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骷髏之塔

月夜深山之中,堆疊着七顆骷髏頭骨,已經令人在目睹之下,有點毛髮悚然!何況這些骷髏頭骨的堆疊方法,更復極爲奇特。它們的堆疊方法不是下四上三,也不是在三二一之上,再加一顆,而是一個一個的堆疊起七層之高!

這些頭骨,是堆疊在一株參天古木之旁,這株古木之上,並深探釘入了半截青鋼斷劍!

七顆骷髏頭骨的最上面一顆,距離深釘樹中的半截斷劍,約莫還差有三尺上下!

參天古木後方,是片陡峭山壁,山壁上陷有一隻足有七八分深淺的纖美掌印!

掌印的掌心部位,有兩個黑點,右面一個黑點,是顆深陷入石,幾乎與壁齊平的罕見暗器“天狼釘”!左面一個黑點,卻是一個石內“天狼釘”業已被人取走的小小石穴!

這地點是“天台山翠雲峰”下的一條幽壑以內。

時間則正是江南好風景,雜花生樹鶯亂飛的暮春三月。

骷髏、斷劍、掌印、天狼釘,這些事物,業已構成一幅足以令人驚奇的畫面,但更令人驚奇的事物,卻仍將發現!

假如你目光正凝視石壁上的掌印,則請往右下方移,便可看出石壁的另一片上,還有四五隻纖纖掌印!

這些掌印,深淺不一,有的三四分深,有的深約五分,最深的一隻左手掌印,則深約六分光景!

一切事物,都是靜態,但動態亦已發生。

一條身段窈窕的白色人影,出現在幽壑上空的“翠雲峰”腳,向壑下飄然飛降!

來人是位風姿絕世,美秀無比的白衣年輕女郎,她柳眉籠怨,玉面凝霜,神情彷彿極爲悲憤,手中並挽着一具黑色圓形包裹!

這位白衣美女到了壑底,先向釘在參天古木上的那柄半截斷劍跪倒,珠淚泉流地合掌膜拜!

她一面流淚膜拜,一面卻口中喃喃,不知在祝禱些什麼言語?

拜祝過後,霍地一轉嬌軀,兩道朗如秋水的冷銳眼神,便自炯然凝注在那七具只只重疊的骷髏頭骨以上!

她數了一數,見骷髏頭骨共是七具,遂好似頗爲感慨地“呀”了一聲,自語說道:“我姊姊早來過了,我怎麼總是遇不着她,她不知道長得多高,是個什麼模樣?”

這白衣少女,一面感慨自語,一面把所攜黑色圓形包裹緩緩解開,包裹之中,竟是一顆用石灰醃製的中年尼姑人頭!

她提起這顆中年尼姑人頭,蘸了些早就備好的膠汁,把它堆疊在那座“骷髏之塔”頂端,也就是最高一顆骷髏頭骨的天靈盞上!

在白衣少女用膠汁粘疊這八具人頭之際,方看出那第七具骷髏頭骨以上,還略略存有未曾腐盡的少許皮肉!換句話說,也就是這具頭骨比較新鮮,被堆疊在此的時日,並不太久!

沾好人頭,白衣少女見這骷髏之塔的頂端與參天古木上,所插斷劍之間的距離,業已縮短得僅約二尺,不禁悽然一嘆,兩隻大眼眶中,淚光浮動地,凝視那半截斷劍,又復悲聲自語叫道:“娘啊!骷髏如劍高,方許覓雙妖!如今這骷髏之塔,業已堆到八層,再有兩顆人頭,便可功德圓滿!女兒要再去試試掌指功力的造詣方面,能不能達到你老人家所訂的尋找那兩名武林巨惡,殺以復仇的必需火候?”

說完,便姍姍走到那片印有四五隻掌印的石壁之前,意欲凌空吐勁,舉掌擊壁!

但纖掌雖舉,卻未吐勁發力,只是目射奇光,向前走了幾步,伸手摸着壁上最深的那隻六分掌印,頗爲安慰地,面含嬌笑說道:“姊姊,你的掌印居然有六分深了?小妹旦夕不懈,苦苦修爲,尚不知能否達到這等境界?”

語音一落,後退數步,揚起右掌,凝足功力地向石壁之上,虛空略按!

罡風微嘯,應掌生痕,石壁上又現出一隻掌印,約莫也有六分深淺,與先前那隻掌印的大小形狀,幾乎完全相同。其分別之處,只是一系左掌,一系右掌而已!

白衣少女發現自己的掌力造詣,也能印至六分以後,玉頰上笑意頻添,嬌軀微閃,便自縱到印有另一隻七八分深纖美掌印的山壁之前,注視着這隻掌印,在神色上表現出無限孺慕之思地,茫然叫道:“娘啊,你知不知道素兒和我姊姊,都已能夠凌空吐掌,印石六分?只等再把昔年‘雙妖十大寇’中,所殘餘兩大寇的人頭弄來,使骷髏塔堆得與劍齊高,大概掌指功力方面,也就可以達到你老人家所訂標準,去尋那兩名血海深仇的仇人了!”

這自稱“素兒”的白衣少女,自語之間,勾起傷感,兩行珠淚又復泉流而落,溼透了胸前羅衣,竟把嬌美臉頰,偎向壁間掌印,想從虛無飄渺,略慰心靈地與遺留掌印的生身親孃,天上人間,互相慰藉!

但面頰方與冷冰冰的石壁相偎,便使這白衣少女驚得失聲瞠目!

是山壁太涼了麼?自然不是,這失驚之故是她目光注處,發現釘在自己母親所留掌印的掌心部位上的兩顆“天狼釘”中,已有一顆被人拔走,現出了個空空石穴!

白衣少女有此發現以後,立即秀眉微剔,功力一凝,把內家真勁,貫注右手拇食中三指,捏住另一顆微微露在石壁以外的“天狼釘”釘尾,想把這顆罕見暗器,也自壁中拔出!

這“天狼釘”不僅是寒鐵所鑄,無堅不摧,近釘尖處,並有三枚小小倒刺,故而一中人身,至少要帶出大片血肉,端的狠辣無比!

如今釘陷石內,除了僅露些釘尾,使人不易着力以外,並因那釘尖倒刺,掛住山石,除非指力練到爐火純青境界之人,根本無法將其拔出!

白衣少女用盡功力,未能拔出“天狼釘”,起初是廢然一嘆,但旋即反到面露喜色地,微伏香肩,一縱五丈,撲向峭壁半腰的一片滿布苔蘚之處!

到了這片滿布苔蘚山壁壁前,白衣少女足點壁間的橫臥古鬆,自懷中取出一隻小小短柄木槌,向壁上“篤篤篤”地敲了三記!

片刻過後,山壁中突然起了蒼老人聲問道:“壁外是誰?是狄素雲麼?”

白衣少女微凝“傳音入密”神功,應聲答道:“老伯伯,我是狄素雲,要向你報告一個好消息!”

語音方落,石響隆隆,竟在這片山壁之間,現出了一個方圓盈尺的小小石穴!

石穴以內,探出一顆亂髮蓬鬆,虯髯密結,幾乎使人看不清面目的老頭顱,從紛垂長髮之中,射出兩線炯炯精芒,向自稱狄素雲的白衣少女,冷然發話說道:“你們姊妹不好好用功,要到哪一年才能夠達到你母親所訂功力標準,去尋化外雙妖報仇雪恨?”

狄素雲玉頰飛紅地,抿着小嘴說道:“老伯伯,你不要罵我,素兒爲了我孃的血海深仇,晝夜不懈地跟隨我師傅好用功呢!”

壁內老人問道;“九尾仙姑的人頭,弄來沒有?”

狄素雲點頭答道:“弄來了!我姊也不知把‘十大寇’其餘三寇之中的哪個惡寇人頭弄來,如今‘骷髏之塔’,業已堆到八層,再有兩顆頭顱,就可使我娘在九泉之下,了卻一半心願!”

壁內老人冷冷說道:“十寇易誅,雙妖難鬥,你姊姊是什麼時候來過這‘翠雲深壑’?”

狄素雲搖頭答道:“我不知道,但我姊姊弄來的那顆骷髏頭骨之上,還有少許血肉,未曾腐盡!”

