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樹木拔地而起,筆直地衝向天空,就好象排列如林的矛槍,樹冠生長得並不寬闊,但因爲樹林種植得相當密集,而且俱都是撐天巨木,所以居然將天空都遮蔽住了,投下的yīn影把整個區域籠罩,隱隱透露出一種肅殺之意。

這裡是學院區通向dì dū城外的捷徑,斯壯姆嘉德之墓。

風之季剛剛來臨的時候,此處便是每年一度舉行祭祀活動的熱點區域。憑弔緬懷先人的後輩、遊覽名勝的旅人把這個地方變成了全城最熱鬧的地方,同時也爲其增添了少有的生氣。不過當祭祀活動結束之後,這裡遍少有人跡,大多時候寂靜得連鳥雀都不會來此打擾它的沉默,就彷彿此地的時間和空間突然靜止了一樣。

不過今天卻出現了不同的風景。就在此區域僅有的一棟建築背後的密林深處,兩個明顯不屬於同一陣營的團隊正略現緊張地交涉中。

“我們要求的金幣帶來了麼?老大說要相信你們,可是別天真的以爲我也會如此大度,沒看到錢,我也不會把你們要的東西拿出來。”其中人數較多的一方跳出個彷彿還未發育完全的男人,囂張地對着對方叫喊。

這個小個子男人身高的樣子看起來大概只成長到青少年階段就停止了發育,可是偏偏總是佝僂着身子,彷彿總是被生活的重擔壓得直不起身來,但是此刻顯現出來的衝勁又矛盾地證明其實這個傢伙並非是一個容易被挫折打敗的人。

斯爾從來都不是習慣意志消沉的輸家,儘管很多時候他都會遭遇無法逾越的難關,可是這傢伙總能夠把負擔輕輕放落,輕裝上陣迎接新的挑戰。這種樂觀的人生觀念也間接地培養出微微的浮躁和狂妄,對於任何陌生人,哪怕對方是皇帝陛下親臨,小盜賊都不會給予好臉sè看。

對於斯爾表現的小小無禮,對方卻是很寬容大度的無視了。其實一個穿着好象把所有染料都塗上的衣裝,被一團團絢爛sè彩包裹起來的男人吃力地從背後解下一個包囊,並將之堆在雙方中間的地上,又退回了原地。

“五百枚金幣,請清點。不必焦急,我們等得起。”

五百枚金幣!

在這個世界的任何地方,都不是小數目。得益於人類帝國發達的貿易體系,儘管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種族還是停留於以物易物的階段,但是它們終究還不能達到完全自給自足,或多或少地需求其他種族的出產,除了直接掠奪之外,就只有貿易一途。人類被批評爲最市儈的種族,因爲只有他們纔會爲了賺取財富成爲專職的商人,但就是得益於其所建立起來的貿易體系,人類鑄造的貨幣才能成爲舉世流通的硬通貨——就算是愚昧的獸人都知道,這種亮閃閃的金屬片可以換取大量其所需的物資。

小個子盜賊一個箭步就衝到錢袋邊,腳尖一勾,布袋劃出條漂亮的曲線後正巧落在其伸展的手掌上。只要看到錢袋墜落的聲勢就知道,之前小丑模樣男人的行爲並非是做作,這玩意可是有那麼點分量的,然而斯爾只是手臂微微沉了一下,就穩穩地把袋子攥在了手裡。

“龍脈力量果然夠匪夷所思,姑且不論已經rì趨明顯的魔力增益,單單是這份身體強化的效果就極其驚人了。”戈萊斯不無妒忌地說。

“嘿嘿,你不知道,其實伴隨的詛咒也是相同等級的,發作起來簡直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直到現在回想起這段痛苦回憶,我依然還不寒而慄呢。”法師會應道,“而且最主要的,對於不同個體,龍血人體煉成之術卻顯現出截然迥異的效果,你看斯爾這傢伙居然無須承受任何苦難就獲得了強大的力量,而我呢,卻勉強保住了xìng命。”

“可是收穫也不菲啊,值了!”半jīng靈的樣子就好象痛恨命運不公。

“別傻了,看這樣子也有機會發生收穫全無,痛苦照舊的可能。這種狀況若落在你身上,還不要yù哭無淚啊!”年輕法師回敬道,“別再瞎扯些有的沒的了,先關注眼前這筆交易吧。”

奧迪那瑞選擇這片區域做交易場地自有其獨特的原由,除了環境完全符合要求之外,這裡畢竟還是其先祖的埋骨之地,甚至帝國方面還爲其刻碑立傳、塑像建壇,到了每年節慶祭祀期間,更是香火不絕,以至年輕法師產生了一種錯覺,只要自己來到這個地方,斯壯姆嘉德家族第一任大公爵的英靈就會在冥冥中保護着自己一樣,多出一份莫明的安全感。

儘管自己也知道把先祖英靈當作最後的保障是不切實際的可笑想法,但是奧迪那瑞總感覺來到這裡就憑添出奇跡的勇氣。

“爲什麼好象心事重重的樣子?”半jīng靈關切地問道。

“不知怎麼的,總感覺會有意外發生似的,忐忑不安着呢。”

“可先前不是說,對方是值得信任的麼?”

