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之謎



葉紙鳶回到碧落居後,一直數着自己出宮的日子。聽蘇公公說,國主因中毒事件對綠染公主心生愧疚,因此決定給她一個名分,準備在大壽之日來個雙喜臨門,冊封她爲妃子。

葉紙鳶聽到這消息時,一點也未驚訝,想必那綠染知道國主心思縝密,不會輕易冊封自己爲妃,敢情自導自演整了一出苦肉計,讓冬旭嫁禍西君,找了個替罪羔羊,可見此女子心腸之狠辣,聰慧過人,當初在客棧之時就已初見端倪。

爲了掩人耳目,葉紙鳶決定出宮後照例以男裝僞裝自己。有了國主御賜的宮牌,出宮對於她來說,倒不是什麼難事,長此以往,監守宮門的侍衛都已與她混得相當熟稔,每每葉紙鳶回宮之時,都會給他們捎帶一些酒肉飯菜,也算是拉攏拉攏他們,難保自己以後不會有求於人。

“葉姑娘,您又要出宮啊?”一個穿着深褐色士服的侍衛見葉紙鳶出來,很是熱情地朝她揮了揮手。

葉紙鳶識得此人,此人是掌管侍衛的副總管監衛,主要負責各宮各院侍衛的流動與分配,也算是小有權利的人。因葉紙鳶生性豪爽,總會拿些酒肉犒賞他,他對葉紙鳶自然親近些,如若葉紙鳶不是女子,怕是二人早已稱兄道弟,成八拜之交了。

葉紙鳶朝他頷首,點頭答道:“出宮取些東西,”說罷,似是有些心虛,轉而豪氣萬丈地一拍那男子的肩,道:“年監衛今日看上去心情不錯啊,不知是否是喜事臨門,怎不說與小妹聽聽,一人獨樂不如衆之樂爾?”

那姓年的男子一聽,黝黑的眸子笑意更濃了,拱手道:“葉姑娘莫要取笑在下了,不過是昨日年某被提拔爲正總管監衛,倒也不算是什麼天大的好事。”

葉紙鳶自知此話不過是他的自謙之詞罷了,畢竟在這深宮之中,最忌諱的便是得意忘形,所謂樹大招風,如若不懂得些進退之法,很有可能會落下口實,到時候可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了。隨即笑道:“年大哥雄才偉略,國主慧眼識珠,實至名歸,”頓了頓,說道:“天色不早,小妹還是快些出宮吧,他日再與年大哥把酒言歡,對飲嬋娟。”

“好,葉姑娘早去早回。”年姓男子揮手下令一旁的侍從打開宮門。

葉紙鳶出宮後,找了個無人的小巷,換下了自己一身的女兒裝,旋即便去了東籬院。

東籬院內的老鴇一眼便認出了她,自那日葉紙鳶來過這兒之後,她才知道她是上頭的人,當即就很懊惱自己怕是得罪了她,畢竟那次她可是認錢不認人的。

“哎呦,葉公子,您可來了,老生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您老人家給盼來了。”那老鴇一把抓過葉紙鳶的手,在她身旁耳語道:“公子請跟老生走一趟。”

葉紙鳶本想擺出一副“我和你很熟嗎”的姿態,再將她一把甩開,當一聽到這話,當即收斂了自己的動作。

她就這麼跟隨老鴇進了一間雅房,那房間的佈置倒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唯一特別的就是,房內擺着文房四寶,要知道,這煙花之地斷斷然是不需要這麼高雅的東西的,況且從那支架上擺着的衣服來看,這廂房的主人該是位男子。

老鴇很是熟練地走到那文房四寶前,手指將桌上的方形硯臺輕輕一扳,那硯臺竟轉了一圈,然後隨着吱呀一聲,牀榻突然朝前打開,露出牆後的一個約莫四米高的洞口來。

老鴇欠了欠身,指了指那黑魆魆的洞口,道:“主上已在此侯你多時,葉姑娘趕緊進去吧。老生會在外頭把風。”

葉紙鳶猶豫了片刻,終於擡腳朝洞口邁去,心想那老鴇怕是已從寧繡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份,畢竟那次自己在東籬院收拾了那幫蠻夷之人,鋒芒太露,料誰都會懷疑自己的身份。

洞口雖是不大,約莫能容下一人穿過,但進入洞內後,裡頭卻是一間格調優雅的小屋,屋內燭火搖曳,正中擺着一張四角仙桌,一男子正坐在茶几旁氣定神閒地品茶,察覺到有人走近,眉頭略略擡高了幾分。

