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啓程之後,趙雲澤就不再坐車了,而是改爲騎馬。他的官銜是武官,堂堂大唐武官不騎馬而坐車,他可不想在突厥人面前失了面子。
因爲使團中有太多的貨車,所以行進速度也快不了。
趙雲澤與執失思力並駕而行,走在隊列靠前位置。突厥的軍隊散於外圍,保護着大唐使團。
雖然已經進入突厥地境,可卻還未至草原。所經之處,依然是漢民族的聚居之地。偶有百姓見到大唐使團,都用熱切的目光遠遠望過來。
“此處,在你們中原的前朝,是屬於楊隋所有的。可如今,這裡卻是我大突厥汗國的地境。就連東南的朔方,也是我突厥的屬國。”
執失思力坐在馬上,手握馬鞭朝兩邊一指,一臉得意的對趙雲澤說道。
“執失將軍,人的眼光,不能總往身後看,要多看看前方。別看如今這裡歸突厥治理,可誰知道幾年之後,又會歸於何人呢。就連你們突厥頡利可汗的狼帳所在地陰山,怕也不能世代都屬於突厥呀。當年的匈奴,比起今之突厥來還要強盛幾分,可如今呢,匈奴何在?倒是我大漢民族,歷經數千年,依然雄立於世。”趙雲澤一番話,讓執失思力啞火了。
趙雲澤本以爲執失思力還會與自己辯論一番,誰知執失思力沉默一陣後,居然嘆氣道:“趙校尉說的倒也在理。用你們中原的話來說,各領風騷數百年。突厥,今時確失了往日的盛況了。”
趙雲澤一愣,詫異道:“怎麼,執失將軍對突厥的前景有憂慮?”
執失思力苦笑一下,道:“明人不說暗話,想來你們大唐在突厥也有不少探子。這兩年突厥是什麼情況,莫非趙校尉不知?”
不待趙雲澤回答,執失思力又自顧自說道:“頡利可汗自從重用那漢人趙德言後,我突厥政令變得日益繁苛,很多部族都對可汗生出不滿之心。甚至於,有的部族棄可汗而去。唉,若可汗任由那趙德言繼續下去,將來這大好的草原,歸於何人牧馬,還真未可知呀!”
趙雲澤一下明白了,難怪執失思力會大老遠的跑來迎接使團呢,原來是不受頡利重用了呀。一隻落架的鳳凰而已。看來,這個趙德言有兩把刷子呀,居然能取代執失思力在頡利心目中的地位。
“這個趙德言,是個什麼樣的人?”趙雲澤對趙德言生出了興趣。
“哼,一個只知賣弄口舌的蠢才而已。”執失思力冷冷說道。
喲,老執對趙德言的怨氣不小啊。當着我這外人的面就如此罵趙德言,一點都不顧及突厥的面子呀。
“等你們到了陰山,自然會見到趙德言。他是什麼樣的人,到時自知。”執失思力又說道。
既然執失思力不想評論趙德言,趙雲澤也不便多問了。二人暫時沉默下來,只管埋頭趕路。
又行半日,渡過黃河之後,風光豁然開朗。
天是那麼高遠,地是那麼遼闊,枯褐色的衰草與一團一團的積雪,形成了一眼望不到的邊的大幅圖畫。使團進入草原了。
風,也變得冷厲起來了。行路的人們,全都裹嚴了衣衫。執失思力躲進了馬車,趙雲澤也不再傻兮兮的騎馬了,又回到了馬車裡。
又行兩日餘,這天半下午時分,使團終於望見了頡利可汗的陰山大營。
遠遠望去,天地交接之處,有着一眼望不到頭的大片白色,分不清那是積雪還是天上的雲朵。那裡,便是頡利的牙帳所在。那大片白色,既非積雪,也非雲朵,還是連綿的帳篷。
執失思力早就派人回大營通報了使團的行程。因此,當使團走近大營時,突厥的大批官員,早已等候迎接了。
趙雲澤此時又騎上了馬,他與執失思力走在了隊伍最前方。在他二人身後,便是溫彥博的馬車。此時,馬車的車簾已經打開,站在馬車前方,便能看見溫彥博真容。
在距離突厥官員二三十米之處,隊伍停了下來。
“趙校尉,爲首的那個穿白袍之人,就是趙德言。”執失思力小聲對趙雲澤說道。
趙雲澤望向執失思力所說之人,見那趙德言大約三十來歲的樣子,細高的個子,白淨的面容,脣上留着兩撇小鬍子,五官也頗爲端正。趙德言身穿一身白袍,頭上璞頭也是白色的,是一身中原人的裝扮。看上去很有幾分翩翩佳公子的派頭。可在趙雲澤看來,他這純屬是裝13。都是一羣大老爺們兒,你打扮的這麼風騷,給誰看?
