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依舊,月如昨。船外江水迢迢,月光若華,江水如銀。一條船在夜淮河中幽幽前行,江水盪漾起微微波瀾,一圈又一圈,飄然散去。船外靜悄悄,船內一盞燈,兩個人隔桌對視,一人右肩膀裹着紗布,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跳躍的燭焰。
“沒先到你這次玩的這麼大。萬人血祭,天下無光,欽天監的那些老頭子有的忙活了。”馬如龍眼神複雜的看着葉文,可以用較爲輕鬆的口吻說道。
“玩?我從來不開玩笑。再者,欽天監那羣老不死的不是天天沒事找事情幹嗎,順手給他們留下一個大難題。盤龍城和西涼武帝城向來是他們欽天監滲透不進去的。”葉文手扶着自己右肩膀上的傷口,努力的回想到了夜淮河碼頭後的場景,卻始終回想不起來。
馬如龍臉色一滯,舒而又展開,“這倒是。不過你可是夠遜的,那位二皇子武啓可是連劍都沒有出鞘,就讓你倒地不起了,我現在說出去都感覺跌份。”說到這裡,馬如龍想起自己趕到碼頭時的情景:武啓腰部按劍蓄勢待發,葉文則在其對面單膝跪地,右肩膀上一個血肉模糊的傷口,至於楊宗保則依舊如他那杆血紋長槍一般,直挺挺的立在一片,場面一片沉默,如果馬如龍來得晚的話,估計這三個人會就這麼一動不動的站一晚上。
“遜色嗎,說的也是。畢竟是龍都兩位無雙公子之一,武素問現今倚着舉世無敵的姿態一路西行,子謙也該有兩把刷子,至少不能太弱於武素問。”葉文絲毫沒有沮喪的說道,他和武啓兩人之間的這場決鬥,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不過他猜中了開頭,沒有猜中結局。
“你想不起你們任何你們打鬥的場景,對吧。”馬如龍皺眉半天還是說出這句話。
“嗯?”葉文愕然擡頭,“你怎麼看出來的?”
“這件事情長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你一直摸着自己的又肩膀傷口,滿臉迷茫的樣子,還想着能瞞住人?”馬如龍沒好氣的說道,最後正色說道,“你入魔了,對不對,佛家說魔怔;道家說入魔的魔。”
葉文沉吟了許久,點點頭,“嗯,沒錯,萬人血祭的代價還是太大了,沒想到剛離開盤龍城就這樣。果然那句話說的沒錯,順應天命者悲,違抗天命者死!難以逃脫啊。”這樣說着,葉文眉間緊皺,長長嘆出一口氣。左手按在右肩膀傷口,那裡有一股淡淡的花香順着觸及的指尖傳來,讓葉文疼痛的腦仁得到一絲緩解。
看着葉文在燭光下顯得蒼白的臉色,馬如龍開口說道,“不對,可能你自己沒有察覺到。但是我旁觀者清,你性情的改變不在血祭之後,而是在東流城內。”馬如龍態度異常堅持而肯定。
東流城?葉文瞳孔猛地一縮,勉強回想起在盤龍城碼頭前,腦海裡那扇蝶翼煽動,自己也是想這般頭疼欲裂,然後纔沒有了任何記憶。東流城嗎?葉文拇指和食指緩緩摩擦,陷入深思。東流城發生了什麼,破繭成蝶嗎?
一夜就這麼過去,馬如龍不知何時離開了自己的這間船艙,葉文就這麼呆坐在桌前發了一夜的呆,待清醒過來時,外面已經泛着明亮,桌上擺着一支花瓣鮮紅的鮮花。看着花朵上鮮嫩的花瓣,葉文近乎本能的伸出手拿起這支鮮花,摘下花瓣一片一片塞進自己的嘴裡,細細咀嚼嚥下。等在回過神來時,手上只剩下掛光禿禿的花枝了。
走出船艙,登上甲板,甲板上已經滿是清晨出來呼吸清新空氣的人了。這艘船不似之前慶園行的樓船隻爲葉文等人服務,這艘船更似沿着夜淮河觀光的客船,載滿了觀光客,雖然多是風度翩翩的世家子弟帶着眉眼帶俏的青樓佳人。
楊宗保和武啓正站在甲板的最前頭,那個位置除了撲面而來的勁風就別無他物了,在勁風趕走幾個想要特立獨行吸引注意力的少年後,那個位置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兩個人現在好似親生兄弟,同樣的一張冷臉好似別人欠他們很多錢似得。
在人羣中,葉文終於找到談笑風生的馬如龍後,葉文不着聲色的把馬如龍拉出了,低聲問道,“在我桌上擺一枝花幹什麼?誰要你這麼做的?你見過那個綵衣女子了?”