壁內老人目光一閃,緩緩說道:“我猜她所弄來的人頭,定是洞庭老怪所有!因爲‘十大寇’中,所殘餘的‘鐵心書生’孫幻影,‘萬毒仙翁’朱一飛等二人,武功高強,心性狡猾,又最善隱秘行蹤,跡幻形相,不是輕易可以擒獲誅卻的呢!”

語音至此略頓,向狄素雲看了一眼,又復問道:“你試過功力沒有?凌空吐掌,可以印石多深?”

狄索雲柳眉微揚,得意笑道:“老伯伯,你應當替我們高興,素兒和我姊姊,都能夠印石六分了呢!”

壁內老人聞言,慰然一笑說道:“這就快了,等你能印石八分,我就告訴你‘化外雙妖’名號!”

狄素雲面帶苦笑地,央求說道:“老伯伯,你現在就告訴我好麼?免得素兒心中着急!”

老人搖了搖頭,斷然笑道:“不行,在你功力未曾達到相當火候之前,倘若知道‘化外雙妖’名號,有所妄動,無非自己找死。故而我要你浪跡江湖,搜尋‘十大寇’之際,務須改着男裝,以避免萬一被‘化外雙妖’手下,認出你與你母親昔年形貌完全相同,定然招致禍事!”

狄素雲苦笑說道:“老伯伯,你不要再瞞我了,素兒雖然資質較差,進境遲緩,但我姊姊卻已將‘一元指’力,練到爐青境界,把那根‘天狼釘’,從壁中拔走了呢!”

老人聽得一驚,訝聲問道:“這是真事?”

狄索雲笑道:“素兒怎敢哄騙老伯伯?我剛纔不是業已說過,要向你報告一樁好消息麼?”

老人聽完狄素雲所說,想了一想,搖頭說道:“我不是不告訴你,你若想知道‘化外雙妖’名號,便非把‘乾罡手’練到印壁八分,一元指練到拔釘離石不可!”

狄素雲妙目之中,淚光微轉地,幽幽說道:“老伯伯,我們商量一下,你既不肯告知我‘化外雙妖’名號,卻可不可以把我姊姊究竟落身何處?以及是那位武林高人弟子,告訴我呢?”

老人嘆息一聲,緩緩說道:“我已有近二十年,未離山腹,對於當今武林門派,漸覺茫然,故面無法斷言,你姊姊究竟是誰的弟子!”

狄索雲皺眉說道:“老伯伯,你不是見過我姊姊麼?”

老人嘆道:“這話說來,已有多年,當時骷髏塔尚未開始堆集,你姊姊曾來向我探詢‘雙妖十大寇’的名號,我們之間就是見過這樣一面而已!”

狄素雲問道:“老伯伯,你對我姊姊說了‘化外雙妖’名號沒有?”

老人微笑說道:“我對你姊姊,一視同仁,也是隻對她說,‘十大寇’是誰。不曾說出‘化外雙妖’名號!”

狄素雲聽到此處,兩眶熱淚,又自忍不住地紛紛垂落,悲聲叫道:“老伯伯,素兒太可憐了,我除了知道我姊姊叫做狄墨雲外,連她長得是副什麼樣兒?都不知道!”

老人聞聽,鬚髮微飄,似是想說什麼話兒?但卻欲言又止!

狄素雲冰雪聰明,見狀之下,立即問道:“老伯伯,你想說什麼?怎的有些吞吞吐吐地,好象很爲難呢?”

老人苦笑答道:“我覺得你姊姊所投門戶,似乎不甚正大,你在功力未成之前,無須苦苦找她,以免多添煩惱!”

這幾句話兒,頗出狄素雲意料,驚得顫聲問道:“老伯伯,你……你……是根據什……什麼跡象,而作這……這……這等判……斷?”

老人雙眉一軒,應聲答道:“我是根據你姊姊雙目之中的異樣厲芒,以及她那種過份冷酷嬌傲的神情語氣,看透她好像業已誤投旁門,決非正派高人所收弟子!”

狄素雲銀牙緊咬,拼命忍淚不令垂落,使得一雙大眼眶中,彷彿盛不下晶瑩淚水似地,神情悲切,頓足叫道:“老伯伯,素兒的命太苦了,你叫我怎麼辦呢?”

老人見了狄素雲這種神情,不禁好生憐惜地,含笑說道:“素姑娘,莫要傷心,且忍着一些眼淚,等他日報完深仇,我把你帶到你娘墳前,再讓你好好痛哭!”

狄素雲聽完話後,果然舉袖拭淚,把胸中激動心情,強加抑制!

老人見狀,慰然笑道:“素姑娘,你到真肯聽從我的話呢!”

狄素雲銀牙微咬下脣,話音略顫地,目注老人說道:“老伯伯,素兒最乖,也最肯聽你的話!我不僅在江湖遊俠之際,一向男裝,連在我師傅面前,也從未透露過悲涼身世,及這‘翠雲壑’中的一切秘密!”

老人點頭笑道:“這樣纔對!你既聽我的話,便應該暫時不要想見你的姊姊,只是跟隨你師傅苦練神功,將來機緣一到,姊妹們自有相逢之日!”

狄素雲忍着滿腹傷心,唯唯受教,靜等老人話完以後,方微擡起首,揚眉說道:“老伯伯,這兩年之內,我不能隨我師傅苦練神功,因爲武林中出了大事,我師傅使我擔負了相當任務!”

老人目光一閃,向狄素雲發話問道:“素姑娘,武林中出了什麼大事?”

狄素雲朗聲答道:“四海八荒之間,紛紛傳言,說是‘羅公金鼎’,業已重現江湖!”

老人“呀”了一聲,失驚說道:“這隻‘羅公金鼎’的鼎腹之內,鑄有九種窮極造化的神奇功力,文字玄秘奇奧,除非依照鼎耳鼎足上的‘玄玄圖解’,無法參研!昔年魔道僧尼以及五方高手等九位武林巨擘,爲了爭奪這隻‘羅公金鼎’,留在‘峨嵋金頂’,苦鬥百日,結果均把真元耗盡,同歸劫數!但這九位高人,在即將委化之前,竟一齊覺悟,不願再留下這隻引人覬覦爭鬥的‘羅公金鼎’,貽禍江湖,遂各運神功,折斷了三隻鼎足,兩隻鼎耳,並把整隻‘羅公金鼎’,擊得裂成四塊!九人每人分持一件碎鼎,在‘峨嵋金頂’之上對着九個不同方向,擲下千丈山谷!”

狄素雲點頭說道:“老伯伯說得絲毫不錯,素兒也曾聽見江湖人物,講述過這樁武林珍聞!”

老人皺眉問道:“這樁往事,既然傳說確鑿,不致有誤,則‘羅公金鼎’業已徹底毀去,怎能再現江湖?”

狄章雲含笑答道:“如今三隻鼎腳,兩隻鼎耳,及四塊鼎腹等九件‘羅公殘鼎’,業已均爲武林人物尋得,卻告零落分散,故而有人發起重開‘峨嵋金頂爭金鼎’的罕世盛會,期使‘九殘合一,寶鼎還原’,則誰能囊括這九件殘鼎,誰就可以成爲傲視天下的武林霸主!”

老人雙目之中,精芒閃動地,繼續問道:“這場‘峨嵋金頂爭金鼎’的罕世盛會,定在何時舉行?”

狄素雲微微一笑,反問這位山壁中的老人問道:“老伯伯,你記不記得上一次魔道僧尼及五方高手‘九絕會蛾嵋’之舉,是自何年何日開始?”

老人想了一想,緩緩答道:“日期記得,年數恐怕記不對了,可能是九十九年以前的八月中秋之夜!”

狄素雲嫣然一笑,點頭說道:“老伯伯一點都沒記錯,這場‘峨嵋金頂爭金鼎’的罕世盛會,是在上次九絕會峨媚,神功裂金鼎的整整一百年後!”

老人恍然笑道:“這樣說來,日期是在明年中秋!但發起這場盛會之人,又是誰呢?”

狄素雲含笑答道:“是久隱邊陲的‘血手香妃’龍妙妙!”

