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西望長安幾重山

二十二 西望長安幾重山

元朔五年初,車騎將軍衛青率十萬漢軍出朔方,出擊匈奴右賢王。

五原校尉柳裔帶領三千丘澤騎隨行。

元朔五年三月,一輛普通平常的馬車緩緩馳向長安城門。

“夫人,到了。”簾外,車伕提轅,放緩車速道。

“嗯,到卡門衣坊門口停車,”陳雁聲沒有睜眼,吩咐道。

簾外傳來一聲低低的應和。車伕籲的一聲,兩匹馬又緩緩跑將起來。

離開長安的時候,她乘坐的是特別訂製的豪華馬車,身邊有很多親人好友陪伴,肚子裡還有兩個孩子陪着,熱熱鬧鬧不覺離愁。這次回來卻是孤孤單單一個人,居然頗有些近鄉情怯的感覺,聽着車外熙熙攘攘的長安城,不敢將車簾掀開。

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

她想起離開五原郡之前她在郡中第一酒樓白雲要了一間雅間,等着飛泓的來訪。

飛泓說那位淮南翁主又派人來五原,和容娘,眉嫵密談了一個晚上。

陳雁聲笑的諷刺,她可真是好運氣,隨便在五原城裡一挑,就挑到了淮南王的暗線。

那個淮南翁主,多半是後世很有名的,與劉徹有着一段曖昧情緣的劉陵吧。根據司馬遷的《史記》和後世影視劇來看,這個劉陵,倒是個厲害人物。

只是,陳雁聲在心中玩味,從她另外渠道的調查來看,在這個時代,淮南王的謀反痕跡實在不如史書上說的明顯,至少她還沒有看出什麼。

在她胡思亂想之際,馬車在卡門衣坊之前停下,車伕在門外,道,“到了。”

“哦。”陳雁聲起身,付了車錢,站在衣坊大門前,仰首觀察着這個自己在這個時代一手一足親自打造出來的第一家店。

門前依然是車水馬龍,陽光下,衣坊的招牌經過幾年的雨打風吹,有些陳舊,但還是不失氣派。

只是人,已經不是從前的人了。

陳雁聲上樓的時候,被幾個不認識的新婢子給攔下來,當作一般客戶,帶到廳堂。

“請你們夏姑娘出來一下。”陳雁聲微笑道,這些婢子的待客態度尚算不錯,不枉她當初多方強調,看來桑弘羊幫她打點衣坊也算盡了心。

“我們夏姑娘家中有事,目前不在衣坊。”左手一個圓臉小婢屈膝行禮道,怕她不高興,又道,“要不我請其他的師傅來爲夫人做介紹?”

“哦?”陳雁聲有些訝異,笑道,“那就請申大娘出來一見吧。”

這次小婢沒有難爲,屈膝一下,退走了。

很快,裡面轉出一個青衣女子,一雙眼看見陳雁聲的剎那,立刻亮了,正是申大娘。

“娘,”陳雁聲嬌聲喊道,眼不知不覺的紅了,投到乾孃的懷裡。

“雁兒,雁兒”申大娘輕輕拍着她的背,不住喃喃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娘,我讓小虎子跟着柳大哥上戰場打仗去了。”

哭過之後,陳雁聲想起將小虎子的消息告訴乾孃。

“呀。”申大娘立刻憂心忡忡起來,“小虎子會不會有事啊?”

“不會的,娘。”陳雁聲笑着安慰,“小虎子現在的功夫可好着呢,在五原的時候,他還親手抓住一個匈奴王子呢。”

“是麼?”申大娘笑道,“我也不求你們建功立業,只要你們一個個平安康健就好,對了,陌兒和初兒呢?”她想起來,急急問道。

“在我師傅那裡。”陳雁聲笑答,“初兒身子不好,還要師傅用鍼灸調養半月多,所以我將他們託在那裡了。”

乾孃面上浮現淡淡的惻然,“若不是當初你難產,初兒也不至於落的這麼個病根,那個大長公主,”她有些恨恨,“怎麼就撞到雁兒你呢?”

“娘,不必說了。”對陳雁聲來說,當初撞了自己的是阿嬌的母親,單憑這點,她就無法怪罪半點,更何況,當初是非並不是那麼分明。而她的難產,糾纏的絕不只是這麼一點原因,事已至今,追究責任已經不是重點,重點是陳初的快樂。

“對了,我聽說冬寧家出事了,怎麼回事?”

“哎,”申大娘嘆了口氣,“她的母親生病了。這些年,冬寧雖然爲夏家日進百錢,夏家還是怪她吃裡扒外,一點都不待見她們母女。冬寧只好自己在家照料孃親,看起來,也拖不過這個春天了。雁兒,你要不要去看看?”

