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塵挑揀草藥的手一頓,心裡冒出澀澀的苦味,堵在胸口難以言喻。
他以爲自己會和家人一樣,死於勤王派來的殺手中。可是他醒了過來,卻發現了件比死還奇葩的事,那就是,他成了一隻又醜又蠢的……老鼠。
輕籲一氣,他斂住情緒望向沈笑離,眉眼彎彎,一張娃娃臉透着隱隱的狡黠,“你說呢?”
小萌死後,歸魂鏡把他的靈魂滯留在了崖谷上。
他看到沈笑離因爲他的死很難過,他看到沈笑離毫無防備的讓祁羽一刀刺穿胸膛,他看到沈笑離就那麼筆直的摔下山崖,所有的一切他全都無能無力,沒辦法阻止。
這是他赫連塵在世上僅剩的家人,她無論如何都不能出事。
這個信念比任何一次都要清晰,比任何一次都要強烈。
念頭一動,自己的魂魄就讓抹黑洞吸了進去,虧的在他原來遇害後並未死透,靠着祖父硬塞給他的靈藥吊着一口氣兒。醒來後,自己手腳並用地在亂葬崗爬了出來,驚然發現自己回到了原來的身體。渾身沒有一點傷疤不說,更沒有任何不適。
他認出這裡是斷流崖谷不遠的一處荒山,忍着腐屍泥腥的臭味巴巴地去河畔。好在沈笑離手腕上的赤墟,在她意識消失前一刻,穩當的纏住了崖壁上枝幹粗壯的大樹,至於她沒被河水衝太遠,這纔給了他撈起沈笑離的機會。
沈笑離不傻,稍稍費神動了動腦子,就想明白。
可她還是覺得,起死回生魂歸原主這事兒十分玄乎。
“要不,改天咱們還是去廟裡拜下菩薩吧。”沈笑離愁眉苦臉的說完,猛的想到一件事,“兒子,那勤王他!”不就是害你家滅門的仇人?
赫連塵眸光一暗,垂下頭不再說話。喜氣洋溢的娃娃臉,再沒有多餘的表情。
空氣有片刻的凝滯,沈笑離見他沉默,輕嘆一氣,走近他摸了摸他腦袋,認真道:“要報仇,我幫你。當然,如果你能放下仇恨,那便更好。”
她要幫自己報仇?
可是真到了那個時候,她又如何面對她的小師弟。赫連塵嘴巴一扁,顯然不願她爲難。他故作輕鬆地拍開沈笑離的手,擡了擡下巴,逞強道:“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況且就算要報仇,本神醫用得着你來幫忙?哼。”
沈笑離明白這孩子的心思,只是不想她杵在祁羽之間難做而已。
提起祁羽,沈笑離臉色有一瞬的黯淡,那頭小白眼狼,可真是傷透她的心了。
她掃過赫連塵眼下的烏青和略帶疲憊的神色,“我要回千焰,小徒弟還等着我。你也別愣着了,我的東西倒是收拾好了,你的……”沈笑離說到這,騰地一停,驚詫地望向赫連塵,“兒子,你不會是沒打算跟我一道離開吧?”
赫連塵已經對‘兒子’這個稱呼免疫了,他傲嬌的白了沈笑離一眼,攏了攏衣襟隨口道:“我幹嘛要和你一起回去找死。”
勤王知道他活着,絕不會善罷甘休。
這裡遠在他國,那老賊的爪牙也伸不過來。
沈笑離眉眼冷凝下來,染上一層戾氣,寒聲道:“他倒是敢。”
早前是不清楚勤王爲人,一度以爲他不過也是個苦命拉扯胞妹孩子的孤家寡人罷了。現在纔想通,所謂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想必此次她落難,少不了這老狐狸的手筆,商燼嫺估計着也讓他利用了去。
沈笑離對上赫連塵澄澈的眸子,捏了捏這傢伙的臉蛋緩聲道:“你不願,我也不會強求。不過你得答應我,好好照顧和保護好自己。”赫連塵用力眨去泛出的淚花,彆扭道:“蠢女人,不要總是掐我的臉!”他吸了吸鼻子,小聲的說:“你也要照顧好自己。”末了,他掏出兩個小瓷瓶,“小毒小傷什麼的,還能用着。藍色是解毒的,白色是止血的,要是還需要多的就給我寫信,我再託人給你送。”
他壓了壓下脣,爲自己熬夜才做出這麼點藥丸而不滿,“吶,所以——”赫連塵眯了眯眼,眼角淚痣迸出耀眼的光芒,“我寧願你平安,也不想收到你的信件。”
傻孩子……
“我有分寸。”沈笑離柔和了笑顏,再次不捨得在他肉嘟嘟的小臉上戳了兩下,“那我就走咯,乖兒子,希望下次見到你的時候,你身邊還多了個如花似玉的兒媳婦~哈哈~”
一番話說得相當欠抽,赫連塵臉薄地一紅,撿起藥罐子作勢要朝她摔去,“你這禍害!趕緊走!省的我糟心!”
這一鬧騰,倒是把煩悶的氣氛衝散了不少,赫連塵看着她騎着馬兒消失在塵煙中,面色淡淡地闔上門。
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提升自己的醫術,直到足矣護着他想要守護的人爲止。
沈笑離沒走多遠,就遇到了個熟人。
段美人一改低調的穿衣風格,換了件豔紅的衣袍,墨發隨意地散在身後。
青絲繚繞,妖冶幽魅。
他騎着一匹精壯的黑馬擋在路中央,見着沈笑離,紅脣一揚,沒有絲毫的意外,分明是等了她許久。“小梅兒,別來無恙?”沈笑離愣了愣,不動聲色地留意着後方,琢磨着哪個方位離開會比較容易甩掉他。她這猶豫的模樣顯然讓段雲歡不痛快了,他輕哼一聲,“怎麼,非要本座親自過來?我倒是不介意你試試後路究竟有沒有埋伏。”沈笑離嘴角一塌,不情願的拍了拍馬‘臀’,“哪能呢,這麼久沒見段美人,我心裡正念叨你呢。”也不指望她說幾分真話,段雲歡瞧她乖覺了,這才滿意的眯起鳳目,輕夾馬腹與她慢悠悠地同行起來。
這條官道雖說人煙稀少,也不像現在這樣走了半晌也沒個鬼影。
段美人看沈笑離情緒不高,他眉梢一挑牽起話題,“想知道千焰最近是怎麼個情況嗎?”沈笑離有點兒反應了,她的確很想知道,“什麼情況?”見她興趣提起來了,他反而話鋒一轉,濃墨的眸子裡溢滿了戲謔。“我們來賽一場吧,你贏了我就告訴你。”
沈笑離白眼一翻,就知道這妖孽沒那麼好心。
她忽地指向段雲歡後方的天空,“快看!有隻豬在飛!”段雲歡下意識地隨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晴空萬里無雲。
回頭,沈笑離早已駕馬狂奔,掀起一路黃土飛揚。“……”
段雲歡木着表情,最終一揚長鞭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