馬如龍用一雙詫異無比的的眼神看着葉文,十分驚訝的說道,“你在說什麼,是你讓我清晨別忘了給你準備一隻剛採摘的鮮花,我纔好不容易找到一朵顯得嬌嫩的。還有,什麼綵衣女子啊?”
“我叫你準備的?”葉文皺着眉頭重複着這句話,好似十分不敢相信似得。
“是啊。”馬如龍很迅速的回答道,“你嘴角怎麼有紅色的液體啊,你不會把那朵花吃了吧,我還以爲你要朵花只是向給你那間陰暗的屋子點綴一些色彩呢。”
葉文左手扶着腦袋,右手按住馬如龍的肩膀,感覺到太陽穴又開始隱隱作痛,立刻強制性的趕走馬如龍,“去去去,那邊有人找你,這會別來煩我。”
馬如龍嘴裡不知道在嘀咕些什麼,臉上掛着奇怪的神色走開。
入魔,又救我,現在又不知不覺的食花,你到底要幹什麼,靈女!葉文腦海裡浮現出那個赤着雙足的綵衣女子,手中花朵鮮豔欲滴,身側蝴蝶翻飛。想到這裡,葉文突然感覺臉頰處有種莫名的溫熱。
“啊!”突然,江水翻騰,一道鎖鏈在葉文這艘船的前方橫空出現,攔住船的同時,將流轉萬載的夜淮河都打出一瞬間的空白,攔江鎖!
“你完了,終於有人來找你麻煩了。”馬如龍不知從什麼地方忽然竄出來,賊兮兮的對業務說道,“我也是今早才知道,龍門客棧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你身上,說武穆葉斌次子鳳雛世子血祭萬人,搶走玉印和藏寶圖。現在東南部的江湖道上都沸騰起來了,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偏偏你還受了傷…”
“而且我受傷的事情還外傳出去了,順便連我所謂逃跑的路線都一起被龍門客棧賣了出去,對不對。”葉文冷冷瞥視一眼幸災樂禍的馬如龍接着說道。
“沒錯,而且你血祭的萬人…”馬如龍愣了一下接着說道。
但卻又被葉文打斷,“而且東南部的武林人士大都有着聯姻的聯繫,所謂打斷骨頭連着皮,一些逃過我爹馬踏江湖的老不死這會都秉持着大義出來主持公道。所以我死定了,對不對?”
“對,你怎麼一點都不怕,難道你是假受傷?”馬如龍狐疑的看着葉文的右肩膀。
“受傷是真的,消息也都是真的,不過這些都是我和龍門客棧交易內的,他們不會因爲一場交易壞了自己的名聲,所以把黑鍋都交給我,反正我債多不壓身。”葉文平淡的說道,好似即將面對整個東南部武林追殺的不是他。
“這也是你的計劃?那你的應對方法呢?”馬如龍這樣說道,用審視的眼光看着甲板上的人,看看到底是哪一個隱藏的這麼深。
“不用猜了,站在船頭的那個就是了。”葉文毫不掩飾的說道。
“武啓?”馬如龍吃驚的說道,“你又利用他?他會願意嗎?”馬如龍的意思是葉文和武啓顯然已經鬧崩。
“他要以一個救世主的姿態出現,我怎麼能不給他一個表現的機會。再者說,利用?在這個世界上,無論你所什麼,怎麼做,都有人能從中得到好處,想要不被任何人利用,那只是一句空話而已。而且,這樣做,得到好處的只能是他自己,武啓二皇子,未來儲君。”葉文意味深長的說道,不過有一句話他放在心中沒有說出口。
“一味的壓迫他的希望又怎麼能徹底壓垮他,要讓他看到希望的光芒,在最後一刻,給予絕望的的慟哭。”
“武啓得到好處?”馬如龍皺眉,雙手交替握在胸前“天下齊喑,江湖龍蟒並起,全部欲殺你而不得,武啓一人攔盡天下人,名聲一時無二。再加上本就在儒林青紫交加的名望與背後母族的鼎力支持。這未來儲君太子之位怕是連最後的那一紙詔書也合該交給他了。你這是要讓他名正言順的當上天下武朝第二人!”馬如龍想到這倒吸一口冷氣。
“怎麼,如此舉世無雙的二皇子殿下也該把未來儲君的未來兩字去掉了。我只不過幫一把而已。”葉文嘴角翹着說道,眼中帶着詭異的冷笑。
“你這不是在幫他,而是把他架在火上烤。”馬如龍驟然停下言語,緩緩擡頭,滿臉震驚的看着面前這個面無表情的身影,“你這是在逼那個一直縮着頭的大皇子狗急跳牆!”
葉文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輕輕吐出一口氣,“怎麼,儒家的長幼有序被狗吃了?他武明就註定與皇位無緣?”
馬如龍看着葉文,心中頭一次對葉文的深不可測有了一絲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