義父。”葉紙鳶雙膝跪地,朝坐在椅子上正悠閒品茗的義父行禮。

那男子一身藏青錦袍,身上雖無任何名貴裝飾,但那與生俱來的的雍容氣質依然會讓不少春心萌動的女子含羞側目。他擡眼望着她,不動聲色地吹着杯子裡熱氣,然後輕啜了一口,悠然將杯盞放下,思量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道:“過來坐下說話。”

“是。”葉紙鳶站起身,在空着的座位上坐定。

“你是不是想知道,我與夜狼國的關係?”那男子輕描淡寫地問道,就好似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是。”葉紙鳶機械版地允道,儘量讓自己的回答聽不出任何波瀾,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內心正波濤洶涌,恨不能立刻便知曉答案。

葉冷聞言,眯起一雙眼,細細打量着她,似要把她看得透徹明白。

葉紙鳶被他盯得心裡發毛,很不自然地端起茶盞,潤了潤嗓子。

葉冷眼中凌光一閃而過,眉頭輕擰,啪地一聲合上了杯蓋,起身道:“想來,那夜狼國三皇子已經跟你說了。沒錯,我的確在與夜狼國合作,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況且十六年前若不是他們出手相救,又怎會有今日的我。”說罷,他又頓了頓,眼睛看向葉紙鳶,道:“也不會有現在的你。”

“可是,您忘了嗎?十年前若不是他們進犯麝國,我葉家一百多條人命又怎會慘死刀下?還有我母親……”葉紙鳶囁嚅道,一想到母親,雙眼立刻溼潤了,她永遠忘不了母親是如何冒死保住自己的。

“你錯了,當年害死你全家的,是麝國當今國主司徒巖,是他,挾持了你母親想要威脅於我,他知道他使用卑劣手段竊取了我的皇位,我定不會善罷甘休,而你母親,一直被他矇蔽,以爲我的死不過是意外,在我死後一年便嫁給了司徒巖,你叫我怎能嚥下這口氣。而你母親,至今下落不明,此事一定與司徒巖脫不了干係,而你……”葉冷伸出食指顫抖地指向葉紙鳶,眼裡蘊出絲絲怒火。

“你說什麼?什麼改嫁,不……”葉紙鳶不可思議地喊道,這一切,來得太過突然,讓她猝不及防,。

“而你,是我的親生女兒。”葉冷終於說出了那句話。

“怎麼會?”葉紙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養了自己十五年的義父竟是自己的親生父親,這怎麼可能,回想起兒時每當自己問詢關於父親的事情時,母親卻總是避而不答,而在十年後,自己的生父竟活生生地出現在了自己面前。

“他說得沒錯,你,的確是碧心與他所生。”暗格內一襲白影悄然出現,一頭鶴髮讓人觸目驚心,本該是壯年之際,卻是一副蒼老的皮囊。

葉紙鳶擡起頭,心口驀地一緊,“師父。”

鶴髮男子俯身滿臉愛憐地攙起地上的她,像一位慈父般緩緩用手梳理着她凌亂的髮絲,言語有些哽咽:“孩子,我知道你接受不了。當年你母親讓你找的人,便是我。”

葉紙鳶身子一抖,似是想起些什麼,從懷裡緩緩拿出一方繡着青雲幡龍的錦帕,探問道:“師父,你……就是薛裴?”

鶴髮男子點了點頭,又道:“我們之所以現在才告訴你,只是想要斂住你的脾性,如若當初便告與你,怕你根本無心習武,一心只想復仇,所以便想等時機成熟之後,再告訴你真相。”

“義……我……”葉紙鳶剛想開口喚義父,卻一時語塞,因爲此刻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應該叫他義父。

“孩子,這些年苦了你了。原諒爹一直隱瞞你的身世。等爹復仇後,再找到你娘,咱們一家人便可團聚了。”葉冷動容道。

葉紙鳶倏地起身,一把抱住了葉冷,目光堅定地看向遠處,咬牙道:“你放心,我一定會讓他們血債血償。”

從暗格出來後,葉紙鳶心緒難平,守在屋外的老鴇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以爲她在裡面受到了什麼刺激,趕緊拉着她坐下,不懷好意地想要探探她的口風,道:“葉姑娘,不知主

上是否對你說了什麼,怎麼這般憔悴?”說罷,還裝模作樣地想要替葉紙鳶捶捶背。

“不勞老闆娘費心,”葉紙鳶一把擋住她的手,轉而粲然道:“勞煩老闆娘帶我去見見寧繡吧。”

