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錢不是萬能的。
唐盈現在對此的理解非常深刻。
她的懷裡有一大筆銀票,可以買得下一座最大最寬敞的房子,卻在一個開滿了客棧的鎮上,找不到一間可以容身的住處。
“柳林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因南來北往的商賈客旅較多,便在有限的範圍內建起了許多的客棧與酒樓,雖沒有幾家上檔次的,但在數量上確實是最有效的利用了空間。
放眼望去,一條主街直直貫過鎮中,兩旁全是洞開的門,掛着各式各樣的牌匾。每隔幾道門便是一家飯館,再隔幾道,就是客棧。
可以說,這條街上有不下數十家可投宿的地方,但偏偏她們有錢沒處花,找不到一家客棧能容得下他們。
聽了簾外車伕第五十八次的彙報後,唐盈無奈地看着自己的二哥與簡隨雲,笑着說:“七色花的引力果然很大,柳林鎮已住滿了江湖人。”
車廂內早已黑透,桌上燃着一盞油燈。唐雲引與簡隨雲的容顏在燈火中明滅不定——
而唐雲引即使是在昏暗的光線中,也似一輪明月,讓車廂內因他的存在而籠上月暈,氣息中是一片靜靜的清涼。旁邊的簡隨雲則舒緩依舊,彷彿是雲團淡淡浮在夜色中、明月旁——
唐盈只覺自己是在山林中,踏月而行,清風拂面,而她,四哥數人,雖然氣質卓佳,容顏出衆,卻絕對是個沾惹了塵世的俗人,在這裡看着面前的二人,心中的塵埃被盪滌一般,無比安寧。
不錯,車廂內現在仍然只有三個人,她,二哥,簡隨雲。
那個女子呢?
想到叫水緗泠的女子,不得不承認那是一個能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女子。四日前,在她對拿女子的來歷有所疑惑時——
“小女子此次出門本是去直隸探望舅舅、舅母,原以爲有武學自保,便只隨了家僕一名,誰曾想去時安全,回時竟遇上這批賊人,家僕爲保我周全,也被殺害……”
那時女子蒼白的面孔上,一張脣如褪色的花瓣,眼中浮滿雨前的雲絮,積了一汪水氣。
從那句話中,證明原先跌落在路旁的隨從打扮的男子,是女子的家僕。
“以你的武學,也不算弱質女流,只是對方人多勢衆,你的對敵經驗尚淺罷了。”唐盈心中仍有疑惑,迴應着的同時仍觀察着對方。
女子紅了紅臉,“不瞞姑娘與兩位公子,小女子的舅舅正是鷹爪門的當家門主,而小女子年幼時曾在舅舅家住過幾年,甚得舅舅的喜愛,幾位表格也常與我爲伴,加之小女子極愛武學,才能近水樓臺,與表哥們同習了這門功夫。”
難怪她會使一手鷹爪功了。
隨後,他們將女子的家僕暫時葬在了那處林中,並做了標誌,以待其回家後再起墳移墓。而女子與他們同行了半日,入夜時分同投一家客棧,一夜無事。
第二日清晨,她便令暗處的唐門子弟另備了車,將那女子一路送往洛陽,也是送往女子的家。
想到這裡,唐盈笑了笑,那個女子從與他們相遇到分離,都沒有異樣,行爲舉止也較單純,不像那老練的江湖人。看來是自己多心了。
“二哥?我們今夜宿在哪裡可好?”
唐盈挑開簾,從縫隙中看着街上十個人中便是六七個挎刀佩劍,個個昂頭挺胸,邁着流星大步,或三五結伴而行,或單人獨行,旁邊的酒樓中敞開的窗口與門戶中顯出來的思科中也多是這樣的人物——
爲何會有這麼多的江湖人?
因爲這裡是柳林鎮。
柳林鎮與七色花有什麼關係?
因爲鎮外就是紫雁山!
他們連着四日行程後,來到了這裡,而今日是農曆十四,雖離月圓時分還有一日,但他們已算來得晚了。
如果不是乘車,喚作一人一騎的話,在日落前便能趕到這裡。而他們,不得不乘車,只爲了不引起江湖人的注意。
有時,外表太過出衆,是否反成了一種負擔?
“簡姑娘意下如何?”唐雲引此時望着簡隨雲,眼裡的笑意隨着清泉流動,在燈火中隱隱地閃着一些亮點。
唐盈眨眨眼,二哥的性情她最是瞭解,淡淡的雅緻,卻是有些清冷的。
年幼時的二哥她並不清楚是怎樣的,但自從學藝歸來後,在所有人的眼中,唐家二公子都是這般的似在月華上,出衆的容顏讓旁人總是迷失了神志,而他彷彿與人不是很親近,總是在外行走,並不常常呆在唐門內。
但她很疼她這個妹妹,雖然沒有親暱的舉止,也沒有寵溺的話語,卻會對她微微的笑。
只是一點點笑意,已讓唐盈十分的驕傲,其他人面前的二哥,從不輕易發笑,也從不主動開口說話。
而這四日來,二哥的神情間總是帶着些笑意,與簡隨雲一樣,不多言,可那種氛圍卻顯得頗有默契,同樣的從容,同樣的淡定,一輪月與一片雲,是否會有微雲繞月的一天?
