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當家眼睛在屋子裡轉了一圈,唐詩、秦嬤嬤退下,晚晴抱起孩子匆匆離開。回到小院,晚晴的淚水直流,摟着小孩,反反覆覆地哭,壓抑而細碎。
蕭如月嘆息,她可不知道怎麼安慰人,轉移注意力:“姑姑,‘孩子沒了’是什麼意思?”夾生的中梵文,挺拗口。
晚晴的哭泣嘎然而止,她面孔一片空白,忽地,整個人顫抖起來,全身發涼,她陡然站起來,都忘了懷裡還有個孩子。她撲到梳妝檯處,那兒有簡三太太賞的玩意兒,金雀簪、桃花釵、杏花粉餅、茉莉香水,她一樣樣拿起,統統聞了又嗅。
沒有找到她要的東西,晚晴神情之驚懼,好像將臨十八層地獄,這個往日溫順的女子,胡亂地揮拍着桌上的物什,失卻平常心。
蕭如月走過去,幾個粉盒滾落,掉到她的腳邊,一個長方玉盒看起來頗爲貴重:蘇貞秀送的玉顏醉。蕭如月回憶倒帶,那天晚晴洗卻鉛粉,素淨見人,脣上勾了點紅。
那個女人不能笨到把罪證還留在自己的地盤吧?
嚴格說起來,這東西和她也沒有關係,是別人送的,她再賞給下人;或者。。。不管這裡面有沒有做文章,相信直覺。蕭如月把扁長的玉盒收進袖子裡。
“姑姑,掉了。”蕭如月把其他東西撿起來。
晚晴飛快地把東西扔回桌上,她看起來那樣的慌亂,一點也看不出平日的機敏與冷靜。
這時,門聲敲響。
晚睛驚恐呆滯,彷彿聽到黑白無常的叩門聲。
蕭如月走去開門,侍女忘了阻止或者不敢阻止。門開了,秦嬤嬤提着燈籠,她的身後有先前見的顧當家。
“三等丫環晚晴,是園子裡第九個侍候先生的。家生奴。父母魑堂的,過了。”秦嬤嬤這麼介紹晚晴的身份。
顧當家點了個頭,還給晚晴行禮,說話並不生硬:“打擾晚晴姑娘,奉先生令,這些東西要顧某帶走。”他指着桌上那堆混亂的東西,晚晴只管驚慌地瞪着眼,什麼也說不了。
後面上來兩個雙眼精光的大漢,蒙口鼻,帶手套,套白布褂,一個打包封存所有東西。另一個,拿着試管、鑷子和滴取管,動作訓練有數,在晚晴手上取走血樣。
那針管上沁出的血珠,讓蕭如月打了個冷顫,靈感突現:簡三太太用的是過毒計!
蕭如月想起九月的時候,晚晴沒有胭脂水粉妝扮,用的就是簡三太太不要的幹碎粉片,玉顏醉;連寵五天,足夠她在胭脂水粉上做文章;後來還讓人毒打一頓再灌個把月的中藥養足兩個月。就算晚晴體內還殘留着什麼毒素,也早給排除乾淨。
下手要趁早,下手得痛快,下手當乾淨,簡三太太,高明。
那一刺痛,也驚醒了晚晴,對着離去的幾個人身影,她叫了聲:“嬤嬤。”
秦嬤嬤回過頭,昏暗的燭光下那張老臉分外詭異:“你若什麼都沒做,自然不用怕的。”
“是,晴兒明白。”
夜似乎更冷了。
這時,晚晴把小孩抱到屋外,緊緊地摟着,微微顫抖着。
“囡囡,記住,我們只說梵語。”晚晴很正常逗着小孩,神態平靜,厲聲告誡她再不許學大人說話。蕭如月答應。
院子裡,風雪更重,斜風冷雪卷飛黑夜中那點點暖意,遠處,信芳園燈火徹夜通明。
晚晴意思性地走向其他院子,立即有人來攔,讓她退回自己院,禁令未解除前,不得妄動。晚晴抱着小孩回屋,今夜事多,她也有些混亂,合衣在牀邊靠了一夜,也忘了給小孩除衣。
牀塌上,蕭如月抱着玉盒,翻來覆去,想着東西怎麼處理。有抽水馬桶就好了,蕭如月胡思亂想,忽地,她想到那個人一定能處理掉。
黎明很快到來,天色陰沉沉的,鐵鉛的雲壓在簡文公府人們的頭上,連呼吸都沉重起來。蕭如月如常去上課。蘇、曲、公孫仨個少女眼下有黑影,大約晚上沒有睡好。李家兄弟神情看起來,與悲傷很遠,欣喜也許是有的,聰明點的都不會把它露到面上。
講中波史的夫子也受了氣氛的影響,講課講得七零八落,十點左右,就扔下學生們自己跑了。公孫紅錦試着打破慘然與暗喜並重的矛盾壓抑,她道:“打雪仗吧。明章哥,你要保護人家哦。”
李明文跳起來響應,回話前看了看曲有容的神色:“暖暖身子,好不好?”