戴上一張新的面具,(這是她在唐古拉山上淘來的寶貝,比蕭方之前送她的還要好,孟則然心疼了好幾天,不過在她送給他整整十罈女兒紅之後,也就釋懷了。)陳雁聲拉上面紗,坐上車馬,吩咐向夏府行去。她知曉此處是長安城,不是邊關,認識當年的陳阿嬌的貴戚不多,但也絕對不是沒有。當年她懷有身孕,又因爲是兩個靈魂分立,舉手投足形態之間自認還是有所不同,所以敢戴着面具在長安城招搖,照面劉徹也不太畏懼。此時卻不敢逞勇,別的不說,這長安城至少有兩個人能把她認出來,一個是館陶大長公主,另一個就是劉徹。

當年夏冬寧加入卡門衣坊後,聽從陳雁聲的意思,在她們母女所居的丹心園另開了個側門,出入不與夏府其他人相搭界。其實按照陳雁聲的意思,最好是在丹心園與夏府之間砌起一道牆,徹底分家。夏母到底不肯,說是不肯壞了一家人的感情。

感情,陳雁聲輕蔑一笑,人家都不當你是一家人了,你還顧及着一家人的感情作什麼?

此時她便吩咐車伕將車停在丹心園側門門口,讓車伕在外面等着,自己提裙進去。

側門敞着半條縫,沒有人看守,陳雁聲滿懷奇怪的進來,行在園子裡,忽然聽見桃林深處有爭執聲傳來,一個聲音清亮,正是夏冬寧的聲音。

她折身走過去,遠遠望來,一樹桃花下,夏冬寧一身藍色曲裾,柔和清亮,在她對面站着的,陳雁聲挑挑眉,居然是柳言夏。(汗,大家記得麼?不記得請參考雲想衣裳花想容那章,我覺得這個名字不錯聽,所以硬把他抓上來了。)

“冬寧,你相信我,我當初真是不得已的。”

“你還沒有說,你是怎麼進來的?”夏冬寧面無表情,只問着這句話。

“當年那個姓韓的惡徒,”柳言夏顛三倒四道,“他威逼我,我迫不得已才把你的消息告訴了他。”

遠處,陳雁聲垂眸,好你個姓柳的,(柳裔從漠南戰場飄回來:我惹你了麼?)吃人嘴軟,拿人手短,還趕亂放話。

“冬寧,你年紀也大了。”柳言夏在那邊繼續絮絮叨叨,似乎未看見夏冬寧不耐煩的神情,“我也不嫌棄你被那個姓韓的糟踏過,心甘情願的娶你,你就不要在那個卡門衣坊混了,岳父家偌大產業,還餓得着你和岳母麼?”

陳雁聲冷不丁聽到這個爆炸消息,驚愕之餘撲了一下。那邊夏冬寧立刻警覺,“誰?”

陳雁聲走出來。

其時桃花開的繽紛,一陣風吹過,幾瓣桃花落在她肩上,微微晃動,貼着衣服飄下來。

行來的女子面容陌生,一身長裳,樣式普通,剪裁卻是上品,襯出不盈一握的腰身。夏丹寧一眼就可以認出,這是出自卡門衣坊的手藝,用同色繡線繡上了形態各異的繁複的牡丹花。這件衣裳,應當穿在那個遠在邊關的女子身上。這個女子有一雙靈動的眼,讓夏冬寧奇異的覺得熟悉。

“姐姐?”夏冬寧失聲驚呼。

“冬寧,”她拂開枝葉,微笑着走來,“多年不見,你”她特意加強了咬字,意味深長的看她,“別來無恙?”

“我很好。”夏冬寧彷彿記起了什麼,冷下臉,對着柳言夏道,“你可以走了。”

“你,”柳言夏的臉一陣青一陣白的,“你不要以爲你是什麼一等一的大家閨秀,要不是你爹爹付錢要我來,我纔不肯要你這個殘花敗柳。”

夏冬寧被氣的手足冰涼,淚珠滾滾而下。“滾。”她指着空無一人的門扇方向,冷冷道。

“我當初,怎麼就瞎了眼,看上了這種人呢?”夏冬寧用帕子擦着臉,猶自恨恨道。

“所以我說你挑男人的眼光不怎麼樣呀。”陳雁聲不欲她傷心,調笑道。隨即正色問道,“偌大一個丹心園,怎麼沒有人守門?”

夏冬寧面色沉鬱,低聲道,“定是我爹爹將人調開,好讓柳言夏進來。”她一陣氣苦,“好歹父女一場,何至走到這個地步。”

“伯母”陳雁聲進得屋來,見夏母躺在牀上,面色蠟黃,眼窩深凹,身體確是虛弱到極處了。她在長安的半年多內,夏母待她也是極好的,所以連忙上前,爲她把脈。

“長安城的大夫都說,是肺癆(那個時候有肺癆麼?不知道,先這麼寫吧。)沒救了。”夏冬寧低低的說,語氣黯然,沒抱太大希望。

“呵呵,誰說的。”陳雁聲一笑,“冬寧不會忘了我的師傅是誰了吧?”

“蕭先生,”夏冬寧眼睛一亮,對蕭方她向來是很敬仰的,隱約也知道,他醫術可通神,“姐姐有辦法治麼?”

“我試試吧。”陳雁聲雖然學的在理,也記得一些後世的中醫鉅著,但很少實踐,也不敢打包票,沉吟道,“你拿紙筆來。”

“好。”夏冬寧回身取來紙筆,陳雁聲低頭想了想,求穩妥一些,開了一張溫和的藥方。

“說到這筆墨,”孃親康復有望,夏冬寧心情也好起來,“聽說桑先生打算開家專賣紙筆的息嵐閣,馬上要開張了呢!”

“什麼?”陳雁聲擡起頭,略有些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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