“我感覺的威脅好象來自另一方勢力,雖然不知道其真面目,但似乎它們強大到我們都無可匹敵的程度呢。”

“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定心藥丸,其實雖然你表示不在意,但昨晚我還是偷偷去了盜賊工會打探了消息。最近dì dū包括周圍區域未曾發生如此大筆金錢的犯罪。所以,誠如那人所說,這筆錢應該是乾淨的。”半jīng靈與法師耳語道。

“可斯爾顯然是不放心啊。”

檢查錢幣的小盜賊此時正做着十分搞笑的事,既然對方聲稱不着急,他也就乾脆地逐枚查看。手指輕點,反shè着黃澄澄光芒的金幣就躍到空中跳舞,當它下墜的時候,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徑直就朝着小盜賊的懷裡飛去,穿過衣襟的間隙,就此消失不見,這就代表此金幣被斯爾認可了。

盜賊的手法堪比職業表演者,他雙手連彈,金幣就排着隊伍接受他的檢查,然後落入他的腰包。

五百個金幣就是滿滿的一口袋,沒有人會帶着這麼一大筆錢到處遊走。金幣的巨大購買力是一個原由,幾個金幣就能夠在市場上買回一堆的貨物,若是大宗商品的買賣,交易雙方更喜歡使用便利的金融機構代理支付的方式,這種第三方支付系統安全可靠而且又省卻了攜帶大筆金錢的麻煩,甚至能夠在交易出現差錯時,通過及時停止資金支付的方法,避免商家的損失——雖然此服務需要給付一定的費用,但是對富裕的商人來說,就相當於多了一層保障,並因此成爲他們的首選。另一個原因是這麼多的金幣既重沉又體積大,搬運起來極其不方便,富人可不會願意做揹着大口袋上街這種有失體面的事情,可是如果僱傭雜役卻又不能安心,畢竟這可是足以讓普通民衆舒舒服服過一輩子的巨大財富啊。也就是因爲斯爾對黃金具有狂熱且執着的追求,才逼迫吟遊詩人搬來了這一堆的金幣。

然而不知道斯爾使用了什麼手段,金幣只要落入他的懷裡,就好象被吞噬了一般,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起初還不見有什麼特別之處,但是當大半金幣被他變戲法一樣藏起來之後,他的身上卻絲毫沒有出現鼓凸的地方,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當然冒險團成員是知道內情的,但是這樣的情形落在對方的眼裡,就是震撼。

就在吟遊詩人和他的同伴看得眼珠都要彈出來的時候,小盜賊終於完成了工作:“數量沒錯,但是成sè就差很多了,這要在市面上花消可是會被要求貼水的……”

“別羅嗦,快把東西給人家,當初確定交易條件的時候你可沒有提出成sè方面的要求。”半jīng靈對小盜賊的種種陋習深惡痛絕,爲了利益出爾反爾就是其中一樁。

“是,是,是,我也就只是抱怨一下,可並沒真的想反悔啊,我可是出了名的誠實守信的好人啊。既然金幣數量對了,就算交易條件達成,這就是你們想要的東西,接着!”

斯爾手掌一翻,就好象讓金幣消失的表演一樣,一個圓球體突兀地出現在他的手上,然後伴隨着一條優美的拋物線,價值五百枚金幣的寶物就被準確地拋到吟遊詩人的懷裡。

看得出,吟遊詩人達成所願時異常激動,顫巍巍的雙手小心翼翼地捧着球體,放在面前顛來倒去地反覆檢查,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哆嗦的雙脣也似喃喃自語,就是聲音太輕微,聽不清楚究竟在說些什麼。

“是不是真品?如果沒有疑問就快點離開這裡,要是被那羣傢伙追蹤上來就糟糕了。”吟遊詩人的同伴,另一個裝扮好象舞姬的女人催促着。

“也對!粗看之下應該不象假貨,仔細檢查就需要時間了,在這裡曝露的危險xìng太大,果然還是應該先回到隱蔽所去再做打算……”才說到這裡,吟遊詩人臉sè突變,“糟糕,被發現了!”

