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行遠從來沒有這樣的經歷,與另一名男性擠在同一個盆裡泡腳。
他不討厭韓睿,不然也不會對個性不合羣的韓睿多有照顧。脫了鞋襪,四隻腳丫子踩到了一個盆裡。
兩人個子都高,腳丫子自然不小,小小的臉盆幾乎要盛不下。
“呃,你在底下?”韓睿擡起腳讓了讓。
“你來。”就這麼一盆水,踩在盆底的人才能享受泡腳的樂趣,至於另一個,堪堪露出腳背,實在談不上享受。
“哎?”於威發現他倆的小動作,笑彎了眼,“班長,你們那盆擠得開嗎?”
連志國也跟着探頭樂。連志國是東北人,長得人高馬大,於威是四川人,長得小而精悍,兩個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倒是相得益彰。
此時,連於二人的大腳小腳正在一個盆裡亂攪,你踩我,我弄你,玩得不亦樂乎。反觀盛行遠和韓睿,這腳泡得就有些狼狽了。
韓睿臉皮薄,沒好意思往裡擠,盛行遠又有心謙讓,都抹不開的臉的後果,就是一人一隻腳泡在盆裡,另外一隻……咳,踩在外面。
“班長,這樣不行!太浪費熱水了!”於威叫道:“快!趕緊把那隻腳放進去,你這一冷一熱的容易着涼!”
“是啊,是啊!”連志國嘿嘿地笑:“這四隻腳丫子踩一個盆的美事,不是誰都能享受到的!”
“聽你們胡謅!”盛行遠似笑非笑地掃他們一眼,轉頭對韓睿道:“來,咱泡給他們看!”
韓睿骨子裡是個不服輸的,更別提被兩個新兵蛋子揶揄。不再客氣,他踩着盛行遠的腳入了水。
腳盆太小,四隻腳丫子用裡一踩,水霎時溢了出來。
“果然不行吧?”於威幸災樂禍。
“怎麼不行?”韓睿挑眉,腳心輕輕貼上盛行遠的腳背,四隻腳疊成了兩隻腳,勉強算泡上了。
“對啊,看見了吧?”盛行遠衝連於二人得意的笑。
“切!”於威見看不了熱鬧,乾巴巴地擰回了頭。
下雪的夜晚,溫度比平常又低了幾分。
到了熄燈時刻,就聽着宿舍裡高高低低的抱怨聲。
“好冷,好冷……”窸窣的脫衣服聲。
“不行了,這衣服可不能脫了,快凍死了!”
“哎!你拽我棉襖幹嘛?”
“借我蓋蓋,哥們兒快冷死了!”
“你冷我就不冷了?”
交頭接耳的聲音一直持續到熄燈號響起,盛行遠咳嗽一聲,大家總算安靜了。
但是還是冷,盛行遠甚至能聽到於威牙齒的咯咯聲。
連志國還好,身體棒,火力壯,很快就響起了鼾聲。
於威見盛行遠在看他,眼珠子晶亮就要跟盛行遠說話,結果還沒出聲就見手電光由遠及近地掃了過來。
他縮回被子,凍得牙齒還在咯咯響。
宿舍門開了,連長帶着排長在查勤。
手電一一掃過,打鼾的有之,縮成一團的有之,總之,看起來還不錯。
連長的手電掃向盛行遠,盛行遠睜眼笑笑。
“臭小子!”連長笑罵一句,帶着排長走了。
等院子裡的光亮徹底消失後,於威可縮不住了。
“班長!班長!”
“怎麼了?”盛行遠小聲回道。
“我……我能不能跟你睡?”於威扭捏道。
“爲什麼?太冷了嗎?”盛行遠沒睡着,一直聽着這小傢伙鬧出的聲響。
“前天疊被子,我往上邊灑了水,這跟蓋鐵板似的,我實在不行了!”於威可憐兮兮地瞅着他。
盛行遠聞言,簡直想抽他一記耳刮子。“這時節往被子上灑水,你腦子被門擠了?!”
“我不是怕內務整不好給咱班拉後腿嗎?”於威委屈道。
“行了!趕緊過來!”盛行遠招招手,於威立即像只猴子一樣竄了下來。只穿着八一背心褲衩的小身板,哧溜一聲就鑽進了盛行遠的被窩。
“小兔崽子!”盛行遠拍拍他,幫他掖好被角。
“班長,你被窩裡真暖和!”於威美得見牙不見眼。
“去,去!明天趕緊把你被子曬曬!”
“明天要是不晴天呢?”
“那就拿爐子邊烤烤。”
“班長,你就讓我跟你睡吧……”於威撒嬌道。
“你……”盛行遠話還沒說完,就聽上面韓睿狠狠翻了個身,冷聲道:“你們還讓不讓人睡了?!”
“對不起,吵着你了?”盛行遠拍拍於威:“別說話了,趕緊睡!”
上面韓睿沒再說話,不知做了個什麼動作,架子牀嘎吱一聲響。
盛行遠苦笑,心說這位爺今天火氣可夠大的。
戰友們都睡了,半夜裡也不好解釋什麼。只得拉好棉被,睡覺。
第二天,雪停,天放晴。
雲昌這個地方地處西南,幾乎沒下過大雪。除了樹梢上的幾點白色外,整個院子就再也找不到下雪的痕跡。
出過早操,全班人拉回整理內務。
“於威,別忘了你的被子啊!”盛行遠指指於威牀上的豆腐塊。
“班長,你看今天這天氣,能把被子曬乾嗎?”於威苦着臉。
“我可告訴你,今晚你可不能跟我睡了啊!”
“爲什麼?”於威大驚,見盛行遠不像在開玩笑,趕緊討好道:“班長,你看天氣這麼冷,讓我跟你擠擠總比我感冒生病強吧?啊?”