簡隨雲聽了唐雲引的問,飄然一笑,“如無客棧可投,不如去山中。”
唐盈怔了怔,去山中?
“盈兒,備些薄毯、飲食,入紫雁山。”
二哥也這麼說?而且絲毫沒有遲疑地就贊同了?
她點點頭,轉對車外吩咐:“唐木,速去準備夜宿山中的東西,再去酒樓購些菜食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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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紫雁山有些寒氣逼人。
整座峰不算太高,連綿者其它的山巒向遠處伸展開去,此時,月正當空,皎潔明亮,從這處山頭向下望——
只見林中有着點點篝火和一些輪廓模糊的帳篷。更有人影憧憧,在火光間閃動着——
但一切悄然而無聲,彷彿那些只是一些幻影。
“二哥,這些江湖人竟然斂起了粗莽的性子,匯聚在山中間如此安靜,想來是怕驚擾了七色花。”唐盈立在峰頭,看着下面。
一旁的唐雲引同樣盯着峰下,如水之音伴着夜風緩緩流轉,“七色花頗具靈性,柳家兄妹上月便已來此,據傳月圓時分果真見到一株與傳說中外形相符的奇花,只因當時無萬全準備,便被奇花逸去——
唐盈點點頭,“二哥,小妹從靈鴿傳書中也得知了這一點,如果那柳家兄妹果真見到了七色花的蹤影,那整件傳聞的真實性就非常可靠了——”
唐雲引衣袂翩然,月下的他渾如月光雕琢,似真似幻,淡淡迴應:“凡是奇花異果成靈時,周圍必會有護寶的猛獸、毒蛇或者其它一些不可知的兇險,不會那般輕易便讓人得手,寶物可遇卻不一定可得——”
“是,二哥,盈兒明白,此凡前來也是盡力而爲,如果真不可得,也不存奢想。”唐盈再點頭,笑了笑,“簡姑娘慧眼,建議我們上這邊山頭,而此處確實僻靜,無人打擾——”
環看周圍,立足之地是紫雁山一處最不顯眼的山頭,四處是突出的岩石,林木稀少,黃土遍地,可謂是整座山上最不具靈秀的角落。
“傳言中,七色花的出現之地必是靈氣江聚之所,此處荒涼,土色斑駁堅硬,草色難尋,自然無人會在此地守候——”唐雲引說到這裡,收回眺望的目光,轉頭看向身後——
看着不遠處的一塊方石上——
那塊石較爲平展,簡隨雲正隨意地坐在石上,夜風將她的髮絲輕揚,清亮的月色籠在她的周身,明淨的側顏上眼瞼輕合,彷彿在閉目凝神。
但那種神韻,無法用語言形容,唐雲引的眼沒有移開,唐盈的眼望過去後,也無法離開——
夜色如洗,清涼似水,靜謐中混合着一種淡雅,籠着這處荒蕪山頭——
“盈兒,二哥有事暫且離開,你與簡姑娘在此稍等。”
“二哥?”唐盈詫異,抽回放在簡隨雲身上的目光,沒有想到二哥會突然說出這句話。
看向唐雲引,發現他神色間有異,似乎在傾耳聽着什麼?
唐盈不解,也仔細辨聽,靠着多年修習得來的內力,集中精神後,捕捉到空氣中有一種“絲絲”的聲音,非常不明顯。
像是某種器物發出的,而這聲音自很遠的地方傳來,卻能凝成一股氣,形成獨有的音頻——
是什麼器物吹出的聲音?
正欲與二哥再說些什麼,“盈兒,二哥去去就回,你內力未痊癒,凡事要小心。”
唐雲引最終留下這句話,乘風而去,很快消失在山頭,沒有多餘的解釋。
唐盈怔了怔,望着他的背影隱去,似帶走了明月的光華。
二哥總是帶着點神秘,他要去哪裡?要做什麼?她沒有來得及問,卻知道問也未必能問出什麼。
他,不像其他唐家人,行事間總是獨來獨往,而且因幼時骨骼奇佳,被世外高人收去,習了一身與唐家人不一樣的武學,少年在深山中長大,加上一身出塵的氣息,整個人也與唐家人所有的人都不太一樣。
再看向簡隨雲,依然閉目,彷彿什麼都沒有聽到,靜靜的似乎與周圍的空氣融在了一起。身旁是唐盈命人備來的薄毯。
天色不早,鐵打的人也需要休息,那塊石很大,足夠數人平躺,唐盈正欲走過去時,眼睛瞥到了異常,心中一驚——
“發生了什麼事?”
只見山下林中,火光大動,似乎人潮都在往一個地方聚集,手中火把匯成越來越大的亮團——
是江湖人中素有仇怨的人碰了面,打了起來?
但沒有兵器撞擊聲,而且再有仇恨之人也懂得在此時放下恩怨,以七色花爲主。
那會是什麼原因引起的騷動?莫非是七色花提前出現了?
唐盈的心蠢蠢欲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