見自己被人拒之門外,當下滿臉笑意的臉一僵,但她到底是在這風月場子裡見慣了世面的人,只一眨眼,又換上了副笑死人不償命的表情,手一攤,作出“請”的姿勢。

老鴇將她領至偏院,相比前院熱鬧的景象,這裡倒是安靜許多。

還未進院,便聽到裡頭傳來兩種琴音,前者飄渺悠揚,是上乘之作,而後者怪音嘶叫且不成韻律,讓人唯恐避之而不及。

老鴇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指着偏院的拱門,一臉害怕地說道:“寧繡就在裡面,您自己進去吧,老生還想多活幾年,便不陪您了。”說罷,也不等葉紙鳶說話,膽顫地塞住自己的耳朵,疾步匆匆地往外跑,似乎院內住着什麼魑魅魍魎。

至於麼,難不成裡頭住着一女魔頭。葉紙鳶不解地搖搖頭,探身走了進去。

她前腳剛踏進院門,一陣尖銳的琴音差點刺破她的耳膜,不悅地用手指掏了掏耳朵,確定自己沒有耳鳴,然後不滿地朝裡抱怨道:“寧繡,你是在彈棉花嗎?”

話落,葉紙鳶便後悔不跌,兩雙眼睛齊刷刷地掃向了她。

“呃……”葉紙鳶愣在原地,心裡狠狠摑了自己兩巴掌,懊惱自己怎會忘了這一出,那蠻夷女子竟在這裡,看這成效,就算她一輩子耗在這裡,也無法出師了,唉,真是暴殄天物。

蠻夷女子見她半晌不說話,只是兀自嘆氣,心中狐疑,想也不想便問道:“你嘆氣做什麼?”

葉紙鳶擺擺手,並未作答,她可不敢招惹這丫頭,想當初她那刁蠻架勢,葉紙鳶可是領教過了的,無視地繞過她,葉紙鳶走到寧繡跟前,柔聲問道:“東西準備好了麼?”

寧繡點點頭,招呼她坐下,“你等着,我這便去取來。”

葉紙鳶一臉悠哉地哼着歌,翹着二郎腿欣賞着花壇裡的花卉,不時發出一聲讚歎,完全將那蠻夷女子當成了空氣。

那蠻夷女子見他對寧繡是百般溫順,對自己卻是不溫不火甚至視而不見,當下火冒三丈,一下子擋在葉紙鳶面前,雙手叉腰不滿道:“你這傢伙,沒看到本姑娘麼?”

葉紙鳶見視線被擋,不耐地推開她,嘴裡嘀咕道:“本公子可對彈棉花的提不起什麼興趣。”

那女子聞言,臉色驟變,一把抄起身旁的豎琴,便朝葉紙鳶砸過來。

葉紙鳶騰地起身,反手一擋,從女子手中一把奪過豎琴,一手扼住她的一隻手腕反扣住,橫眉怒道:“姑娘再這般無禮,別怪本公子不客氣了。”

那女子一隻手被葉紙鳶鉗住,動彈不得,卻不甘下風,帶着哭腔吼道:“壞蛋,你欺負人!”說罷,便擡腿對着葉紙鳶一陣亂踢。

“東西拿來了,”寧繡走了進來,“啊,你們這是……”她實在無法用言語來形容此情此景,就好似兩個拌嘴的小情侶在打情罵俏。寧繡心頭一涼,身子忍不住一顫,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怪不得那小丫頭最近一直想從自己嘴裡探出有關葉紙鳶的口風,當時自己倒未在意,孰料這丫頭該是那次便對葉紙鳶一見傾心了吧。

寧繡頓感不妙,剛想上前拉開二人,卻見葉紙鳶一下子彈出去好遠,滿臉嫌棄地指着長袍上一口清晰可見的唾沫,哀嚎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打不過我,就用這下三濫的手段,卑鄙啊!”葉紙鳶如風般躍至寧繡跟前,道了句“謝啦”,便接過她手裡的包裹,奪門而去,在寧繡看來,倒有點像是落荒而逃。

寧繡剛想轉身撫慰那女子幾句,只覺臉上一道疾風拂過,還未反應過來,那女子早已疾步朝着葉紙鳶離開的方向追了出去。

寧繡緩緩撿起被扔在地上的豎琴,心裡默默哀唸了一句:

阿彌陀佛,一切都是孽緣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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