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山嘴欠的毛病在幼年就生下, 爲此捱過父親不少揍。這回他依舊沒有憋住,把埋在肚子裡的驚天秘密泄了出去。
束旌聲聽說這件事的時候心情是非常複雜的,起初是震驚, 而後是憤怒, 火氣騰騰換了衣服從健身房出來, 坐在駕駛座上, 又感覺紮了心的疼痛。在他和喻喜甜的關係裡, 他從來沒有耍過心眼,全然憑着真誠的本性往前衝。那晚上是第一次,臨界點沒有控制住自己, 並且過度的感性催使他動了心機,心裡有牽着一絲希望——萬一出現契機, 他實在太渴望轉機。
可現在卻發展成了這樣, 他成了一個連知情權都沒有的人。
束旌聲開了一個多小時的車來到喻喜甜家樓下, 給她打電話讓她開門,當時已經十點多了, 外面下着大雪。喻喜甜裹着衣服親自下來接,束旌聲肅靜而立,頭頂和肩膀飄着一層薄薄的雪花。
她已經洗漱過了,沒什麼氣色,可這會兒顯然束旌聲比她更沒有氣色。她側身讓他進去, 這麼晚過來想必是有事情的, 她說:“先上去再說吧, 樓下太冷。”
束旌聲跟在她後邊進電梯, 他太想她了, 想得心酸,想得無力, 因而一見到她就不住地盯着她的背影看。她剛剛失去孩子,她有多痛,他就會有十倍的痛。
進門以後,喻喜甜倒了兩杯熱水,束旌聲過來接手,兩人在客廳坐下。
“發生什麼事情了嗎?”喻喜甜問他。
束旌聲低着頭,雙手交疊在膝蓋上,他尚未組織好語言,不知道該用討伐還是安慰的語氣問出那個問題。
目前來說最大的感受是委屈。
喻喜甜喝着熱水等他,半晌,束旌聲問:“你身體還好嗎?”
“嗯?”她擡眼,下意識反應到她的肚子。當事人就坐在眼前,她不免懷疑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麼。但這樣的猜測並不科學,她神情自然地說:“很好啊,怎麼了。”
“不,你不好。”他氣惱她還想繼續瞞着他,“孩子的事情……爲什麼不告訴我?我不配嗎?”
“……”喻喜甜心裡“咯噔”一下。
束旌聲暗暗咬着牙。她看着他灰色呢大衣的真毛領子,鎮靜而緩慢地摸了摸額頭。
“誰告訴你的?”她冷靜地問。
“曉菲在醫院碰到你了。回答我,爲什麼不告訴我?難道是因爲孩子不是我的嗎?”
喻喜甜反應了半天才想起曉菲是誰,但是完全沒有在醫院見過她的印象,沒想到事情會從這裡敗露出去。
她知道他說氣話,嘆了口氣偏過了頭。
“我是一個喜歡自己解決問題的人。”有什麼苦也會盡量自己吞。
“你這叫自作主張。”
束旌聲沒有擡高嗓子,也沒有紅眼,他看見喻喜甜爲難的表情,本來想說的一些發泄的話忽然就憋回去了。
“我沒有。是它自己沒了。”喻喜甜深吸一口氣,“當然,我的確主張過拿掉它,它出現在了錯誤的時機。”
等她說完,束旌聲的表情變得更加複雜,他問:“你選擇隱瞞我的理由是什麼?因爲你信不過我?你覺得我承擔不起責任?”
“各種原因都有吧,我現在的狀況沒法養孩子。”
“甜甜姐,你已經28歲了。”他提醒她道。
“28歲又如何,我的身心是自由的。你覺得現代女性還會被孩子束縛住嗎?”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束旌聲覺得心越來越冷,想關心她,可不知爲何說出來的話總是變味。他那麼想對她負責任,她卻把他拒絕得天衣無縫。
“我想跟你結婚,甜甜姐,給我一個機會,好嗎?”他虔誠地問道。
喻喜甜擰了眉梢:“你這個問題很突然啊,小束。”
“你別說你不知道我的想法,我一直都想跟你結婚。”
“你像個小孩子。”
“你不喜歡小孩子?所以你放棄孩子,還要趕我走?”
束旌聲站起來,不安地來回轉了幾圈,喻喜甜安然坐着,巍然不動。
“你討厭我嗎?”
“不算討厭。”
“我很愛你。”
“……”可她不愛。
這是二十六年來,束旌聲第一次親口跟她說愛她。愛這個字很重很重,對於信仰極高的他來說,一生用不到第二個人身上。
他走到窗邊,又折回來:“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給你,我已經不是當年的傻小子了。”
“你怎麼知道我想要什麼?”