“你這傢伙睡覺打滾你知不知道?”盛行遠揉了揉肩膀,“看見沒,昨晚受了風都擡不起來了。”
“我給您按摩!”於威笑嘻嘻道。
“小於!你昨晚怎麼跑班長牀上了?”連志國洗漱回來,好奇道。
“切!還不是你給我出的餿主意!”於威一見連志國,立馬來氣了:“要不是你慫恿我往被子上灑水,我能凍得睡不着覺嗎?”說到這,臉色一變,諂媚地看着盛行遠道:“要不是班長收留我,昨晚非凍死我不可!”
“嘿嘿!”連志國理虧,急忙辯解道:“用了我那法子你被子確實疊好了啊!實在不行,你晚上鑽我被窩好了!”
“哎喲,你以爲你那被窩是什麼風水寶地,你讓我鑽我就鑽啊!”於威拿喬道。
“那你就凍着唄!”連志國滿不在乎道。
“哼!我找班長去!”
“別,別……”盛行遠急忙搖手,“你還是找志國吧,再讓你擠上一宿,我這膀子就廢了!”
“班長,真那麼疼啊?”
“你說呢?”盛行遠哭笑不得地看他一眼:“等會兒我得找衛生員要片膏藥貼貼。”
“那晚上……”
“你自己想辦法。”
幾個人說笑着,外面號聲又起,該吃飯了。
盛行遠一躍而起,帶着大家迅速站好了隊。
“有一個道理不用講!唱!”
院子裡頓時響起嘹亮的歌聲,軍隊裡唱歌不講究旋律,只講氣勢。
今天天氣冷,聲音不似以往洪亮,連長的臉拉了下來。
“怎麼?一頓不吃餓成這樣?看你們這歌唱的,還不如娘們聲音大!”
新兵蛋子們目視前方,一動不動。
“再來一遍!唱不好就別吃飯!”
“有一個道理不用講!唱!”
這一次,衆人齊聲嘶吼,端的是地動山搖。
連長滿意地點點頭,示意大家可以吃飯了。
衆人排着隊進了食堂,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眼觀鼻,鼻觀心。
“坐下!”
齊刷刷坐下。
值日生已經爲大家打好了飯,盛行遠坐下後發現,韓睿碗裡的粥比他的少了一截。
怎麼回事?飯桌上不許出聲。盛行遠用眼神詢問今天的值日生。
值日生探頭看看,搖搖頭。
盛行遠悄悄用胳膊碰碰韓睿,用眼神問他你夠吃嗎?
韓睿淡淡點頭,伸筷子夾鹹菜。
盛行遠不急着吃飯,拿眼神掃視了一圈。他本身是個溫和的人,淡定,從容,似乎任何事都難不倒他,所以一班衆人才服他。但是個性溫和並不代表沒脾氣,尤其是這顯而易見的排擠,更讓他怒火中燒。
等回去了再跟你們算帳,他眼光犀利地掃向今天的兩個值日生,那倆人死命往嘴裡扒飯,心虛地不敢擡頭。
“今天是怎麼回事?”出了食堂,盛行遠立即叫住了兩個值日生。
“沒啥事,班長。”叫楊小虎的兵笑道。
“沒啥事怎麼給韓睿打那麼少?”飯這東西當然是管夠的,但是別人碗裡都是滿的,唯獨韓睿碗裡的飯少,這不明擺着給人難堪嗎?
“韓睿他飯量少唄!”
“在一起這麼長時間,他吃多少我能不知道?你們能不知道?”
“我不知道!”另一個叫張帥的擰了脖子道。
“到底出了什麼事?你們和韓睿鬧彆扭了?”盛行遠拍拍張帥的肩膀,道:“韓睿的脾氣是冷了點,但是他人不壞。”
“班長你就是向着他!”張帥不滿道。
盛行遠笑了:“果然是和韓睿鬧矛盾了,到底怎麼回事?”
“沒,沒啥!”楊小虎打哈哈道。
“要不我把韓睿叫來,讓你們當面鑼對面鼓的說清楚?”
“不用了,誰跟那個大少爺說得到一塊兒去!”張帥嘟囔道。
“那好吧,”盛行遠拍拍他,“如果你還認我這個班長,就把事給我說說,都是一個班的,總不能心裡留着疙瘩吧?”
“咳!班長!”張帥梗了脖子,道:“您讓我怎麼說呢!”
“慢慢說,不急。”
說起來,也沒什麼大事,張帥是山溝溝出來的娃,見識少,憨勁足,行動上總比別人慢了半拍。
這一點沒少被教官糾正,但是天性如此,大家也只能盡力幫他。
於是,每次訓練完畢,班裡總有個人陪着張帥開小竈。可是這事韓睿從來沒參加過,每次訓練完畢甩手就走人。其實韓睿的單兵素質是他們班裡最好的,很多動作教官都以他爲標準給大家做示範。
這一次,張帥爲了持槍的要領請教韓睿,沒想到對方只是冷淡地掃了他一眼,也不說話,只是做了幾個動作。
張帥反應慢,還沒等他領會過來,韓睿已經走了。
“您說這叫什麼事啊!”楊小虎打抱不平道。
“我知道我不該小心眼,”張帥低頭道:“可是韓睿他也太過分了!”
整天端着一張冷臉,好像誰欠他八百塊錢似的,既不友愛也不團結戰友,真當軍隊是他家開的啊!
“行,我知道了。”盛行遠點點頭:“找機會我說說他,既然咱們是一個集體就應該互相幫助互相進步纔對。”
“就是嘛!”楊小虎附和道。
不過韓睿這人,真的能說得通嗎?盛行遠看着不遠處表情冷淡的韓睿,突然覺得頭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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