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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位老患者都知道,鍼灸大夫辛鈞平雖然年輕,但絕不主動加號加班。但他說,唐哥的情況需要緊急照護,和那些早一天不早晚一天不壞的慢性病不一樣,他必須破例加班。

留針的空當,辛鈞平拿出手機點開一段視頻,屏幕上一個微胖的男人一掌劈斷五塊摞在一起的灰磚。他漫不經心地問:“唐哥,你是土木行業的,對工地熟,你說這磚是真的麼?”

唐哥仔細翻看幾遍,說:“雖然網上譁衆取寵的多,但這個人可能是真有點本事!別看這個灰磚很輕,是新時代節約材料的新工藝,但強度一點也不差。而且這人看着胖,肌肉都藏着,身大力不虧。”

“霍,是麼……”辛鈞平低聲感嘆道。

關門送走唐哥,辛鈞平再次打開那段視頻。那微胖男帶着護目鏡,連劈好幾摞磚,土渣飛濺。而就在他再次揚手時,護目鏡卻意外滑脫,手砸在磚上,沒斷。“哦喲!各位觀衆注意啊,護具沒帶好,千萬不能亂劈。我這剛纔緊急收住勁了,否則眼睛很危險。”微胖男人解釋道。他帶好護目鏡,手起磚斷,乾脆利落。

辛鈞平輕輕扶正眼鏡,在空無一人的房間裡自言自語道:“他值不少分吧?那個幹工地的說這磚很結實。”

一個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就算真的是玩家,他的劈磚就像主人您扎針一樣,作爲力所能及且單一重複的日常工作,沒多少分數的。可話說回來,畢竟是玩家對戰,即便是基礎分,也遠高於日常瑣務。更進一步,”那聲音頓了一下,“能打碎他的眼鏡的話,對於新手的主人來說,可是成倍提升啊。”

他摘下眼鏡走到窗邊,遠處白浮河的水面在他眼中模糊成了一條銀光灼灼的亮帶。那是倖存的人類文明全新的母親河。他希望像剛入職時一樣,用她自廢墟中潺潺流出的寧靜來撫平自己焦躁的心緒。可擺在他面前的機會,這份力量,絕非過去每一天的見聞可比,甚至遠超於他在大學時代意外結識的老師傅,或者說,遠超重建後的人類文明格局。

或許這是舊時代的寶貴遺產呢?他想。真是諷刺,百餘年前,人類迎來了科技與藝術空前繁榮的“達芬奇”年代,欣欣向榮之際卻橫遭來歷不明的滅頂之災。殘存的人類在一塊廣袤的大陸上重建家園,儘管擁有舊時代的科學成果但恢復進度遲滯不前。能源、土地、人工、糧食,在這塊最後的大陸上,一切都不再充裕,人類的脖頸彷彿被套上了鎖鏈,分寸呼吸也得竭盡全力。而現在,這副眼鏡之中全新的視野,一種僅可能存在於舊時代的科技,是諾貝爾的慷慨遺贈,還是新一輪災難的預兆呢?

浩嘆一聲,他不再想了,他早就摒棄掉少年時代胸懷天下的虛浮豪氣。或者說,他如今已然認清,想影響世界,就要先把自己變成足以影響世界的樣子。

帶好眼鏡,遠方的白浮河清晰可見,他甚至看得清漂上水面的氣泡,他猜得出哪裡有魚。 流向北方的白浮河,愈流淌愈清澈愈寒冷。新時代的人類被災難嚇怕了,他們害怕失去更多,但科技從來不應該是詛咒。辛鈞平想,世界早該變得混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