老人聽得驀然一震,目內精芒連閃,急急問道:“素姑娘,你知不知道‘血手香妃’龍妙妙爲何要發起這場峨嵋盛會?”

狄素雲笑道:“據說這位‘血手香妃’龍妙妙業已獲得九件‘羅公殘鼎’之中的一隻鼎足,一隻鼎耳,及一塊鼎腹!”

老人靜靜聽完,默然無話!

狄素雲嬌笑道:“老伯伯,你怎麼不說話了?”

老人長笑一聲,向狄素雲看了兩眼,又自問道:“素姑娘,你師傅命你在此事之中,擔負了什麼任務?”

狄素雲秀眉微揚,嫣然笑道:“因爲我‘南海醉仙’蕭師伯座下弟子‘游龍俠少’夏侯平師兄也得了‘羅公殘鼎’中的一塊鼎腹,必需參與明歲中秋的‘峨嵋盛會’!我師傅派我分訪她老人家的幾位武林舊友,請其暗中用拂,並命素兒到時與夏侯平師兄,一齊赴會,期前還要設法打探其餘兩塊鼎腹,兩隻鼎足,及一隻鼎耳,是落在何人手內?務必盡力阻止九件‘羅公殘鼎’全數落入‘血手香妃’龍妙妙那等兇人物中,以免使龍妙妙兇上添兇,無人能制,釀成無邊浩劫!”

老人靜靜聽完,訝聲問道:“你師傅自己怎不出山,憑她‘玉劍觀音’空明師太的蓋世俠名,也可把那‘血手香妃’震住!”

狄素雲聽老人提起恩師‘玉劍觀音’空明師太時,遂肅立恭身,含笑答道:“我師傅正修上乘功果,靜坐禪關,故而來不及在明年中秋,趕赴‘峨嵋盛會’,但素兒業已奉命請得‘風塵雙異’,替我夏侯平師兄作接應了!”

老人問道:“這‘游龍俠少’夏侯平的功力如何?”

狄素雲搖頭笑道:“素兒尚未見過這位夏侯師兄,但聽說他已得了我‘南海醉仙’蕭師伯的八成傳授!”

老人聞言嘆道:“南海醉仙客,與北嶽玉觀音的聲譽之隆,及武學之高,被譽爲當世武林正派人物以內,冠冕羣倫的泰山北斗!‘游龍俠少’夏侯平既得蕭九先生的八成真傳,恐怕已是少年英俊中的第一人了!”

狄素雲含笑說道:“老伯伯,據素兒目力看來,你的一身絕學,定也與我師傅,及蕭師伯等,相差不遠!但你爲什麼直到如今,還不肯告訴我姓名,並不許我向任何人道露你住在這‘翠雲壑’內呢?”

老人長嘆一聲,目光中彷彿回憶起無窮往事地搖了搖頭,緩緩說道:“我有見不得人的傷心恨事故而不願再以姓名示人,素姑娘倘認爲不好稱呼,無妨指這山石爲號,叫我一聲‘石老人’便了!”

狄素雲嫣然笑道:“這‘石老人’的稱呼,顯得生分,素兒還是叫你‘老伯伯’吧!”

石老人笑道:“姓名本是一個便於彼此認識交往的符號而已,叫我什麼,完全隨你高興!但我們這一次分別以後,恐怕最快要到明年秋盡冬初,纔可再復相見!”

狄素雲嬌笑說道:“老伯伯不要想我,只等明年中秋,‘峨嵋金頂爭金鼎’的那場大會一完,素兒便立即趕來看你,把這樁熱鬧故事,詳詳細細地講給你聽,並趁川行之便,弄些道地滬州大麴,真正貴州茅臺,帶給你喝!”

石老人哈哈笑道:“酒不必帶,素姑娘下次無妨帶些鹽來,因爲我這山腹秘洞中的存鹽,快吃完了!”

狄素雲“咦”了一聲,訝然問道:“老伯伯爲何不要帶酒?難道你所住洞中,藏酒太多,還是你根本就不愛喝?”

石老人失笑說道:“一代梟雄曹魏武說得極好,‘慨爾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惟有杜康!’天下英雄人物,誰不愛喝酒?只不過我所喝的酒兒,比那道地滬州大麴,真正貴州茅臺,都好得太多,故而才請素姑娘不必帶了!”

狄素雲秀眉微挑,詫聲問道:“老伯伯,比地道滬州大麴,真正貴州茅臺,好得太多的是什麼酒兒?是山西汾陽杏花村的‘竹葉青’?還是百年陳紹‘女兒紅’呢?”

石老人微笑說道:“素姑娘對於飲酒之道,雖不外行,但卻未曾猜對!我鎮日所喝之物,是世人難得一嘗的‘猴兒美酒’!”

狄素雲聞言之下,失聲叫道:“這‘猴兒美酒’,委實太難得了!老伯伯怎會藏有那多,足供你經年累月的鎮日飲用?”

石老人先是哈哈一笑,但旋即有感於中地微嘆說道:“我自從自禁山腹以來,雖然幾與人類絕緣,但卻交了一羣豪無機心,極爲可愛的猴子朋友!”

狄素雲恍然笑道:“我明白了,老伯伯所喝的‘猴兒美酒’,是你那羣猴子朋友,送給你的!”

石老人點頭笑說道:“我這羣猴子朋友之中,有一隻通靈猴王,它每隔十天,必定統率羣猴,送給我大批鮮果,及足夠飲用的‘猴兒美酒’!”

狄素雲聽得頗覺有趣,石老人並轉身進洞,取出一隻小小葫蘆,遞給狄素雲,含笑說道:“素姑娘,這葫蘆中,便是‘猴兒美酒’,我借花獻佛轉送給你,你且留着慢慢喝吧!”

狄素雲恭身稱謝,接過這隻小小葫蘆,略一掂量,不禁失聲笑道:“老伯伯,素兒對於飲酒一事,雖非滄海之量,也不是升斗能醉……”

石老人聽出她的話意,遂接口搖頭說道:“素姑娘,你嫌這葫蘆小麼?可曉得其中所盛並非尋常‘猴兒美酒’,而是‘猴兒酒精’,換句話說,就是‘百花之精’!只消滴上一兩滴,能使十斤濁糟,全具瓊漿絕味!”

狄素雲聞言狂喜,揣好酒葫蘆後,便向石老人恭身告別!

石老人笑道:“素姑娘,你應該聽我話兒,只要離開這‘翠雲壑’,便即改着男裝,你母親所遣留的那方‘雙心玉佩’更必要帶在身邊,不可遺失!”

狄素雲聽石老人提起母親,不禁又覺傷心,眼圈微紅,盈盈欲泣……

石老人見狀,發出一陣縱聲狂笑說道:“素姑娘,你趕快走吧!仗劍江湖,降魔衛道,纔可以龍騰虎躍,奮發有爲!不必在這‘翠雲壑’內,多作停留,消磨了少年人應有的英風豪氣!”

狄素雲垂頭受教,舉袖拭去淚痕,破涕爲笑地,向石老人揚眉叫道:“老伯伯,素兒聽你的話,我要走了!明年來時,希望能帶來‘鐵心書生’孫幻影,‘萬毒仙翁’朱一飛等兩顆人頭,以及一些你需要的鹽來送你!”

石老人微笑點頭,狄素雲便恭身一禮,自那橫生古鬆之上,又復斜斜縱落壑底!

她人到壑底,先把玉頰偎在她母親所留的那隻掌印以上,親了一親,並對參天古木上所插斷劍,拜了三拜,然後才以一種依依不捨心情,無可奈何地,轉身上壑而去!

狄素雲果然極爲聽從石老人所叮囑的話兒,一面上壑,一面改裝易容,等到她在“翠雲峰”腳現身時,業已變成一位英挺秀美,瀟灑風流的白衣秀士!

“天台山”景色絕佳,傳說中又多仙蹟,狄肅雲每次取得仇人頭顱,送來堆積“髓髏塔”時,總要趁便略加遊賞!

誰知這次卻在無心之下,遇上一樁有關“羅公金鼎”之事!

