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這麼一說,我連忙說:“不會的。容庭。我怎麼會忘記你呢。”
我聽得迷迷糊糊的,不記得自己的兒子叫小臻。不記得他已經一歲零四個月了,不過我怎麼能忘記容庭呢?
他勾脣笑了笑:“好了,逗你的,快喝牛奶,不然真涼了。”
“嗯。我這就喝,這就喝。”我生怕容庭生氣了。趕緊端着牛奶喝了一大口,然後盯着他喂小臻。
小臻已經會走路了。不會長句,可短句已經會了,吃飽了飯,我就陪着他在房間裡玩。看着他搖搖晃晃像小企鵝一樣走路,衝我露出小牙齒笑,然後栽倒在軟毯子上。小臻也不哭,咯咯笑。我自己也笑的直不起腰來。
然後他自己爬起來,屁顛屁顛的朝我跑過來,伸手軟糯糯地說:“媽媽。抱。”
我抱着小臻舉高。逗他笑。
外面天越來越冷了,我也不愛出去了,也不拔後面的草了,天天帶着小臻玩積木,看動畫片,房子夠大,我就在前面跑,小臻搖晃着小小的身子在後面追我,姚天明在旁邊看着我們玩。
聽着小臻叫我媽媽,我特別得意,高興的時候就竄到書房找姚天明,或者去廚房搗鼓各種各樣的粥,這樣的日子真的好高興,儘管很多事情越來越記不清,好模糊,每晚都做夢,夢見容庭被炸飛了,夢見好多熟悉的面孔罵我,拿刀子捅我,耳邊有時候還有砰砰的聲音,醒來後,背上都是冷汗,不過一看見小臻,也就不怕了,笑了。
後來天上下雪了,我讓姚天明買來好多衣服,天天給小臻變着花樣打扮,一會兒打扮成女孩子,一會兒打扮成男孩子,有時看着女孩子裝扮的小臻,我會莫名流眼淚,也不知道爲什麼,就是心裡酸酸的難受。
腦子裡冒出一個名字來,我扭頭立馬問他:“容庭,我們是不是還有個女兒叫愛笙?”
脫口而出的話,我驚訝着,驚喜着,琢磨着愛笙這個名字,我在慶幸自己又能完整記清楚一件事的時候,容庭說:“沒有,就一個兒子。”
沒有嗎?
心裡矛盾着,想相信他,可心裡有個聲音一直在告訴我,是有的,後來我一直琢磨着這事,我問保姆,她也說沒有,我就更犯嘀咕了。
開心的日子總是很少的,姚天明一直在房子裡陪着我,後來他接到電話有事,吩咐保姆幾句立馬出去了,我站在樓梯上,原本是想着要找他說什麼事來着,看着他急匆匆的跑出去,那抹背影越來越遠,讓我心底好生絕望,抿了抿脣:“容庭……”
我甩了甩腦袋,心想着還是等他回來再說吧,也就折身回了房間。
要過年了,這是保姆告訴我的,我才知道要過年了,她在廚房裡包餃子,說是過年都要吃餃子,今天先包一盤餃子試試口味,午飯也就吃了餃子,保姆的手藝很好,我吃了好多個,自己也數不清了,吃得我撐了,原本帶着小臻想玩一會兒再去午覺,卻迷迷糊糊的在沙發上睡着了。
當我醒來的時候,外面天都黑了,外面好多放煙花的,砰砰砰,又是噼裡啪啦的聲音,炸的我腦袋都疼,一陣陣跳着疼。
我伸手去摸身邊,孩子不見了,心咯噔一聲,我馬上上樓去找孩子,沒了,我又去找保姆,保姆不見了,整個房子裡都沒有人,空蕩蕩的,好可怕,外面鞭炮聲不斷,煙花聲不斷,腦袋好像要炸了。
“我的孩子呢,孩子去哪了,容庭,我把孩子又給弄丟了,弄丟了……”
頭痛欲裂,我使勁兒敲着腦袋,痛的我嘶吼一聲,衝出了房子,我要找孩子,我的孩子丟了。
天都黑了,我不知道要去哪裡,外面好冷,忘記穿鞋子的我踩在雪地上,冷的我直打哆嗦,可最後好像麻木了,也不知道冷了,看見人就拉着問:“看見我的小臻了沒有,我的孩子丟了,你看見了沒有。”
我得到的都是一個答覆:“沒有看見,你去別處看看吧。”
聽見有孩子哭了,我就跑過去看,可都不是我的小臻,我找不到孩子,找不到容庭,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站在馬路上,望着天上黑漆漆的一片,有時會開出一朵好漂亮好漂亮的花,我歡呼着,蹦蹦跳跳着,可一會兒又沒了,耳邊砰砰砰的聲音,我嚇的到處亂竄,亂跑,亂跳。
他們罵我瘋子,讓我想死就離遠點。
後來,天亮了,又黑了,白皙的腳凍傷了,紅紅的,腫腫的,好疼,髒兮兮的,上面有好多灰,還有好多血,我覺得好髒,心慌着,嘀咕着:“容庭喜歡乾淨,我不能這麼髒。”
