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格恢復清醒之後,卻又陷入了一片茫然之中。鐵龍城側後的龍角峰中部,孤獨長樂和司馬長恨練習的“周公問戰”和夢俠黃公烈今日的路數,明顯似是而非,他們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
慈航寺內黃蒼遠口述的故事當中,情絕揚酷就曾經從孔蔚藍的手中學過一套“周公問劍”,那是何等的牛哄?
爲何孔大姐自己,明明已經是貨真價實的太始聖人,卻表現得毫無過人之處?
還有一點,他的母親顏正紅和這武蒙國主孔蔚藍之間,據說仇深似海,怎麼兩人偏偏沒有廝殺起來呢?
而且,兩人都護着自己,關切,着急,焦慮,不安,一臉的擔心,哪裡有半點分外眼紅的意思?
自從他逃荒躲難一般地離開烏龍山,一腳踏入了這無限廣闊的夢幻江湖,似乎真的就陷入無窮無盡的夢幻之中了一樣。
一會兒後,天亮了,頭頂上方的無垠蒼穹呈現一片魚肚白色。
晨曦之中,露結爲霜,血腥撲鼻,悲愴蒼涼,哀風淡淡。
他看見,鬥到最後,黃公烈大展神威,奪過一怪的擎天巨柱,大喝一聲,將之拗成幾段。
另外一怪劈頭一錘砸來,夢俠一拳衝搗而出,無聲無息的,像是用鋼槍扎刺嫩豆花,整隻手竟然陷於先天靈寶以上級別的法寶大錘之中!
四怪驚然頹懼,同時後退,卻無絲毫氣餒,鞠了一躬,心悅誠服地走了,消失在金光燦爛的漫天朝霞之中。
夢俠黃公烈,氣定神閒,風采驚人!
可是,當他回頭看見孔蔚藍正含情脈脈地盯着龍格,臉上霎時間塗上了一層灰綠,垂頭喪氣,仿若一隻鬥敗了的公雞。
所謂的鬥父,霸奴耶穆和太陽神阿波羅等輩,早已成了驚弓之鳥,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兩股戰戰,四散而走。可悲的是,他們的大部隊被裝入空間法寶準備登船走人之時,武蒙國各路人馬終於怒火穿胸,四面揮軍掩殺而來,炮如連珠,箭如陣雨,一時檣櫓灰飛煙滅。
豐噩兩軍哪裡還敢戀戰,只有且戰且走,落荒而逃,狼狽不堪。
皇宮已經化爲灰燼,令人隱隱有黍黎之悲。
城中關門閉戶深藏得保之民頗多,無數人此時涌入大街之上,哭聲四起,怨聲沸騰。或拖男挈女,或尋妻覓子,或打水滅火,雜亂無章,苦不勝言。
龍格走上前對黃公烈道:“大俠神功蓋世,震古爍今,今日平息大難,功德無量啊!”
黃公烈淡淡一笑,語氣極其平緩地說:“再厲害,以後我最多也只是天下第二啦。賢弟胸懷博大,有殺身成仁之美,捨生取義之節,完全不顧自己的安危,榮辱置之度外。如此情操,足爲萬世楷模。只不過,江湖人士,倘若剝開奇裝異束,除去神功絕技,亦如市井小民一樣庸俗市儈,像貪官污吏一樣滿心骯髒。這夢幻江湖,絕非是一個‘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大秤分金,小稱分銀’的放蕩天地。
“有很多正人君子,道貌岸然,衣冠楚楚,實則就像三姑四婆七娘八姨,張家盆大,李家碗小,是而非,非而是,令人眼花繚亂,兩耳轟鳴,目眩神迷……”
龍格張口欲語,夢俠搖手示意他打住,自己卻繼續說道:“龍兄弟,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吾恐你藝高膽大,氣壯心粗,不知這仁義二字,乃是用來講,而不是用來做的啊。日後世人知你神勇無敵,勢必趨炎附勢,阿諛奉承,以圖大樹底下好乘涼,你怎辨真僞?