“你還能要什麼?物質?一個愛你愛到死的男人?我等了太多年。這些年裡我一直在爲我們的未來做準備,我有完整的、實際的規劃,就差等你願意參與。我很累,今年跟你聯繫之後尤其累,每天活在無端的猜測和揣度裡,好像時時刻刻都會出現危機。我怕你跟別人走,我怕有人傷害你,你懂我的擔心嗎?你想想,這個世界上,還會有像我這樣一心一意等待你,比我更愛你的人嗎?甜甜姐,你總是連思考都懶得思考的樣子。”
喻喜甜擡頭看着他,無話。
“我給你時間考慮,年後我會託人把戶口遷過來,到時候定居北京。”
束旌聲沒有久留,叮囑了幾句就離開了,回到家後胸口悶得慌,開了兩瓶紅酒空腹喝了幾杯。
愛情這個東西,在現實面前一文不值。希望她認清現實。
喻喜甜小產後恢復得還算可以,每天化個妝,穿着高跟鞋出門不成問題。第二天早上她剛準備下樓,束旌聲給她消息:“我送你上班,車停在一樓,不想遲到就趕緊下來。”
對於這種操作,喻喜甜壓力倍增。可人既然大老遠地趕早高峰來了,她要是拒絕,那也太殘忍了,再說她體力不濟,開不動車,也擠不動地鐵。至於束旌聲的話,她聽進去了一些,昨晚上也思考到挺晚的,有一部分值得認可吸取。
束旌聲換了輛S級邁巴赫,剛提沒多久,成色很新。喻喜甜找到他的位置,上車之後因爲好奇而前前後後觀察車內配置。
“安全帶繫緊啊姐姐。”束旌聲抓住她漏子,傾身過去幫她掛上。
今天甜甜姐化了淡妝,戴了深色美瞳,身上沒有明顯的香水味,整個人包在米色呢大衣裡,很低調。
他更喜歡她樸素的樣子。
導航啓動,車平穩地駛出小區大門。束旌聲播了首老英文歌,喻喜甜沒多久就打了個大哈欠。
“昨晚沒睡好麼,是不是用腦過度?”
喻喜甜否認:“我睡得很好,剛睡醒沒多久打哈欠不是正常?”
“我以爲你因爲考慮我的提議而苦惱了一晚上。”
“沒什麼好苦惱的,沒必要。”
又是這個該死的“沒必要”,束旌聲聽了就生氣。
“你認爲什麼是必要的?”
“必要的事我已經做了。”
束旌聲再次語塞,心想着不能生氣,一定要忍,他是世界上脾氣最好的人!
“我跟我爸媽說了,準備跟你結婚,他們很欣慰,什麼時候跟我回去看看他們?”他頭都不偏地問。
其實他是瞎編的,想看她反應。
“你有毛病吧?”喻喜甜終於被激到,強烈的抗拒寫在臉上,“我什麼時候答應你了?怎麼就替我做主了?”
束旌聲看她一眼,微微勾起一個笑脣:“有何不可呢。從今天開始我會一直盯着你的,你做好心理準備。”
“不行!”
“我覺得行,我要我覺得。”
“幼稚。”
在喻喜甜的明令拒絕之下,束旌聲竟然憑着超強的意志力真的說到做到了。中午11點,他親自去信任的館子打包了菌菇湯送到她辦公室;下午六點他下班的時候,又親自去接她上車,還強行帶着她去吃了附近新開的牛肉火鍋。
喻喜甜感覺自己像個被填的鴨子,一邊吃火鍋一邊不悅:“別給我夾了成嗎,我吃不了那麼多,而且我沒有吃晚飯的習慣,會胖的!”
“胖怎麼了,漂亮重要還是身體重要?”束旌聲給她撈了一大勺鴨血,“快多吃點,補氣血的。”
他在照顧她的時候幾乎費盡所有耐心,喻喜甜吃東西挑剔,不喜歡蔥只喜歡香菜,受不了花椒的味道但偏愛剁椒。這些細節束旌聲一點點地都瞭解了,因此迎合她口味迎合得非常精準。
“明天我自己開車上班,你別費勁了,北京城這麼大,一圈圈地折騰累不累。”
“我不累,我平時睡眠需求量只有5個小時。或者說你如果心疼我累,等會兒我就回家收拾行李搬到你那裡去——哦對了,我家近,要不你跟我回家?”
“去去去你個頭!”
束旌聲“呵呵”笑:“住一起怎麼了,賀山跟他對象同居好幾年了。”
“所以曉菲懷孕了。”
“……”
他本不想提起懷孕這個話題,很沉重,是他和喻喜甜之間揮之不去的心病。
喻喜甜解釋說:“我加她微信了,看到朋友圈。”
束旌聲停下筷子看着神色如常的她,說:“好好養着,我們以後會有的。”
“你有毛病。”
“怎麼又說我有毛病。”
“誰要跟你生孩子啊?你真當我喻喜甜人老珠黃賣不出去了?不是我吹,追我的人能從□□排到八達嶺長城!”她語氣激昂道。
“行了行了,吃飯吧,大家都看着咱們呢。多吃點牛肉補補,自己夾吧甜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