如今是三月中旬,蟾光正朗,狄素雲隨意走上一座山峰半腰,負手臨風,眺鑑天台夜色。

“天台”本以“幽”勝,月下“天台”,自然幽趣更添,狄素雲自幼追隨當世武林中的蓋代神尼“玉劍觀音”空明師太,文武並重,內外兼修,除了一身上乘武學以外,無論是對書畫琴棋,詩詞歌賦,抑或陰陽五行,醫卜星相等等,都有了相當造詣!

春宵月好,詩興自來,狄素雲寓目四周,隨口吟道:

“白玉三千界,紅樓廿四橋,清輝懸一鏡,萬彩徹中宵……”

釁聲至此忽住,瞥見兩三方各有一條人影,向峰腳電馳而來!致素雲一望即知來人均具高明身手,決非庸俗,而來自南方的那條人影,在輕功身法方面,似乎更要快捷一些。

她觀察得絲毫不錯,南方來人先現身形,是位相貌獰惡,金箍束額的披髮頭陀!

這披髮頭陀身形一現,見峰腳無人,立即唸了一聲“阿彌陀佛”佛號,厲笑說道:“想不到威震東南的‘天台跛叟’閔老三,竟是徒具虛名,只是一個膽小如鼠的背信匹夫……”

話猶未了,峰腳東面的小松林中,有入接口冷笑說道:“黑煞大師,你怎不擡頭看看月色?天時未到三更,豈能責人‘背信’?我閔老三倒要請你解釋一下!”

隨着話音,自林中一跛一跛地,走出一位手拄竹杖的瘦削灰衣老叟!

雙方這一通名,狄素雲心頭雪亮,知道“天台跛叟”閔家騮,曾任東南七省綠林道的副總瓢把子,那“黑煞大師”,則是揚威雲貴一帶的有名煞神,列名於當世武林中“七大凶憎”的最末一位!

狄素雲知道雙方身份以後,好奇之心更濃,立意暗中窺聽,察看察看這東南道上,及西南道上的兩位惡煞凶神,是爲了何事約會?並似有火併之意!

黑煞頭陀被“天台跛叟”閔家騮用話問住,只好冷笑一聲,揚眉說道:“閔老三,我們天南地北,難得相逢,自然是越早見面越好!你何必還要挑剔什麼過節?”

“天台跛叟”閔家騮靜靜聽完,怪笑問謹:“黑煞大師,常言道:‘無事不登三寶殿’,彼此既然是武林同源,我閔老三希望你別繞圈子,乾乾脆脆說明,遠來‘天台’,找我何事?”

黑煞頭陀應聲答道;“一來向你賀喜,二來也想向你化點善緣!”

“天台跛叟”閔家騮眉頭微盛,不悅說道:“你怎麼還是要繞圈子?到底向我賀的是什麼喜?化的什麼緣呢?

黑煞頭陀怪笑說道:“閩老三,你真會裴糊塗!半月之前,你跑到‘貴州婁山’,獲得三件武林異寶,難道還不值得我數千裡遠來,向你賀賀喜麼?”

“天台跛叟”閔家騮聞言之下,似乎微覺失驚地,身軀一震,皺眉問道:“黑煞大師,你從那裡聽來的這種無稽傳言?”

黑煞頭陀仰首雲天,一陣狂笑說道:“俗話道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閔老三既然還想飾詞賴帳,我卻不得不再替你抖露抖露箱底!你在‘靈山’秘洞之中,所獲得的三件武林異寶,是一匣‘雷火飛龍管’,一柄‘賽魚腸’,以及一塊‘羅公金鼎’鼎腹!”

躲在峰腰暗中的狄素雲聽這兩位黑道兇人,竟與“羅公金鼎”有關,不禁越發興趣加深地,凝神傾聽!

“天台跛叟”閔家騮見對方知道得如此清楚,遂只好點頭承認地,含笑說道:“黑煞大師,閔老三接受你這份賀喜之意,但還要請教一下,你想向我化些什麼善緣?”

黑煞頭陀怪笑說道:“按照江湖規矩,對於無主之物,是應該見者有份,閔老三總該明白貧憎來意,不必再作癡呆了吧!”

“天台跛叟”閔家騮凝思片刻,牙關一咬,目注黑煞頭陀,冷然說道:“好一個‘見者有份’!但我老三得寶之時,大師不在當場,恐怕你未必能夠親眼目睹吧?”

黑煞頭陀狂笑說道:“我雖未親眼目睹,卻是親耳所聞!故而把那‘見者有份’的‘見’字,改成‘知’字,也不見得便不合江湖規矩!”

“天台跛叟”閔家騮目光一閃,點頭說道:“大師既然一再提起江湖規矩,閔家騮不便峻拒,我就把所得三件寶物之中的‘賽魚腸’,送給你吧!”

黑煞頭陀搖手含笑說道:“閔老三,我是‘七大名僧’之一,又不是沿門托鉢的要飯花兒!數千裡跋涉東來,豈會是區區一柄‘賽魚腸’,便可打發?”

閔家騮氣得雙眉高挑,憤然叫道:“大師莫把‘區區’二字,加在‘賽魚腸’上,你應該知道這是一柄可以洞重甲,切金玉,無堅不摧的罕世寶刃!”

黑煞頭陀聞言,毫未動容地,冷笑說道;“尋常人物,確實重視這種斬金洞石的罕世寶刃!但武功到了我們這等火候,一根柳條在手,也就無異於‘干將莫邪’,對那像柄裁紙刀似的‘賽魚腸’,又有何不可加上‘區區’二字呢?”

閩家騮雙目之中,厲芒電閃地,沉聲問道:“一柄‘賽魚腸’,居然還填不了你心中食壑,莫非你想叫我所得三寶,完全送給你麼?”

黑煞頭陀縱聲狂笑說道:“我也不至於貪妄到如此不合情理程度,常言道:‘光棍打算盤,只打九九,不打加一’,我有兩個方法,可以由你選擇!”

閔家騮此時目內兇芒微轉,心中暗加盤算,自己是不是鬥得過這名列“七大凶憎”中的黑煞頭陀?口中卻應聲問道:“這是兩個什麼方法?你無妨快說,纔好讓我考慮願不願意在其中加以選擇?”

黑煞頭陀笑道:“這兩個辦法,既極公平,又極簡單!就是你或是在‘賽魚腸’之外,再送我一匣‘雷火飛龍管’?或是你留下這兩樣東西,而把那塊“羅公金鼎”的鼎腹送我!”

閔家騮聽到此處,深知無法善罷,遂立意鬥一鬥這位黑煞頭陀,發出一陣陰森森的冷笑說道:“假如閔家騮對於大師這兩種條件,全不同意,便又如何?”

黑煞頭陀厲聲狂笑說道:“閔老三,倘若真是這般不識擡舉,便成‘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天台跛叟”閔家騮譎笑幾聲,緩緩說道:“敬酒也是酒,罰酒也是酒,我閔老三自從卸任東南七省綠林道的副總瓢把子以來,清閒太久,真有些髀肉復生之感,倒覺得於其欽敬酒,不如欽罰酒,因爲後者要比前者更來得刺激夠勁一些!”

黑煞頭陀怪笑說道:“閔老三,你這‘東南七省綠林道副總瓢把子’頭銜的威風,唬得了一般江湖俗客,卻唬不住我,我們是怎樣動手?”

閩家騮眼珠微轉,冷笑答道:“大師既爲閔家騮所得三寶,不遠千里而來,閩家騮便在‘敬酒不吃吃罰酒’的情況之下,把‘賽魚腸’,‘雷火飛龍管’,及那塊‘羅公金鼎’的殘餘鼎腹,作爲酒令如何?”

黑煞頭陀點頭笑道:“妙極妙極,閔老三快說,這酒令是如何行法?”

閔家騮探手入懷,取出一柄長約一尺二寸左右,精芒映肌的小小匕首託在掌中,向黑煞頭陀笑道:“大師請看,這柄匕首,便是閔家騮所得三寶中的‘賽魚腸’,我且把它安頓一下,再規定彼此行令之法!”

話完,右手疾翻,“賽魚腸”化作一道森森寒芒,向狄素雲所藏的身腰之處,電射而至!