兩人才作勢要溜走,天頂上突兀降下一道光芒,把所有人都包裹了進去,一瞬間因爲林蔭茂盛而構造出來的yīn暗世界就好象被忽然撕開了一個裂口,本來被阻擋住的光通過這個細小的裂隙宣泄而入。光芒突如其來,冒險者們連躲避都還未及反應,就眼睜睜地看着它照shè在自己的身上,當光線接觸身體的一剎那,就好象被雷電擊中一樣,瞬時就失去了意識。等到冒險者們再度奪回jīng神意志的時候,卻看到光芒已經聚集到吟遊詩人和他的同伴身上了。

這道光好是奇怪,照shè在兩人身體上的同時,持續地變換着顏sè不說,卻好象一道光的屏幕,其上填滿了奇異的符號和圖形。

奧迪那瑞看着眼熟,突然心念一動,此情此景不就是與當初那神秘老頭修瑞展示的顯影法術極其相似嘛。咀嚼着老頭那些言之不詳、隱意深邃的話,再結合其花招手段層出不窮的一貫作風,年輕法師猛然意識到,修瑞老頭當時的作爲必定暗含着後繼的深意,強自鎮定心神,仔細地觀看着那些陌生的信息。

這些圖案和符號的結構極其簡單明瞭,就是許多線和點的結合,但是隨着光幕的緩慢移動,就表現出了與表象迥然相異的玄奧影象。

光點或明或暗地閃爍,同時沿着各自不同的軌跡快慢不一的旋轉。數個光點圍繞同一個中心旋轉,便形成特定的組羣,這種小團體又共同圍繞另一中心旋轉便形成一個較大的羣體……這個的組合多層疊加在一起,最終繪製出一個相對dú lì個體組成的、彼此之間又藏着千絲萬縷隱秘關係的巨大集合。

星圖!

年輕的法師一眼就認出了這是某些遺蹟上殘留的古代寶貴財富,只不過因爲經歷了歲月的侵蝕,這些古蹟早就幾乎成了廢墟,以各種形式留於其中的星圖也變成了難以辨認的殘片,然而沒有人能夠否認這天書般的記載中隱藏着的巨大價值,它是記載着這個世界之外那廣闊無垠之宇宙的秘密,是遠遠超越了一般認知之外的寶貴財富,就算是公認的最睿智的羣體,法師們之中也未必存在幾個能夠解開其奧秘的人。

而現在展示在面前的,是一張完整的星圖,即便無法瞭解其究竟想表達的是什麼意思,但只要注視着它,就會在不知不覺間,感到自己的心神慢慢地融合於其中,伴隨它的運動頻率和軌跡,共同構築起這件偉大的作品。這是一種全新的體驗,奧迪那瑞能夠感受到自己的靈魂和這些彷彿星球一般的光點進行交流,它們不斷地傳授着宇宙間所有的知識,而法師則如同海綿一樣瘋狂地汲取着這些無私的奉獻,最神秘的宇宙在他的面前一點點揭開面紗,將所以的真實盡數展露出來。

這是奧迪那瑞平生所見中最了不起的作品!

猛然間,星圖上閃耀起刺眼的紅光,差點shè瞎了正聚jīng會神專研的法師的眼睛。奧迪那瑞被促不及防的光芒照shè刺激得淚水直流,連大腦也是陣陣眩暈,連思想都停滯了。等到他揉了揉眼睛重新掌握了視覺才發現,這道微弱但又刺眼的紅sè光芒來自於星圖上的一個點。

這時候,奧迪那瑞才發覺前才的感受恍若一夢,本來似乎已經領會到的知識突然間又不知道逃到哪裡去了,只留下心裡的一點感悟,似乎對於這個世界認識又透徹了一分。年輕法師知道,這是因爲傳播的知識太過於深奧,遠遠超出了自己認知的範圍,如果強行保留下來,這些複雜的信息紛至沓來,足以把一個正常人折騰成瘋子,所以出於自我保護機制,機體被迫選擇了暫時xìng遺忘,將所有無法領會的知識放棄,但是即便如此,卻總有一鱗半爪被藏到了記憶的深處,只要將來法師達到了相應的獲得條件,這些知識自然就變成他的所有。

縱然如斯,年輕法師依然已經收穫不菲。

這個刺眼的光點也是遵循着某條途徑劃出條鮮明的環形運動軌跡。

若是星圖上一個個小光點代表的是各個dú lì空間,那麼這個紅點就是自己處身的世界?

這個星圖爲什麼會展現?

光幕的作用明顯就不是爲了演示,那麼它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呢?

