如今的大楚帝王在位已經數十載了, 積威甚重, 在乾清宮服侍的宮奴們, 就沒有一個敢違揹他要求的——因此,儘管那些內侍們心中充滿不安和忐忑,但到底還是硬着頭皮,將羅總管吩咐他們從博古架上取下來的小擺件——用巧勁兒砸向了大張着雙臂的安樂王。
他們之所以會選擇用巧勁,而不是像安樂王所說的那樣用力砸, 除了因爲安樂王的身份以外, 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能夠被皇帝放入御書房博古架上的擺設, 即便表面看上去再不起眼, 實際上,也俱都價值不菲的很!
平時, 這些在御書房裡當差的內侍在打理這些擺設的時候,就跟照顧自己家的老祖宗似的——慎而又慎,就怕自己不小心一個失手,平白無故的枉送了性命。
因此,即便安樂王讓他們不要顧忌的放心砸……他們也依然瞻前顧後的只敢意思意思性的砸個一兩下。
而且,每砸個一兩回,還要因爲精神極度緊張打兩個哆嗦。
皇帝和太子這對至尊父子在見識了紙鶴的神奇後,是打從心眼裡的想知道被安樂王推崇備至的平安符到底擁有着怎樣的強大威力……
“簡直就是爛泥糊上不上牆!”眼見着這些內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砸了半天, 卻連安樂王的汗毛都沒碰到一根的皇帝一改往日的冷靜自持,鐵青着一張龍臉,讓自己的貼身大總管把這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狗東西給拖下去重重打板子!
盛怒中的皇帝無人敢勸。
很快, 這一批內侍就滿臉如釋重負的被接到口諭的御前侍衛堵了嘴,拖下去打板子了。
對於這些在宮廷裡活得卑微至極的螻蟻們而言,相較於被逼着以下犯上,他們寧願被打板子!
“太子,既然他們都不敢砸,那你親自上去試試看!”急不可待想要親眼見識一下平安符作用的皇帝腦筋一轉,直接把將點到了自家嫡長子的頭上。
不論是在政治立場上還是在私下的待人接物上,一直都以自己父皇馬首是瞻的太子聽了這話以後,隨手撿起一個玉貔貅擺件,對安樂王面帶歉意地笑了笑,“三弟,得罪了。”
“太子殿下客氣了,”就沒見自己這位好大哥在自己面前放下過一回儲君架子的安樂王很是受寵若驚,“這本來就是臣弟先提出來的。”
太子自從知曉儲君的寶座對他究竟意味着什麼後,還是頭一回覺得安樂王對他的稱呼不是一般的刺耳。
不過現在不是糾正稱呼的時候,在皇帝的虎視眈眈中,太子深吸了口氣,掂了掂自己手中光滑水潤的玉貔貅,對準安樂王所在的方向輕擲了過去。
太子的力道雖然也不大,但是相較於那些手軟腳抖的內侍,他扔出去的那個玉貔貅到底還是靠近了安樂王——只不過,在即將碰觸到安樂王身體的時候,被一陣十分柔和的、幾乎看不見的金光給反彈了回來。
“太子殿下,您應該再用力一點的,”安樂王沒想到太子在砸他的時候,居然也會像那些內侍一樣留手,有些意外,“您的力道越大,越能夠展現平安符的效用。”
此時大半個身體已經傾斜出御案的皇帝也在一旁迭聲催促着他加重點力道。
“孤這不是怕孤力道太大,傷了三弟嗎?”眼見着那玉貔貅被反彈回來的太子強忍住心裡的震驚,微勾脣角,又隨手拿起一個擺件朝着安樂王扔了過去。
這次他的力道重了很多——但結果卻和剛纔沒什麼兩樣,那擺件依然如同剛纔的玉貔貅一樣,被反彈了回來!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他這回力道大了的緣故,那反彈回來的擺件——要不是羅總管眼疾手快拽了他一把——只怕已經把他砸了個滿臉桃花開。
“平安,平安,佑君平安!難怪這種符要取名叫平安符!”