狄素雲起初以爲是自己敗露形跡,招來暗算,但旋即發現這線由“賽魚腸”所化的森森寒芒,雖系對着自己藏身之處飛來,但卻略略偏左,並非想打自己!

她既已看清來勢,自然沉穩不動,靜觀其變!

果然寒芒電閃,“奪”的一聲,是深深入木地,釘在狄素雲身旁三尺左右,一株參天古樹的樹幹之內!

黑煞頭陀目光微注,訝然問道:“閔老三,你這是何意?”

閔家騮哈哈大笑道:“今夜天台月色頗佳,我又久未活動,遂想與大師較量較量‘蟾宮三折蕊’的輕功身法!”

語音一了,便又自身邊取出一隻橫寬八寸,長約三寸有餘,四寸不到,高則僅約寸許的皮製黑色扁匣,並打開匣蓋,把匣中六枝並列的金色圓管,向“黑煞頭陀”微一展示,繼續笑道:“這就是我在‘婁山’所得三寶中的第二件,曾爲武林人物公推爲‘十大奇絕暗器’之一的‘雷火飛龍管’!一匣兩排,上六下六,共是一十二枚!”

說完,隨手把這皮製扁匣,又自甩向峰腰,落在狄素雲身右一丈五六的叢草內!

黑煞頭陀眉頭略蹙,向那皮匣落處,盯了兩眼,閔家騮則又從懷中取出一具錦袱包裹。

打開包裹,其中是塊古色斑爛,滿鐫鐵線篆字的銅質碎鼎!

黑煞頭陀雖知“賽魚腸”,及“雷火飛龍管”,均是武林至寶,但因全副精神仍在這塊“羅公金鼎”的殘餘鼎腹之上,遂目不轉睛地,注視“天台跛叟”閔家騮,有何動作?

閔家騮自錦袱之中,拿起這塊“羅公殘鼎”,反覆略加觀視,搖頭微嘆說道:“這隻‘羅公金鼎’,在四百年之前,便爲武林中引肇起無限風波,終於弄得魔道僧尼及五方高手等‘九老會峨嵋’,鼎毀人亡的那等悽慘結果!如今兩耳三足,四塊鼎腹等‘九殘金鼎’,居然重現江湖,又不知要引起多大一場武林浩劫,攪得地北天南,滿布腥風血雨!”

說到此處,一面用錦袱,重把這塊“羅公金鼎”的鼎腹包好,一面向黑煞頭陀苦笑說道:“大師,常言道:‘匹夫無罪,懷壁其罪’!故而這塊‘羅公鼎腹’,可能是件不祥之物!閔家騮是無心得之,不忍棄之,大師卻何必節外生枝地多尋煩惱?”

狄素雲聽出那匣“雷火飛龍管”,是件極厲害的暗器,遂施展恩師“玉劍觀音”空明師太所傳禪宗絕藝“濁火青蓮凌波步”法,悄無聲息地,閃向皮匣墜落的叢草之中,心內並暗自忖度這“天台跛叟”閔家騮,彷彿老奸巨滑,極富心機,那位黑煞頭陀,縱或真實武功稍高,仍必鬥不過這曾經煊赫東南的綠林魁首!

狄素雲忖度之間,黑煞頭陀已向閔家騮冷笑說道:“閔老三,你不必多費脣舌,我們今夜要較量的是一身所學的內外功行,不是賣舌張牙的花言巧語。”

閔家騮長嘆一聲,搖頭說道:“藥醫不死病,佛度有緣人!大師既然執意,閔家騮只好不再藏拙,勉力周旋的了!”

跟在末句語音之後,是一聲龍吟長嘯,“天台跛叟”閔家騮竹杖點地,驀然施展絕頂輕功“白鶴沖天”身法,凌空縱起四丈!

他縱身凌空之舉,並非要用“七禽身法”之屬,向黑煞大師發動攻擊,而是選擇一株極高大的參天古木,把內包“羅公鼎腹”的那具錦袱,放在離地四丈的古木叉椏之處!

放好錦袱,閔家騮飄落身形,向黑煞頭陀含笑說道:“黑煞大師,如今閔家騮已將‘賽魚腸’、‘雷火飛龍管’,及‘羅公鼎腹’等三件武林異寶,全都安掛在公開之處,可以把它看成無主之物!你我各憑身法依序爭取,誰先到手,便算誰的,不知大師認爲如何?”

黑煞頭陀面帶奇色地,點頭笑道:“我同意這種‘月下鬥輕功,蟾宮三折蕊’的公平辦法,但閔老三還應該把奪寶次序,及開始訊號,再復規定一下!”

閔家騮俯身拾起一塊拳大山石,含笑說道:“次序可照我適才拋物經過,就是先奪‘賽魚腸’,再奪‘雷火飛龍管’,最後再奪‘羅公鼎腹’!訊號則只等這塊拳大山石,自空中落地之時,便即開始!”

黑煞頭陀聞言點頭,閔家騮遂把手中拳大山石,高高拋起五丈有餘,使彼此均有從容準備機會!

轉瞬之間,叭噠一聲,山石業已落地,黑煞頭陀與閔家騮,身形齊閃,宛如急箭離弦般的,向峰腰釘有‘賽魚腸’的樹撲去!

這時,狄素雲已在叢草以內,把盛有“雷火飛龍管”的皮製扁匣,悄悄尋到揣起,並也變換了藏身處所,躲於一大堆嵯峨怪石之中,靜看雙豪較技!

兩人身形一閃,狄素雲便感愕然!

因爲適才居高臨下,遙見兩人來時,分明是黑煞頭陀的身法,快於閔家騮!但如今閔家騮竹杖只一點地,便飛縱出六七丈遠,用的竟是“戶庭千里”身法,竟反比黑煞頭陀,快了不少!

閔家騮撲到釘有“賽魚腸”的古樹之上,黑煞頭陀落在他身後五尺!

這位“天台跛叟”,見自己雖已施展“戶庭千里”的拿手輕功,仍未使對方落後多遠?遂絲毫不敢怠慢,疾伸三指,摸索出深釘木中的“賽魚腸”,一式“因風飛絮”,倏然折轉身形,撲往叢草!

誰知黑煞頭陀見自己輕功微遜閔家騮一籌,已被對方奪走“賽魚腸”後,竟不想再行爭到那匣“雷火飛龍管”,居然哈哈大笑,憎袍一飄,轉身馳身原處!

這種舉措,顯然是乘着“天台跛叟”閩家騮奪賽魚腸劍,取“雷火飛龍管”的大好機會,把那放在參天古木椏樹間的“羅公鼎腹”,搶了便走!

狄素雲窺看至此,心中不禁古怪叢生,暗想自己還以爲這黑煞頭陀比較老實,不如“天台跛叟”閔家騮刁猾,卻未料到他也有惡毒心機。可見“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之語,絲毫不差,這險惡江湖之內,委實步步皆伏危機,必須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般,時刻謹慎戒懼,決非僅恃武功,便可大意闖蕩!

閔家騮發現黑煞頭陀如此行爲之時,因雙方相距已遠,無法迫及,氣得一面伸手入懷,一面厲聲罵道:“黑煞頭陀,虧你還是‘七大凶僧’之一,卻怎的如此無恥?”

黑煞頭陀身形高拔,撲向椏樹間放有“羅公鼎腹”的參天古木,根本不答理閱家騮叫罵之語,只是發出一陣充滿得意意味的縱聲狂笑!

狂笑未畢,閔家騮右手已自懷中縮出,向空一揮!

兩條金線,電閃夜空,但不是向黑煞頭陀直接打去,而是向他身旁,一左一右地,各虛三尺出手!換句話說,也就是用這兩條金線,把黑煞頭陀的身形夾在中央,留出了八尺空隙!

黑煞頭陀素以硬功自詡,尤其一身“十三太保橫練”,火候已達十一成之上,足御寶刀寶劍等前古神器以外的一切兵刃暗器!故而雖覺“天台跛叟”閔家騮所發這兩條金線的“打空不打人”手法,有些離奇,卻仍無所怯懼,未加理會,只顧伸手椏樹,攫取錦袱!

兩條金線,一左一右飛到黑煞頭陀身外,突然光芒大盛,當空爆散!

