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皮耶夏諾城除了幾個崗哨要點,和城堡制高點上的城內指揮所之外,一片寂靜。
白天未投降的西征軍戰士們都在等待着夜幕的降臨。他們依託於埃爾塔住宅常見的小地窖,暗格和夾牆,躲過了搜索隊的搜尋。
本來身背一把巨斧的普亞斯特,此時正在藏身處的二樓沿着窗角拼命的向外張望。
他放在房間裡的巨斧早就被幾個士兵擡了去,他全身上下能帶出去的只有不易發出響聲的皮甲,護手和皮涼鞋,腰間有皮製刀鞘的短刀和幾個小錢,大半個麪餅而已。
埃爾塔人並不像他們佔領城市之後會派人在街面上搜尋。普亞斯特緊緊地盯着城堡半臺上那盞射穿半個夜空,直往下照的探照燈——這羣魔鬼有這個就夠了,他是這樣想的。
這邊的光柱往他所在的街面上轉將過來,普亞斯特不敢怠慢,立刻把頭收回到窗臺之下。
“呸,這樣還怎麼跑?”他貼着窗臺,坐着往身旁的地上啐了一口。一開始他還盤算着到夜間能夠奪取守衛身上的魔法武器,來好好地搏一搏——現在街面上經過的人還都是幾分鐘之後就變成一具屍體的自己人,敵人不用下街巡邏就能控制住他的逃路,這真是聞所未聞。唯獨會出現在街面上的只有開着奇怪車輛,把屍體拖上車斗然後又呼嘯而去的敵人而已……
“所有今晚在街面上行走的人,除了穿着我軍制服與熒光臂章,且在探照燈下能報出所在番號,做出規定動作的之外,無論平民還是西征軍軍人,一律格殺。”
“一槍不中不要緊,權當給你們練手。誰都有失手的時候,第二發讓他不要走出你的瞄準鏡就可以了。”
埃爾塔陸軍軍校特派來的幾位學生,儼然把皮耶夏諾城當成了他們的期中考試。當然他們只能在探照燈的協助下射擊,對於想要逃出生天的西征軍將士而言,更危險的是那些“想要過過癮的”,來自前PLA的偵察兵們——他們的武器可不是加了普通白光瞄準鏡的五六半,而是各種夜視瞄準具和高精度步槍的恐怖組合。
那些自以爲是的,走在街面陰影下的雙月教西征軍士兵,常常走着走着就被一枚估算好橫風,彈道,距離的子彈從顱腦精準穿過,幾乎無痛地終結了性命,也終結了他們想要逃跑的企圖。
相比之下,來這裡“進修”狙擊課程的軍校生就欠缺些火候。被探照燈掃到的人總會像受驚的野兔一般四散奔逃,這往往加大了他們的射擊難度。
但這根本絲毫不影響學員們的射擊熱情。五六半又是半自動,學員們很樂意用彈倉當中的最後一發子彈打中目標,反正是練手——旁邊的PLA偵察兵兼教官也並沒有露出不滿的神色,這對於第一次上戰場的神槍手來說已經夠好了。
“啪,啪,啪,啪!”又是四聲有節奏的槍聲響起,普亞斯特倒是開始適應了——他早就嚇破了膽,這樣也好,再也沒有膽讓他嚇破咯。
他開始閉目坐
在牆角里頭想象……他可以想到那個被強大魔法追逐的倒黴蛋在這四聲響聲的短暫時間裡有多麼的驚恐。
“俺殺豬的時候,從來不讓豬看到俺的刀,更不讓豬感到自己被宰。這就是街坊都說俺殺的豬好吃的原因。怎麼樣,普亞斯特大人,要不要順便買一串香腸?香草味兒的……”
普亞斯特的腦海裡不知怎麼地突然冒出了他街坊的這一段自誇。的的確確,現在西征軍是那頭蒙起眼睛,還在食槽裡頭拱着食的豬。而窗外的屠夫根本不管他們的“肉質”是否鮮嫩,就這樣肆意地花式獵殺……這真令人難過,絕望。
屋內早就沒有其他食物,唯一的在昨天早上從城內水井裝滿的水壺現在也所剩無幾。憑着破碎的雙月光芒,普亞斯特就着水壺吃下了最後一個麪餅——要逃還是要睡下等到下一個夜晚再做打算,那也要先吃飽再說。
輕輕推動房間的後門,普亞斯特還是決定鋌而走險——這裡距離橫穿市區的河流支流還挺近的,他堅信自己能夠有機會跳到河裡,最後回到希爾齊……
沿着前天幾個兄弟還在打牌的房屋屋檐下輕聲前進的普亞斯特已經陷入了憧憬。他想回家……想回到還沒有戰爭之前,那個女魔法學徒向着他暗送秋波的日子,想回到那個隔壁就有排骨可以帶回家熬湯的臨街樓房……還有看一看期待他立下戰功的老父母……
“第四橫街,皮甲目標正向河畔移動,開火。”