趙德言側身後,緊挨着一人,卻是突厥人的裝扮了。這人五大三粗的,一臉的橫肉,年紀大概在二十來歲。這人雖然長相不怎麼樣,可穿的戴的卻相當不俗,那皮袍、那皮帽,只看樣式就知不是凡品。
“離趙德言最近的那人是誰?”趙雲澤問執失思力。
“哼,趙德言的馬奴而已!”執失思力冷哼一聲說道。
“馬奴?看他的裝扮,我還以爲是你們突厥的貴族呢。”趙雲澤訝然了。
“這趙德言最喜歡搞那些花把式。他的帳篷,永遠是乾乾淨淨的,他的奴隸,在外人面前也都打扮的非常光鮮。”執失思力解釋道。
這時,趙德言帶領着那班突厥官員走向了使團,溫彥博連忙下了馬車,趙雲澤和執失思力也都下了馬。使團官員在溫彥博和趙雲澤的帶領下朝突厥官員走去。
“大突厥汗國太師趙德言,謹代我主頡利可汗,迎接唐國使臣。諸位辛苦!”雙方走近,趙德言一拱手說道。
太師?你丫的,明明做的是突厥的官員,卻冒出箇中原王朝的官銜來,這個趙德言還真能瞎搞!趙雲澤心中對趙德言腹誹了。
溫彥博還禮道:“有勞諸位迎接了。”
執失思力這時爲雙方互相介紹了身份,幾人又寒暄了幾句。
“溫大人,請上我可汗特意爲您準備的馬車入營。”趙德言伸手朝一輛裝飾豪華的馬車虛引,對溫彥博說道。
“多謝可汗盛情。”溫彥博微微一笑,便上了那輛馬車。
趙德言又對他身旁那“馬奴”說道:“拉伊爾將軍,勞駕你爲唐使溫大人駕車。”
“某不勝榮幸!”那馬奴……抑或是將軍,操着生硬的漢語說了一句,就直接走到溫彥博的座駕旁,跳上馬車拿起了繮繩。
趙雲澤有些糊塗了。執失思力說那人是趙德言的馬奴,怎麼趙德言反而稱呼他爲“將軍”呢?
“趙副使,我突厥與大唐禮儀迥異。在對外禮儀中,由官員爲貴客趕車,以表尊敬。”趙德言忽然對趙雲澤解釋起來。
“哦,這禮儀好的很!”趙雲澤隨口說道。反正坐車的是唐臣,趕車的是突厥人,你們越尊敬越好。
可隨即,趙德言就又說道:“不過,這禮儀之事是相互的。我突厥由一名官員爲唐使趕車,大唐是不是也出一名官員爲我突厥官員牽馬呢?”
趙雲澤的眉頭一下皺起來了。難怪趙德言會稱呼那馬奴爲將軍呢,合着這傢伙有陰謀,想着折辱大唐呢。
可趙德言已經把話說了出來,事也做了出來,此時若是直接拒絕他的意思,那大唐也失了禮數。
“不知趙太師欲請哪位使團官員,爲突厥何人牽馬?”趙雲澤先問了一句。
“呵呵,趙大人,你我都姓趙,不如就由你爲我牽馬如何?咱們也多親近親近。”
親近你老母!我們老趙家怎麼會出這種人?狗‘日’的陰險啊,欺負到老子頭上來了!