“黃粱世界盡多狗屁大神,每塊大陸,都是虛僞自私的神仙充斥其中,無不捧紅踏黑,欺世盜名,爾虞我詐。只怕你有朝失勢,才知世上全是落井下石者,更無雪中送炭人。到時候,想買後悔藥,哪裡去買?”
龍格被他說得極不自在,這些話早已是陳詞濫調啦,從地星就聽起,耳朵都起繭子了!一部《增廣賢文》像霍亂菌一樣的流傳於星河與星魂兩界,即使是從不出世的真仙大神,只要一得聞如此蠱惑人心的言論,心中也怕不能不引起波瀾啊……
龍格哪裡能夠接受這般嚴冷尖刻的洞察力?
苛責世人,只會讓人脫離羣衆。
悲觀不前,如何實現大同理想?
他乾脆扯開這個話題,問道:“黃兄日後有何打算?”
夢俠猶如囈語似的說道:“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弟願隨否?”
龍格凝目北望,想起南中華族的生死存亡,不由熱血激盪,於是道:“能與黃兄雲遊四海,餐風露宿,淡泊修行,固所願也。然而,壯志未酬,我豈能獨善其身?豐噩兩派的種種倒行逆施,爲禍黃種蒼生實在不淺,此禍不除,我是不能脫俗的了。我相信事在人爲,大千同命偉業成功之日,必還世間一個清平。到時海清河晏,蒼生幸甚!”
黃公烈不以爲然地笑了笑,“宙斯陸伯,天帝冊封,龍盤虎踞,根深蒂固。百足之蟲尚且死而不僵,何況他不但奉旨稱伯,還有大荒天的奧州衆聖撐腰?就算你能殺了一個陸伯,江湖也依然還是江湖啊。吾不知滔滔天下,能夠因一人或數人之生死而改頭換面……”
龍格心中有點不痛快了,每當這個時候,他就會自然而然地想起他的結義大哥黃炎來。
雖然都姓黃,做人的差距咋就這麼大呢?
只有黃炎這樣的人,纔是那種以天下之興亡爲己任的真英雄!他幾十年如一日,寧折不彎,不屈不撓,從哪裡跌下去,就從哪裡爬起來,揩乾身上的血跡,掩埋好同伴的屍體,咬緊牙關,繼續向前。
永不退宿,這才應該是一個神話英雄最重要的神性所在。
龍格心裡覺得,或許只有黃炎這樣的“義絕”親自現身說法,像夢俠這般的橫秋之木,才能重新抽芽吐絲,換皮重生。
黃公烈拍了拍他的肩膀,疲憊不堪地說道:“我很累,很累,或許要找一個地方睡上個幾十億年,才能喘過氣來。再見……”說罷,夢俠大袖飄飄,鬆姿鶴步,揚長而去。
京兆尹前來拜見女王,迎風祭起一件宮殿型法寶,頓時化作一座仙府,將他們迎了進去。
龍格本也打算離去,奈何孔蔚藍一再相邀,只好一同入內。
進入仙府之後,孔梨便被當場封爲討虜元帥,命往各島各洞調兵遣將,沿途阻擊豐噩敗軍。
手不逗蟲,蟲不咬手。拷問天使孟特雷和太陽神兄弟此次定然凶多吉少,也是罪有應得。
坐定後,孔蔚藍先行再次道謝,然後詢問龍格的退敵功法。龍格據實已告,這女王卻哀聲痛哭起來,竟然嬌蠻至極地道:“以後你還是不要再使用這種鬼功夫了吧!有人敢欺負你,我自會找他晦氣。乾坤大歸元神功若能練成,威能遠在義龍十戰之上,假若我們同心協力,相信練成不難。”
這一刻,龍格心如海嘯,狂瀾滔天!