整個晚上,城內的頻道內都是一樣的訊息。不管普亞斯特有多少的故事,有怎麼樣的過往,曾經有什麼樣的期許,能有什麼樣的未來,他首先是一個要變成屍體的敵人。
一顆完全不一樣的西式7.62大威力步槍彈從膛線的擠壓當中飛出,划着低伸的曲線不偏不倚地把普亞斯特打倒在地。
“啊,那是家鄉麼……那個蘭卡斯外的,終年閃着明媚陽光的海島?”普亞斯特的思維還未停止,他彷彿看到了一道光,
“真舒服啊……”普亞斯特向只有星空的虛無伸出了手。對於他來說,那是陽光——在午夜裡,從海島上照進埃爾塔一個大都市角落裡的陽光。
“長官,您爲何每次射殺之後都要雙手合十呢?”這邊的前PLA偵察兵放下了槍,再次閉上了眼睛合起雙手默唸了幾句——這種奇怪的舉動終於引起了在他一旁補射兼學習的埃爾塔士兵的發問。
士兵按照規章是不能問這個問題的——而前偵察兵也可以選擇不回答。偵察兵打量了一下這個膚色和瞳孔,髮色都不一樣的小夥子,奇怪的相似感從腦海裡的某個角落迸發而出……
面前這個擺弄着五六半,槍法挺臭的小夥子和以前的自己何其相似——他終於從小夥子的眼神和專注的動作裡找出了答案。十幾年之前,自己剛接觸這個“百步穿楊,千里之外取人首級,敵軍一切動靜皆在你咫尺之外”的兵種時,也是像他這樣敢於下手,痛快地享受把獵物擊倒的過程啊。
享受得過頭了。這些被打碎頭顱,打斷脖子血濺三尺的獵物開始常常出現在他的腦袋裡,更慘的是他們出現得一點不是時候,多半是在他和周公巡遊仙境的時候跳出來半路剪徑……
無論是西域的清剿,還是越境的端點,死在他槍下的都是無可爭議的千夫所指之徒,少數還是榜上有名,滿手鮮血的劊子手。
然而上名山找過了道士,下普陀找過了和尚,到過教堂懺悔過若干次——那些鬼影都依舊纏着他不散。久而久之他居然失眠了。這樣一個起牀入睡和拉電燈繩子一樣同步無延遲的魯西大漢居然失眠了。
抱着甩開鬼影的想法,他轉業來到了這個法外之地。儘管依舊是做着給人開瓢的活兒,但是他已經做到了開槍之後不看第二眼的境界——確認戰果讓觀察員幹就行,他負責念往生咒……
“小夥子,你槍打得不錯。”過去那些事情像電影膠片一樣掠過他的腦海,他決定提前教給面前年輕氣盛的後生一些事情,“所有倒在你槍口下的人都會成爲你的榮耀和胸口的徽章,但,不要像我一樣。”
後生的眼神變得疑惑——難道這個拿着槍每次都能一發命中的老師傅,他所敬重的人依然對“槍的藝術”掌控得不夠?
“不要像我一樣,被這些倒在槍口下的靈魂纏住了身子。每個人都有懺悔的方法,你剛剛看到的不過是我的懺悔。好吧,我不該說這些的,讓我們繼續吧。”
戴着顯眼的熒光臂章,開着無鬥吉普的士兵們再度出現在第四橫街上。
“真是可憐的傢伙。”帶頭跳下汽車的前PLA中尉掃了一眼癱在牆角的普亞斯特和他身後的血泊,便厭惡地背過身體對着探照燈光揮手致意。
與他同行的埃爾塔土著士兵們迅速拉出已經準備好的白布,把普亞斯特包裹起來,綁緊鬆緊帶之後送上了後鬥。
在皮耶夏諾城外就地設立的戰俘營需要點“猛料”來好好的削一削這些俘虜們的銳氣。除了組織日漸生疏的坦克兵們打打靶,戰俘營的頭頭們就希望借這些白天不願意投降的“頑固分子”們的腦袋——不,腦袋和身子一用。
已經被多處擊中,明顯不能看的倒黴蛋就會按照埃爾塔傳統被掛在皮耶夏諾城門樓上,還算完整的就要送到埃爾塔軍醫的學徒們那裡去做解剖材料。
大部分的逃跑者的歸宿都是送到戰俘營外面去當“路燈掛件”。說實話,要真正“殺伐決斷”地把搶飯的,鬥毆的戰俘刺兒頭們直接吊在路燈杆上,戰俘營的管理者們還真捨不得。在這時候,他們只需要指一指營地牆外,路燈杆子上掛着的骨架就行了——他們會一直掛到只剩下白骨。
這種威嚇方式經過實戰檢驗,完全不違反日外瓦公約,堪稱人性化的典範……當然,戰俘們很快就會明白,敢在西埃爾塔治下鬧事的結果就是幹活幹得生不如死,他們甚至會後悔當初爲什麼沒有成爲架上被一槍崩死的白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