趙雲澤在來突厥的一路上,沒少聽溫彥博講解突厥的風俗習慣和禮儀。溫彥博從未說過突厥對外交往的禮儀中有互相牽馬或趕車之事。這分明就是趙德言賣弄聰明,故意搞出來折辱大唐使團的。
趙雲澤身後的使團官員們一聽趙德言的話,一個個都氣的不行了。而突厥那方的官員,包括執失思力在內,都一臉玩味的望着趙雲澤。
趙雲澤犯難了。溫彥博已經上了馬車,這會兒想向他求助也來不及了。只能靠自己應對了。
忽然,趙雲澤腦海中靈光一閃,計上心來。他微微一笑,道:“趙太師說的極是,你我都姓趙,一筆寫不出兩個趙字,那咱們可是一家人了。這一家人嘛,誰給誰牽馬又有什麼打緊呢。”
趙雲澤先把彼此的身份由公轉私,與趙德言論起了一家人。
“哈哈,趙兄弟果然爽快。那就請爲某牽馬吧。”趙德言見折辱了趙雲澤,立刻大笑起來。他對趙雲澤的稱呼也變了。
趙雲澤身後的大唐官員見趙雲澤就這麼屈服了,望向趙雲澤的眼神頓時變得鄙視起來。有性急的官員,直接喊道:“趙大人,萬勿失了國體!”
趙雲澤回頭一笑,送給那些官員一個安心的眼神。他又轉過身來朝趙德言笑了笑,忽然說道:“太師先不急着喊某爲‘弟’。既是一家人,那咱們可要好好論一下族譜了。敢問太師是第幾世?”
“我趙氏源自先古黃帝之孫顓頊帝的後裔造父,乃贏姓十四氏之一。我趙氏族譜,是從春秋時晉國大夫趙朔祖公開始的,傳承至今,某列第三十三世。”趙德言像是在賣弄學問一般說道。
話剛說完,趙德言心有所感,就是一驚。他已經意識到趙雲澤爲什麼要問他的排輩了。
趙雲澤呵呵一笑道:“如此說來,太師果然不能稱呼某爲‘弟’了。某在我趙氏族譜中,排第三十一世。你我乃是孫祖之輩呀!”
趙雲澤這麼說,純粹是佔趙德言的便宜了。後世的族譜,少有從春秋時開始記述的,如果按照趙德言說的族譜,他趙雲澤壓根就不知道自己該排多少世。
大唐那些官員一聽趙雲澤的話,都露出了會心的微笑。趙德言卻一臉灰敗之色了。
“你我既是孫祖之輩,那某這長輩給孫輩之人牽馬,就更應該了。當爺爺的照顧孫子,情理之中嘛!”趙雲澤說完這句話,又問趙德言:“孫兒,你的馬呢?”
“呃,既然趙大人的輩分如此之高,那某方纔說的禮儀,不談也罷。某可不想被趙氏族人說我不懂尊老。”趙德言趕緊給自己找臺階下。
“啊呀,孫兒,還是應以國事爲重啊。國禮比私禮重要,還是讓某爲你牽馬吧。某雖然輩分高,可卻年輕的很,牽馬而已,某足以勝任。”
這會兒輪到趙雲澤狠虐趙德言了。
“自古以禮治國,國禮也不可罔顧私禮呀,這牽馬之事,還是免了吧。”趙德言很勉強的笑道。
“真的免了?”趙雲澤又問了一句。
“能免則免吧!”
“好,就依太師的意思。”趙雲澤見好就收,也不再稱呼趙德言爲“孫兒”了。
一場風波過後,大唐使團之人與前來迎接的官員一起進入了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