晴空霹靂,連震當頭,雷火橫飛之下,居然把位身懷極高明“十三太保橫練”功力的黑煞頭陀,炸碎頭顱,屍身落地!

“天台跛叟”閔家騮哈哈大笑,目注黑煞頭陀屍身,揚眉得意地,自語說道:“無知蠢賊,你大概想不到十二枝‘雷火飛龍管’中的下排六枝,已被我事先取走,才劫數難逃地,嘗受了炸碎頭顱滋味!閔家騮除了‘天台跛叟’四字以外,又有‘狼心鬼谷’之稱,你在我面前,想施詭計,豈非虎口拔牙,自取其禍?”

自語了後,便又走向草叢,找尋適才拋落其中,尚盛有六枝“雷火飛龍管”的皮製扁匣!

狄素雲因所選擇的藏身之處,地勢太好,遂靜待“天台跛叟”閩家騮走入那片長得過人的叢草中時,驀一式“天龍取水”便自飛降七丈地,向那放置包裹“羅公鼎腹”錦袱的古木叉椏掠去!

閔家騮聽得衣襟帶風聲息,趕出叢草看時,只見自己放在古木叉椏上的那具錦袱,已被一位不知所來的白衣書生,取在手內!

狄素雲師門絕學,罕世無儔,慢說使閔家騮不及取發“雷火飛龍管”,連使他開口喝問都來不及地,白衣揚處,凌虛飛身,像電掣,像雲飄,隱入茫茫夜色!

她已身形消失,閔家騮才叫出一聲:“鼠輩留名”,並欲隨後追去!

誰知身形才動,一絲森冷笑聲,突自夜空之中傳來,有個嬌脆女子口音,語音哂薄地,冷冷說道:“不必問人名姓,更不必追,憑你這點功夫,追上也無非是平白送死而已!”

閔家騮愕然擡頭,只見小峰頂上站着一位長髮垂腰的黃衣少女!

他因對方語氣中太以輕視自己,正想喝問,誰知眼前黃光一閃,香風微飄,峰頂黃衣少女已然俏生生地立在三尺之外!

峰頂至峰腰叢草,少說也有十一二丈高下,黃衣少女隨意飄降,輕如無物,妙若飛仙,就這一手功夫,便把老奸巨猾的“天台跛叟”閩家騮,愕然鎮住!

這黃衣少女,容貌絕美,年齡約在二十一二光景,雙目精芒亮如電閃般的看下閔家騮一眼,嘴角微披,哂然說道:“我所說的話兒,你不要不服!常言道得好:‘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那白衣書生的一身功力,雖可能還不如我,但卻比你這種徒負虛名的東南七省綠林副魁,強得多了!”

這幾句話,說得異常有趣,是既罵下天台跛叟閔家騮,又誇了狄素雲,更復捧了自己!

若在平時,閔家騮怎肯容人如此譏誚,早就勃然反臉,但如今卻因深爲對方前所未睹的出奇功力所驚,只好強忍盛怒,抱掌問道:“閔家騮請教姑娘上姓芳名!”

黃衣少女搖手說道:“我姓名從不告人,但卻有個‘冷麪仙姬’外號!”

閔家騮覺得這“冷麪仙姬”四字,依舊不便稱呼,遂仍用“姑娘”之稱,微剔雙眉,發話問道:“姑娘認爲今夜之事,是屈在黑煞頭陀?抑或屈在我閔家騮呢?”

冷麪仙姬冷然答道:“誰也不屈!‘婁山三寶’本是無主之物,人人可取,個個可奪!黑煞頭陀聞訊尋你,企圖分潤,並不在情理之外,你爲了保護既得利益,設法殺他,亦在情理之中,故而我雖高坐峰頂,眼見那武學頗高白衣書生,取走你拋在叢草中的六枝‘雷火飛龍管’,亦未加以攔阻!”

閔家騮聞言方知草中皮製扁匣,也被白衣書生取走,不禁好生痛惜地,鋼牙暗挫!

冷麪仙姬見了他這等神情,冷“哼”一聲說道:“閔老三,你不要痛惜,‘婁山三寶’件件非凡,你能留下一柄‘賽魚腸’,及四枝‘雷火飛龍管’,難道還不滿足?”

閔家騮畢竟刁猾,目光一閃,竟神色緩和,從諫如流地,向這冷麪仙姬,長揖笑道:“多承姑娘明教,閔家騮就此告別!”

冷麪仙姬伸手一攔,搖頭說道:“你不能走!”

閔家騮愕然瞠目,冷麪仙姬繼續緩緩說道:“黑煞頭陀死了不談,你與那白衣書生,均有所獲,難道就單單把我這看了半夜把戲的冷麪仙姬空下?”

閔家騮深沉老練,恨在心頭,笑在臉上地,“哦”了一聲,揚眉說道:“姑娘既不願落空,閔家騮便把所剩四枝‘雷火飛龍管’,分你一半,彼此留段香火因緣也好!”

說完,剛欲伸手入懷,那冷麪仙姬卻連連搖頭說道:“不必,不必,那‘雷火飛龍管’,雖然列名‘十大奇絕暗器’之中.但我對它卻毫無興趣!”

閔家騮暗中咬牙,腔上卻仍笑容更甚地,接口問道:“這樣說來,姑娘是想要我的‘賽魚腸’了?”

冷麪仙姬哂然冷笑答道:“慢說這區區一柄‘賽魚腸’,就算是專諸刺王僚的那柄‘真魚腸’也看不在我‘冷麪仙姬’眼內!”

閔家騮聽得莫明其妙地,苦笑問道:“姑娘既對‘雷火飛龍管’不感興趣,又未把‘賽魚腸’看在眼內,更不願落空,則是……”

冷麪仙姬忽然微現笑容,接口說道:“你分析得對,我就是想要‘婁山三寶’之中,除了‘雷火飛龍管’,及‘賽魚腸’以外的那塊‘羅公鼎腹’!”

閔家騮苦笑說道:“姑娘既想要‘羅公鼎腹’,就應該趕緊追那白衣書生!倘能奪回……”

冷麪仙姬搖手截斷他的話頭,陰森森地笑了一笑說道:“閔老三,真人面前,何必再說假話?那白衣書生所取走的‘羅公鼎腹’,只是廢銅,我冷麪仙姬是何等眼光?怎會爲了一塊腐鼎,而中了你的借刀殺人毒計?”

“天台跛叟”閔家騮靜靜聽完,驀地一揚雙眉,縱聲狂笑!

冷麪仙姬神色一冷,沉聲問道:“你笑些什麼?難道我會猜得不對?”

閔家騮拇指雙翹,含笑答道:“姑娘好厲害的眼力,但閔家騮縱然技薄力微,總也曾經身爲東南七省的綠林副魁,我似乎不甘心把費盡苦心所得來的一塊‘羅公鼎腹’,平平白白地,雙手奉上!”

冷麪仙姬似笑非笑地,揚眉問道:“閔老三,聽你這樣說法,莫非是想和我比劃比劃?”

閔家騮搖頭答道:“閔家騙武學淺薄,但眼皮子卻絕不淺薄!我自知不是姑娘敵手,只要你能替我找個臺階使閔家騮不致於無顏面對東南七省的道上同源,則我便甘心把‘羅公鼎腹’,轉送姑娘的了!”

冷麪仙姬聽得點了點頭說道:“你這種說法,頗有理由,但既不和我動手,又要我設法替你找個臺階,卻不是容易事呢!”

說到此處,忽然柳眉微挑,目光陰譎地,低聲笑道:“閔老三,我有辦法了,我給你看點東西,你大概就會服服貼貼地聽我所命!”

閔家騮聞言問道:“姑娘是不是打算施展一樁絕世神功?”

冷麪仙姬搖手笑道:“不是,不是,我只是想給你看一件武林信物!”

閔家騮詫道:“武林信物?我倒真想不出有什麼武林信物,會具有使人見即服從,不敢抗拒的神奇威力!”

冷麪仙姬失笑說道:“你且等看過以後再說,我想你既曾號令東南七省綠林中人,總不至於認不得我這件隨身佩戴之物!”

她一面說話,一面在頸間解下一條極細金鍊!