是啊,自己答應過絕不半途而廢的呀,望而卻步,豈非有始無終,虎頭蛇尾?
甚至,看這女王的神情,似乎自己免不了始亂終棄的嫌疑啊,畢竟是自己找上門去的……
他忽然想起了一句挖苦人的話,叫做:公雞屙屎,頭橛硬呢……
牛皮糖一般跟着進府的顏正紅,一直面色沉重,神情悽苦,不言不語。這時見到孔蔚藍對兒子擠眉弄眼,秋波連綿,不由恨得牙癢,立時惡言相向:“雲彩捏的臉面,真的就沒有一點皮肉嗎?我徒兒龍格是何等樣人,豈能藏污納垢,收留你這樣的老貨?不管你如何搖尾乞憐,我也不會讓他要你的!”
孔蔚藍堂堂一國之君,太始聖人,竟然惶急異常,淚雨奪眶而出,據理力爭道:“你是他的師父?好吧,我可以尊重你。不過,我的年紀雖然大了些,這也沒什麼啊。俗語說:要得好,大帶小。我一定會好好照顧龍弟弟的,也一定會竭盡所能地孝敬你老人家嘛,縱然要我割肝救母,本王同樣義不容辭!"
龍格哪有閒心聽她們嘮叨廢話?當即就要告辭。
孔蔚藍和龍蝶同時安靜下來。龍蝶道:“外面亂糟糟的,咱們不如在此修整兩天,爲師還有些話,要同女王理論理論。你莫非想丟下我,自己返回龍拳大陸?區間路途遙遠,我一個人怎麼回去?”
龍格心中一窒,當真是無可如何了。
孔蔚藍道:“也罷,也罷,我們不再鬥嘴,這總該沒問題啦。你使了一回義龍十戰,想來身體難免受到一些損傷,不如派個房間好好休息一下。我與令師之間有些誤會,容我們解決一下。”
只要能夠不再見到她們吵吵鬧鬧烏煙瘴氣的樣子,龍格就謝天謝地啦。
“求之不得,”他不顧情面地丟下這麼一句硬邦邦的話,然後立即起身,自顧自地尋找房間去了。
仙府裡面靜悄悄的,穿過三重院落,龍格才找到一間合心的修煉室,推門進去休息。
他還真的有些疲倦,加上腦子裡一團亂麻,心間百味翻涌,索性自動屏蔽各種心思,靜靜地躺上一會,就慢慢的進入了夢鄉。
漏斷人靜,月掛長空。
多了迷人的戰後之夜!
許久之後,迷迷糊糊的龍格卻忽然被兩個水火不容的聲音吵醒了,那一瞬間,他差不多都要抹脖子,或者上吊啦!
“喲呵,好個不要臉的騷狐狸,莫不是捱不得了,要找我徒兒降火麼?
“你無恥!這麼難聽的話,虧你說得出口啊!”
“呵呵,打蛇要打七寸噻,對付你,我還用得着支支吾吾?”
“你老人家小聲點吧,我求你啦,讓外人聽見多不雅觀?”
“呸!做你的清秋大夢!你不是有三宮六院嗎?欲~火焚身的話,就去找那些吃軟飯的傢伙吧,請不要來別打他的注意。”
“好!好!好!我怕了你。精誠所至,金石爲開,我就不信了!再說,我又不是要嫁給你,只要他感動就行了,哼!”
“哈哈哈哈……天上雁鵝飛,地下黃狗追。蛤蟆嗷嗷叫,也想分一杯……”
“你——你——你——”孔蔚藍懊惱不堪,憤怒得上氣不接下氣,傷心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最後直接忍不住哭了起來。
哭聲不大,卻是極盡委屈,極盡無奈,肝腸寸斷,令人心惻。
而且,這哭聲越來越小,顯然是暫時走了,留下的卻是無窮無盡的悽切與悲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