我忙慌着到處找水,坑坑窪窪的地,裡面都是冰,樹枝上都是白的,天空飄着白白的雪,我一時又看傻了,忘記了要找水洗腳。
天不知道亮了又黑了多少次,餓了就去垃圾桶裡找吃的,髒兮兮發黴的麪包,被啃的只剩下骨頭的雞腿,渴了就去找水喝,吃雪,後來沒雪了,就跑到水溝裡,看着水裡面有一個頭發亂糟糟,臉蛋髒兮兮的全是灰,衣服也破破爛爛的人影,嘟了嘟嘴:“好醜哦。”
髒兮兮的手伸進水裡,影子就沒了,瘦的像路邊樹枝的手將水給攪渾了,捧着水喂進嘴裡,水好臭,好難喝啊,我趕緊吐了個乾淨,又到處亂竄。
困了,跑到屋檐下蜷着身子睡,只要哪裡有點遮蔽的,就在哪裡睡,不知道冷,不知道地面的潮溼跟堅硬。
天下雨了,跑到橋洞裡,冷的蜷成一團,破了不知道多少洞的衣服根本擋不住風,雨水順着橋檐往下掉,地面很潮溼,很冷,可再冷也架不住睏意來襲。
迷迷糊糊中,我感覺有人在扒我衣服,好多人,我驚的一下子睜開了眼睛,身上有四個跟我一樣髒兮兮,穿着破爛的人在我身上,他們扒我的衣服,手伸進我的衣服裡,笑聲好難聽,露出噁心泛黃的牙齒。
我嚇的一個哆嗦,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勁兒,將他們都推開了,光着腳就跑,踩到瓦片,碎玻璃,小石子,流了好多好多血,卻早已經沒了知覺,我惶恐着,害怕着,我要找容庭,可是容庭,你在哪裡啊。
那一年,整個冬天與春天,再到夏天,一個穿着破破爛爛,瘋瘋癲癲的女人身影走過大街小巷,翻過不知道多少個垃圾桶找吃的,偶爾會有好心人給個熱包子,乾淨的麪包,美味的雞腿,女人便樂不可支,連忙給人彎腰道謝,然後瘋瘋癲癲,開開心心,蹦蹦跳跳的走了。
那一年,若你遇到一個這樣的女人,請給一個熱包子,給一口乾淨的水喝,女人會很感激。
瘋癲的女人,逢人就問:“你看到我老公沒有,看到我孩子沒有,我把他們都弄丟了。”
然後他們好像生怕沾染了不乾淨的細菌似的,迴避着,捂着鼻子嫌棄說:“瘋子,走開,要找老公孩子,去別的地方去。”
我呆呆地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看着他們躲避着我,繞開我,沒等我問他們,話還在嘴邊,他們已經跑了老遠。
我喃喃道:“我只是想問問他們看沒看到我老公啊,爲什麼都要躲着我呢,我很讓人討厭嗎?”
吸了吸鼻子,不知道爲什麼,好難過。
路邊上有人叫賣糖葫蘆,砸吧砸吧嘴,也忘記了什麼難過不難過,跳着步子跟着賣糖葫蘆的去了,一路走,一路走,怎麼也夠不着糖葫蘆。
忽然,那人停了下來,對我兇:“瘋子,快走開,別把我的糖葫蘆給薰臭了。”
我想說自己不臭,可擡手聞了聞身上,好像真的酸酸的,臭臭的。
我站在原地沒動,看着糖葫蘆走遠,撇了撇嘴:“肚子好餓。”
天又黑了,今晚上的星星好漂亮,就像包子似的,舔了舔嘴脣,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晃着腿,閉着眼睛幻想着,眼前有好多好吃的,好香。
想着想着,也就在長椅上睡着了,冷了就蜷着身子睡,我做了一個好長好長地夢,夢見容庭來接我了,小臻也回來了,可是我爲什麼要哭呢?爲什麼要流眼淚?
後來我是被冷醒的,餓醒的,迷迷糊糊的坐起來,揉了揉不太清明的眼睛,我又竄到垃圾桶裡去找吃的。
今天的垃圾桶好乾淨啊,除了點廢渣子,什麼都沒有,可是我好餓怎麼辦呢。
我頹坐在地上,天剛亮,街上也沒什麼人,我努了努嘴,雙手撐着下巴,又有點犯困了,可肚子餓的咕咕叫,又睡不着,就一直小雞啄米的點着頭。
後來,朦朦朧朧間,視線裡多出了一雙皮鞋,錚亮的皮鞋,我盯了好一會兒,緩緩地擡頭,看着男人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呆呆地問:“你看見我老公跟兒子了嗎?我把他們都弄丟了,找不到了,我好沒用,容庭一定會生我氣的,我想找他們,可是我肚子好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