“天台跛叟”閔家騮起初尚未看出這根極細金鍊,有什麼大了不得來歷。但等目光觸及這根極細金鍊上的一個小小鍊墜,卻不禁“呀”丁一聲,驚愕得連退兩步!

原來冷麪仙姬這條極細金鍊之上,繫有一枚小小鍊墜,是個玲瓏劇透的黑色骷髏!

冷麪仙姬見“天台跛叟”閔家騮那等失驚後退,遂手持金鍊,把黑色骷髏,向他晃了一晃,冷笑說道:“閔老三,我利用這件足有十餘年未現江湖的武林信物,能不能使你俯首甘心的聽從號令?”

“天台跛叟”閔家騮目光茫然,喉音微顫地,自言自語,低聲吟道:“紙錢灰指甲,金鍊黑……黑骷髏,令到如人到,江……江湖鬼……鬼見愁!”

冷麪仙姬點頭說道:“閔老三不愧是綠林豪雄,居然還記得這四句業已冷淡了十多年的武林諺語!我手中之物,正是‘紙錢灰指甲,金鍊黑骷髏’等‘勾魂雙令’中的‘金鍊黑骷髏’!只不知是否仍具昔日聲威,‘但看令到如人到,能使江湖鬼見愁’而已!”

閔家騮恭身肅立,一抱雙拳,朗聲發話說道:“勾魂令睥睨四海,黑骷髏震懾八荒,閔家騮見令如同見人,願意恭聽持令使者的任何差遣!”

冷麪仙姬面寒似冰地,點了點頭,從齒縫之中,陰森森,冷冰冰地,吐出了六個字兒,說的是:“呈上‘羅公鼎腹’!”

閔家騮絲毫未敢遲延,聞言之下,立自懷中,又復取出了一隻錦袱包裹,恭恭敬敬地,雙手捧上!

冷麪仙姬先把那串“金鍊黑骷髏”,掛回頸項,然後接過錦袱,略加察看,便即揚眉狂笑,身形閃處,化作一縷黃煙,倏忽不見!

閔家騮目送對方身形杳後,廢然一嘆,搖頭自語說道:“這是從那裡說起?真成了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並更想不到竟是一隻項桂‘金鍊黑骷髏’的‘窈窕黃雀’!”

他一面神情痛惜,蹙眉自語,一面拄杖回身,也自意興蕭條地,消失在茫茫月色之下!

冷麪仙姬得意而去,“天台跛叟”閔家騮失意而隱。

狄素雲對於那六根“雷火飛龍管”,看得並不太重,但因深知一塊“羅公鼎腹”,關係極大,竟爲自己無意之中取得,遂頗爲高興地,展足身法,電掣狂馳,避免被那“天台跛叟”閔家騮追及,又復多生枝節!

一連翻越過兩座峰頭,既見無人追來,狄素雲自然要對新得的兩件異寶,略加檢視!

首先檢視的是那六根“雷火飛龍管”,狄素雲適才眼見黑煞頭陀在這霸道暗器之下喪生,知道厲害無比,暗想有這旁門左道的利器在懷,萬一遇上什麼力所難敵的窮惡魔頭,給它來個以邪制邪,以毒攻毒,可能大有妙用?

揣起“雷火飛龍管”,再復打開錦袱,檢視那塊“羅公鼎腹”!

狄素雲決想不到這塊“羅公鼎腹”,會是膺品?加上“天台跛叟”閔家騮又復曾費苦心,把這塊膺鼎,仿照得古意盎然,除了鼎腹所鐫古篆以外,根本就與真鼎一般無二,自使她更難發覺有甚可疑之處。

狄素雲正在辨認鼎腹所鐫古篆,桃林之內,忽起歌聲!這作歌人的歌聲高亢,其中隱隱流露出桀鷲不馴氣慨,唱的是:初入天台恰是春,胡麻誰肯飯劉晨?……”

歌方至此,人已走出林外,是位英挺俊美無比,年約二十七八歲的青衫少年!

這青衫少年,一見狄素雲,歌聲便止。

狄素雲見有人來,自然便立把“羅公鼎腹”包好,揣入懷內!

青衫少年目光微注,嘴角一哂,含笑緩步走來,向狄素雲點了點頭,含笑說道:“仁兄尊姓上名?人生到處知何似,難得天台月下逢!我們交個風萍之友如何?”

狄素雲見對方一來風神脫俗,二來談吐高雅,自然不加拒絕地,點頭笑道:“仁兄不嫌折節,小弟狄素雲自願高攀,並請教仁兄臺甫?”

青衫少年說道:“我姓龍,排行第三,因生平不願留名,故則凡屬識我之人,都叫我龍三公子。”

狄素雲覺得此人頗爲有趣,但目光中似嫌英氣太重,有些咄咄逼人!遂在聞言以下,微笑說道:“龍三公子之稱,既頗順口,又頗風流……”

她剛剛說到“風流”二宇,那位龍三公子便自接口笑道:“怪不得小弟一見狄兄,便極爲仰慕地,渴想訂交。原來狄兄果是小弟知音,彼此可算緣份不淺!”

“緣份不淺”一語,聽得狄素雲玉頰微紅,雙眉略揚,含笑問道:“龍兄方與狄素雲訂交,怎的便以知音見許?”

龍三公於笑道:“小弟認爲狄兄是我知音之故,便由於那‘風流’二字!”

狄素雲雙頰之上,紅雲更添,但卻不得不“哦”了一聲,接口問道:“龍兄莫非向以‘風流’自許?”

龍三公子目光電閃地,哈哈大笑說道:“真個風流非自許,自許風流即下流!我有一位紅妝密友,曾經送給我一闕‘浣溪紗’小詞,認爲我還可以當得起‘風流’二字!”

狄素雲聽得頗感趣地,含笑說道:“龍兄,你那位紅妝密友送你的‘浣溪紗’小詞,是怎樣做法?”

龍三公子劍眉雙軒,朗聲吟道:“擁妓時登白玉樓,尋詩愛向楚江頭,殺人彈劍少年遊……”

狄素雲兼通文武,雅擅詞章,聽到此處,不禁連連點頭地,插口讚歎說道:“好個‘殺人彈劍少年遊’!龍兄這位紅妝密友,填得好詞,任這上半闋‘浣溪紗’的區區三句,業已寫盡龍兄倜儻風流的凌雲豪氣!狄素雲倒要欣賞欣賞這位女詞人在下半闕上,是如何收筆?”

龍三公子微微一笑,眉宇間充滿得意神色的,繼續揚眉聲吟道:“對酒人誇今杜牧,挑燈自拂古吳鉤,龍三公子最風流!”

狄素雲靜靜聽完,失聲嘆道:“可惜空山無酒,否則狄素雲定要奉敬龍兄三巨觥,像你這樣一位風流公子,又獲如此絕妙好詞,真正令人羹煞!”

龍三公子目光一轉,指着面前一潭山泉,微笑說道:“狄兄既然有意嘉勉小弟,何不以泉代酒?藉領隆情!”

狄素雲看他兩眼,含笑點頭,兩人竟不約而同地,暗運神功,向潭中凝氣一吸!

兩線水光,被內家真氣凌空吸起,映着朗朗月華,宛如銀箭般地,自潭中飛投龍三公子及狄索雲的口內!

兩人略爲沾脣,真氣一收,水線便落,並因彼此心意,不約而同地這等湊巧。遂又不約而同地,相視撫掌狂笑!

狄素雲除了隨侍恩師“玉劍觀音”空明師太,殺卻母仇,及來到“天台山翠雲壑”下,堆積骷髏頭骨之際,是用本來面目以外,江湖遊俠,一向男裝,故而她在舉措話音方面,均不至泄露破綻,樁對方看出是易釵而弁的冒牌俠少!

她因極愛那位“浣溪紗”詞,遂在笑聲收後,向龍三公子問道:“龍兄,狄素雲冒昧動問你那填得一手好詞的紅妝密友是誰?”

龍三公子笑道:“她姓杜,名飛綿,外號人稱‘神針玉指賽韋娘’,是位風塵奇女,江湖俠妓!”