皇帝在親自下場試驗了一回平安符的威力後,忍不住放聲大笑。
帝王怕死,安樂王所敬獻的平安符無疑送進了他心坎裡。
不過,安樂王接下來的話,卻讓他整顆心都往下沉了一沉。
“——這平安符雖然厲害,但也是需要法力來維持運轉的,一些小災小劫的,影響不了什麼,可要是抵償了什麼致命危機,平安符很快就會如同剛纔的紙鶴一樣,因爲法力耗竭而化爲灰燼。”
不過皇帝就是皇帝,在最初的怔忡後,他很快反應過來,用一種不容置喙的語氣對安樂王說道:“平安符的事情先放在一邊,眼下的當務之急是趕快解決掉京城的鬼潮……你那王妃的叔父不是說要你拾掇出一座法臺嗎?到底要如何做?朕這就把欽天監的監主召過來,讓他聽你的指揮!”
同樣因爲安樂王的話而心下一沉的太子在又聽了皇帝的話後,卻是眼前一亮。
果真薑還是老的辣!
父皇這一招簡直絕了!
等到正主來來這京城,以他們的身份地位,想要多少平安符弄不到手!
思及此處的太子連忙毛遂自薦道:“孤身爲一國儲君,不能坐視百姓受苦而無動於衷,三弟,如果你不嫌孤礙手礙腳的話,孤很樂意和你一起佈置這座法臺。”
安樂王又沒吃熊心豹子膽,他嫌棄誰,也不敢嫌棄太子。
最後的結果自然不用說,他和太子一起牽頭,奉命統攬了修建法臺一事。
這些日子以來,大楚朝的文武百官爲鬼潮一事已經耗盡了所有耐性。
數不清已經被多少神棍欺騙過的他們在聽說當今聖上吩咐太子和在京城向來沒什麼存在感的安樂王一起修建法臺時……第一反應就是抗拒,強烈的抗拒。
只是他們胳膊再粗,也擰不過這天下共主。
到頭來,他們還是不得不百般無奈的眼看着太子和安樂王把整個欽天監和工部折騰的團團轉。
此時表面認命的文武百官,其實已然在心裡,給皇帝和太子這對至尊父子蓋了一個急病亂投醫的紅戳。
若非急病亂投醫,他們又怎會輕易相信安樂王的話,甚至,還耗費不少錢物在天壇建立一座高達數十丈的所謂法臺?!
也不知道那哄了安樂王又騙了的聖上和太子的神棍到底是什麼來歷,居然猖獗張狂至此!
期間,御書房裡所發生的那一幕幕,不是沒有人泄漏出隻字片語來,然而,滿朝文武卻沒有一個人相信的——直言這不過是安樂王受神棍蠱惑,胡編出來誆哄他們的荒謬之詞。
什麼紙鶴,什麼平安符的,全部都是一派胡言!
他們一個字兒都不信!
在文武百官們的憤憤難平中,很快就到了法臺順利竣工的那一日。
高達數十丈的法臺於天壇之上巍峨聳立,給人宛若天上仙府之感。
皇帝出生至今,還是頭回來到這麼高的所在。
他一邊勉強忍耐着那如同刀子一樣鋒利刮臉的狂風,一邊半眯着眼睛,用迫不及待地語氣問自己身邊的嫡幼子,“如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不知那位大師何時到來?!”
爲了以示尊重,同樣被當今下令一起登上了法臺的文武百官們在聽到這話忍不住在心裡呵呵兩聲。
望向安樂王的眼神也帶出了幾分幸災樂禍。
如今騎虎難下,他們倒要看看這安樂王又使得出什麼鬼祟把戲來!
相較於百官們的抗拒,同樣被鬼潮折騰了個夠嗆的百姓們卻還是隱隱抱持着三兩分希望的。
在他們看來,聖上這次能興師動衆到如此地步,想必心中還是有幾分把握的。
就是不知那位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大師……到底有沒有聖上他們所說的那樣能耐超羣!