困在其中的吟遊詩人二人組爲何不自己衝出來呢?

年輕法師正對着變化莫測的星圖想着心事,就看見光幕產生了一陣漣漪,將顯現於其上的圖象攪得模糊不清。

再環顧周圍,屠龍世家的女騎士正抓着面露懼sè的小盜賊快速地後退,顯然這次搗亂事件與斯爾脫不了干係。

“難道你是想尋死麼,居然保護措施都不做,就敢伸手進這奇怪的光裡去?”怒斥小盜賊的戈萊斯怒不可遏。

隨行的同伴有這樣一個惹禍胚,整團人都難免提心吊膽再加無奈,只發點怒還算是看在小盜賊的貢獻上。

“我怎麼知道這光如此古怪,照在身上任何部位,那裡就象被分割開了,一點知覺都感受不到。我本來是想把那兩個傢伙拉出來而已,畢竟我們已經收了他們的錢,如此漠不關心似乎太不地道了。”

“哼,逞英雄前先考慮一下自己的安危,要不是莉亞斯眼明手快把你拖出來,很可能你就變成那兩個人一樣的下場!”半jīng靈依然餘怒未消。

然而這個時候,這時候從天頂上投shè下來的光幕又發生了奇異的變化,自最耀眼的頂端開始,彷彿被某種力量消抹一樣,星圖自上而下漸漸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奇怪的圖形。橫豎交叉的數十根線條交織,慢慢地印上吟遊詩人和他的同伴的身軀,這些線條一沾上他們的身體就開始彎曲,並且貼合着身體的輪廓延伸,最後居然在兩人的身上交織出一層網狀的圖案。這層光網將吟遊詩人和他的同伴完全籠罩,並且又慢慢延展出包裹其全身的光膜,將好象在兩人的身體外側又鍍了一層閃耀的外殼。

“這是什麼東西?”

不止斯爾看得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這奇怪變化的用意,其實冒險團隊的全體成員都早已經在心裡揣度了無數可能,但就是找不到一個合理的解釋。他們也曾經希望從光的源頭找到答案,但是當順着光路向上察看的時候,無一不是被眩目的強光照花了眼,除了白茫茫的一片以外,什麼都看不到。

才過了不久,那層光膜就從兩個可憐人身上剝離下來,慢慢上升。奇怪的是,這時候光膜依舊維持着人體的塑形,就好象是特意將兩人的模樣複製。

冒險者們的視線也隨着光膜移動,直到此時,他們才發覺原來來光路高處早就出現了一塊彷彿雕版的東西,上面恰好也印着兩個人像,活靈活現真就好似兩個人影騰空而立。

複製的人形與光路雕版上的人像重疊在一起,居然完全吻合絲毫不差!

“這是某種驗證的手段?”半jīng靈偷偷敲了敲法師的背脊,輕聲說道。

“應該是吧,不過這種奇異景象就算是專職記載神威降靈的記錄中也不得傳,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才能夠使出如此高階的能力呢?不要說看到、聽到,就連想象也未能達到這等高階的水準啊。我們的朋友遇上大麻煩了。”

奧迪那瑞感覺今天是進入了一個奇幻的空間,看到的一切都遠遠超出了自己認知的範疇,簡直就是不應該發生在這個世界。不過他知道,事件的發展還沒有到終結的時候,說不定還有更加奇特的狀況發生。

果然就在冒險者的注視下,光網再次編結,不過這一次就不是複製人形了,只看到那光線猛然一提,竟然好似實體的織網兜着俘獲的目標向上飛昇。直到此時,吟遊詩人和他的同伴才從失魂的狀態下清醒過來,一邊手舞足蹈試圖打破禁錮自己的無形牢籠。然而最難破壞的就是實際不存在的東西,光之囚籠雖然牢牢地困縛住兩人,但卻是無形無影的存在,致使吟遊詩人和其同伴的掙扎變成了徒勞無功。

奧迪那瑞等人有心相助,但是鑑於之前小盜賊遭受的慘痛教訓,在沒有獲得安全保障的前提下,誰也不敢輕舉妄動。最後帶着不甘,冒險者們眼睜睜地看着光網把那兩人拖入了一片無法注視的耀眼光輝中去,留下的最後影象就是兩張充滿了絕望和無奈的臉龐,還有明知道絕對沒有效用卻還依然奮力的垂死掙扎。所幸,那片光幕似乎還有隔絕聲音的效果,否則那聲嘶力竭的作態下必定還會留下令人永生難忘的悽慘呼喝。

直到光明散去,這片密林恢復平靜,冒險者依然還不能相信方纔發生的變故居然是真實的。

一切宛如幻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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