狄素雲微笑說道:“可惜狄素雲才貌兩拙,不似龍兄這等風流俊逸,否則我也真想請這位號稱‘神針玉指賽韋娘’的杜飛綿女史,送我一闋‘浣溪紗’了!”

龍三公子笑道:“這個還不容易?狄兄文采武功,勝我百倍,那杜飛綿必然一見傾折,可能會爲你填上十闋八闋‘浣溪紗’呢!”

狄素雲因那“神針玉指賽韋娘”杜飛綿,所作這首“浣溪紗”詞的詞意之中,分明對這龍三公子,垂愛極深!但龍三公子怎的卻似對那杜飛綿,無甚真切情意?

想到此處,遂故意試探地,連搖雙手,蹙眉說道:“龍兄切莫這樣說法,那位杜飛綿女吏,是你的紅妝密友,小弟如何……”

龍三公子不等狄素雲話完,便即接口笑道:“杜飛綿雖是我的紅妝密友,但彼此之間,卻清清白白,止於一個‘友’字,狄兄倘若對她頗有好感,根本不必因我顧慮!”

狄素雲搖頭笑道:“龍兄簡直是違心之論,杜飛綿在那闋‘龍三公子最風流’的‘浣溪紗’中,分明對你流露了極深愛意!”

龍三公子嘆息一聲說道:“這就叫‘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情戀落花!’狄兄不曾細察那句‘浣溪紗’詞意,杜飛綿在‘對酒人誇今杜牧’,以及‘龍三公子最風流’二語之中,業已怪我薄情,流露出無窮幽怨!”

狄素雲恍然說道:“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原來杜飛綿女吏是借用杜牧這首絕句的典故,來怪責龍兄風流薄倖?但狄素雲卻猜不透龍兄爲何對杜姑娘不肯專情,難道這位‘神針玉指賽韋娘’,竟是豐於才而嗇於貌麼?”

龍三公子搖頭道:“狄兄猜得錯了,杜飛綿不僅豐於才並美於貌!不僅美於貌,並精於藝!她那一手‘玄女指’,及‘織女穿梭’的神奇針技,幾乎絕不輔於當世武林中的一流高手!”

狄素雲訝然同道:“杜飛綿既是這樣一位才貌藝三皆稱絕的蓋代紅妝,龍兄卻爲何還要薄倖無情,不接受她的美意?”

龍三公子笑道:“問題就出在‘風流’二字之上,杜飛綿認爲無主飛花,可以隨風上下,無根浮木,可以逐浪東西!但若一旦名花有主,名樹有根以後,卻須有主名花不飄苗,有報名樹莫風流地,彼此專情廝守!”

狄素雲點頭說道:“杜姑娘的這種想法,極爲正確,毫無錯誤!”

龍三公子搖頭嘆道:“錯雖不錯,但我風流成性,絕對無法專愛一人,故而只好辜負了杜飛綿對我所宏示頗爲真摯的柔情密意!

狄素雲因身是女子,自然對於那位豐於才,美於貌,並精於藝的風塵奇女,“神針玉指賽韋娘”杜飛綿的一片癡心,頗爲同情,暗想自己若能設法將杜飛綿與這龍三公子,促成眷屬,倒也算得是段武林佳話!

龍三公子見狄素雲聽完自己話後,眉峰微蹙,默搞無語,不禁含笑問道:“狄兄大概是不以我這種風流性格爲然……”

狄素雲目光微注這龍三公幹,慢聲吟道:“亂擲黃金買阿嬌,風流能得幾多朝?試問龍三霜鬢後,與誰風露立中宵?”

龍三公子聽得雙眉一軒,仰天狂笑說道:“狄兄,休想得未免太遠一點。說到玄鬢成霜,須歷數十春秋,在這劍底飛魂,刀頭舔血的險惡江湖以內,誰敢保證自己能活得那麼長久?故而我是曹孟搏的信徒,認爲他那‘對酒當歌,人生幾何’之語,半點不差,莫等垂垂生白髮,爲歡須趁少年時呢!”

話音一了,也依着狄素雲適才所吟原韻,含笑吟道:“亂擲黃金買阿嬌,明朝莫問醉今宵!英雄自古如名將,未許頭顱白髮蕭!”

狄素雲聽下龍三公子的這種論調,知道一時勸他不醒,遂移轉話頭說道:“龍兄適才出林之際,曾有‘初入天台’一語,莫非……”

龍三公子不等狄素雲話完,便即笑道:“小弟行蹤,向在西南一帶,此次尚是初到浙東,一切生疏,彼此既已訂交,還望狄兄多加指教!”

狄素雲含笑問道:“那位‘神針玉指賽韋娘’杜飛綿姑娘呢?大概也是一位遊俠西南的風塵奇女!”

龍三公子笑道:“杜飛綿是湘人,蹤跡常在川黔雲掛一帶出現!”

狄素雲點頭笑道:“湘山山骨秀,湘水水容清,湘男最多藝,湘女最多情!狄素雲一聽龍兄所描繪的杜飛綿姑娘,就猜想她定是一位多情湘女!”

龍三公子大笑說道:“狄兄既對杜飛綿如此神往,且等我浙東事了,願意奉陪暢遊三湘,引介這位‘神針玉指賽韋娘’與你相見,並請狄兄欣賞她一曲琵琶,聽聽是否有些烏絲馬上,白傅江頭的絲悲紫塞,珠走玉盤韻致?”

狄素雲對他邀遊三湘之語,未置可否地,“哦”了一聲說道:“龍兄在這浙東有事?”

龍三公子點頭微笑說道:“我一來久慕‘天台’,‘雁蕩’之勝,欲作壯遊,二來因聽說有兩件武林異寶,落在浙東,故而略啓覬覦地,想試試有無機緣。”

狄素雲想起那位已在“天台跛叟”閔家騮所發“雷火飛龍管”下,慘遭劫數的黑煞頭陀,也是來自西南,遂觸動靈機地,揚眉問道:“龍兄所說的兩件武林異寶,是不是一柄‘賽魚腸’,及十二根‘雷火飛龍管’?”

龍三公子搖了搖頭,哂然答道:“這兩件東西,雖非俗物,但還不配被我們目爲‘武林異寶’。”

狄素雲秀眉微挑,目注龍三公子說道:“小弟從龍兄語氣之中,聽你大概是想找‘羅公殘鼎’?”

龍三公子並不諱言的,點頭笑道:“羅公金鼎的九塊殘骸之中,聽說有兩塊鼎腹,落在漸東地面!”

狄素雲訝然問道:“小小浙東,竟有兩塊‘羅公鼎腹’之多麼?龍兄是僅聞落在浙東地面,還是已知落在何人手內呢?”

龍三公子笑道:“我已經知道這兩塊‘羅公鼎腹’,是落在‘天台跛叟’閔家騮,及‘游龍俠少’夏侯平等二人手內!”

狄素雲雙眉一蹙,播頭說道:“龍兄,你來的太不湊巧!”

龍三公子不解問道:“狄兄此語何意?”

狄素雲笑道:“游龍俠少夏侯平,如今不在浙東,聽說正遠去崑崙瀚海之間,處理要事!”

龍三公子聽得滿臉失望神色地,頓足叫道:“可惜,可惜!”

狄素雲看他一眼,含笑問道:“龍兄何必可惜,那隻‘羅公鼎腹’上所鐫的神功妙諦,非等把兩耳、三足、四腹等九塊殘骸,完全湊合起來,才能加以參研!但要想使‘九殘合一’,並弄到自己手中,卻不僅難於登天,並不知要把本來業已充滿險惡的江湖之中,又復攪起了多少腥風血雨?”

龍三公子搖頭說道:“我不是可惜不能奪取那塊‘羅公鼎腹’,而是可惜我萬水千山地,趕到浙東,竟無法實現與‘游龍俠少’夏侯平的互相決鬥之願!”

狄素雲吃下一驚問道:“龍兄,你要與那‘游龍俠少’夏侯平決鬥則甚?”

龍三公子冷笑一聲,雙目中閃射出森銳光茫,揚眉說道:“我若贏了他?便不許他再叫‘游龍俠少’!”

狄素雲“咦”了一聲,訝然問道:“夏侯平這‘游龍俠少’四字,有什麼不妥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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