天知道,他們已經受夠了這種朝不保夕的生活了。
在大家的心思各異中,安樂王先是隱晦地看了眼滿臉鼓勵之色的愛妃和愛妃身邊的嫡長子,隨後,才深吸了一口氣,手指微微有些發顫地從那隻皇帝和太子分外眼熟的荷包中取出一個黃表紙疊的紙鶴出來,當着大家的面,用小刀劃破自己的食指,開始往上面滴血。
很快,曾經在皇帝和太子面前翩躚起舞過的紙鶴再次飛上了天空。
還是頭一回見到這種場景的文武百官猛然瞪大了眼睛。
法臺下面的百姓們也條件反射地發出一聲聲驚歎。
就在他們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的時候,安樂王用在場所有人都能夠聽得到的聲音對着紙鶴大聲道:“叔父!您在嗎?!”
紙鶴撲棱了兩下翅膀,用一個蒼老的男音回道:“我在,孩子,你現在所在的地方,就是法臺之上吧?”
“腹語……肯定是腹語……黃表紙做的紙鶴怎麼可能會說話!”一位正三品官員在聽到紙鶴的聲音後,如同得了失心瘋一樣的喃喃自語着。
其他的官員們卻沒有像他那樣失態。
儘管他們心裡也十分震驚,但是他們卻很清楚,在他們面前翩翩起舞的紙鶴絕不是他們曾以爲的神棍把戲!
“是的,叔父!”安樂王繼續用響亮的聲音回答,“全部都是按照您曾經和我說的一樣佈置的分毫不差!”
“既然這樣——”
黃表紙做成的紙鶴翅膀撲棱地更急促了些。
“我來也!”
隨着一聲如同洪鐘大呂一樣的宣告聲,法臺的正上方毫無預兆地出現了一個仙風道骨的長袍老者。
老者牽着一個梳着丫髻的小女童,踩着無形的臺階,一步一步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緩緩自雲端走下。
那凜冽的狂風在靠近老者身邊時,瞬間變成了繞指柔,端得是溫柔體貼的很,哪裡還瞧得出剛纔的半點凌厲霸道。
已經有段時間沒有見過他們的安樂王一家連忙畢恭畢敬地迎了上去,口稱叔父和舅公。
老者,也就是老早就已經隱身等在法臺半空的楚老頭笑容滿面的伸手將深深作揖的安樂王夫婦攙扶了起來。
尤其是安樂王妃。
他滿臉寵溺又嗔怪地看着她:“哪有你這樣當孃的,明知道自己有了身孕,還如此多禮。”
經過在九曲山上的那一段時間的相處,已經在心裡把楚老頭當自己半個父親看待的安樂王妃抿嘴一笑,落落大方地道:“我這不是太想念叔父了嗎?況且,我相信您的小侄孫也和我一樣,殛不可待的想要向您這位老神仙見禮呢!”
“你呀,就會哄長輩開心!”楚老頭一副‘真拿你沒辦法’的模樣,又讓安樂王妃伸手讓他給她把一把脈。
安樂王妃笑盈盈的應了。
做足了童女狀的楚妙璃笑眯眯地憑空取出個脈枕來,雙手捧着讓安樂王妃把手腕放在上面。
安樂王父子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的在旁邊看着楚老頭爲安樂王妃檢查身體。
曾經肚子裡沒什麼本事的楚老頭都能夠將新華縣的富戶糊弄的團團轉,更何況現如今已經抱上了孫女兒這個金娃娃的他。
在大家火熱至極的目光中,他從容的彷彿置身於自家庭院一般,滿臉微笑地給自家侄女兒扶了扶脈搏,語帶揶揄地對安樂王道:“這回叔父要恭喜你了,心想事成!”
“叔父,是個小郡主?!”安樂王的眼睛刷地一下就亮了。
楚老頭笑得更歡,“還是個漂亮的小郡主。”
“那就好!那就好!”安樂王興奮的就差沒從法臺上直接跳下去。
“咳咳!”自從登基以來,還從不曾被人如此忽視過的皇帝忍不住用力咳嗽兩聲,以彰顯自己的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