曲有容轉身看蘇貞秀,問道:“不知蘇小姐身子骨可吃得消?”
“沒問題的。”
七個人跑到雪地上玩起來,並不太興奮,無形中的壓抑讓他們不敢放肆。蕭如月在雪地四周跑動,像所有跟不上大孩子腳步的小孩一樣,追逐着他們,滿場亂跑。
那個玉盒在什麼時候從褲腳處滑出,掉落在什麼地方,蕭如月自己都不知道。至於撿到的人,大家那麼聰明應該知道該把它留給誰處理最保險。
蕭如月低笑兩聲,心情放鬆。
她吃飯吃得香,睡覺睡得飽,愁雲慘霧的簡文公府裡就她這個什麼也不知道的小孩最自在。
元旦前後,蘇、曲兩家長輩頻頻遣僕來接自家小姐。簡三太太借小倆口感情好,給回絕。意思是事情沒查清楚前,誰也不能離開簡文公府。
離臘八日差五天的時候,晚晴帶着小孩在院子裡熬紅豆粥,忽聞管事召集前後兩院所有主僕:太太要訓話。晚晴抱着小孩匆匆趕過去,信芳園前的大花園裡,黑壓壓地站滿百來口人。
人羣前頭,簡三太太狐裘裹身坐在八仙大椅,左邊秦嬤嬤打着青梅油紙傘,右邊唐詩捧着炭爐,這兩個親信身側又各有兩個丫環捧着托盤。
秦嬤嬤先哼了一聲,眼睛一掃,全場都靜下來。秦嬤嬤再低頭對女主人說話,簡三太太嗯了一聲,放在左膝上的兩隻手動了動,她說話:“天怪冷的,太太我也長話短說。先說說發生了什麼事。”
“先生的新姨娘,前月落死胎,毒是從李先生身上過繼去的。”頂着細雪,簡三太太雪白的臉,在烏黑雲鬢下透着一股子藍煙氣,“顧當家來就是要查個明白,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敢謀害先生、未來主子。”
全場緊迫到無聲,簡三太太不慌不忙地說道:“今早,顧當家傳信,咱們簡文公府的人,與這件事,”她刻意頓了頓,在感受到衆人緊張的眼神後,她舒緩了神情,“無關。”
衆人歡呼,簡三太太輕笑,從狐裘裡伸出手來,手絹壓過嘴角:“先生賞大家每人五百兩,”僕役們的歡呼聲幾乎壓過了女主人的聲音,秦嬤嬤大喝讓大家安靜繼續聽太太說話,簡三太太把手縮回狐裘裡,“大家沒有做對不起先生的事,太太我也很高興,每人再賞三百兩。”
“八百兩?”有幾個粗使僕婦按捺不住驚喜,叫出聲來,“謝太太。”一呼百者應。
簡三太太沒有笑,她道:“給太太辦事,只要忠心,就有賞。”她的聲音又細又輕,砸在衆人耳朵裡,卻是雷霆萬鈞,衆人臉上的歡喜色頓時收得乾乾淨淨。簡三太太微微擡了下手指,秦嬤嬤就叫了聲:“帶上來。”
兩人帶到人羣前,一男一女,全身**,布條勒住他們的嘴,雙手綁在手後,腿腳處烏黑斑斑,膨脹膿腫,無能反抗。
秦嬤嬤喝道:“太太一向賞罰分明,這兩人不顧院子裡的禁令,私相授受,做出苟且之事。當如何?”
“沉塘!”所有丫環僕婦異口同聲,判決兩人死刑。
晚晴矇住小孩的眼,不讓她看。一陣細細簌簌,那對男女無聲地被人拖走。
秦嬤嬤又說:“下一個。”
一個小丫頭,穿着單薄的衣衫,被人重重推到簡三太太腳跟前。她看到人羣前頭站着的自家主子,叫道:“小姐,救救奴婢。”
唐詩上前,兩個耳鍋子下去,小丫頭安靜了。
“這位雖然不是咱們園子裡的奴才,但是,進了這兒就要守這兒的規矩。”秦嬤嬤指着小丫頭,“偷盜主子的東西,事發扔進夜香妄圖逃避。”
秦嬤嬤下一個丫環掀開托盤上的布蓋,把一堆還沾着穢物的金銀珠寶扔到那個丫頭前面。
“杖斃!”園子裡的人嚷嚷起來,信芳園的下人手腳最是乾淨,沒人敢碰主子東西。
簡三太太出聲:“掌摑五十,趕出去算啦。”這算是給原主人留面子。
“不要,小姐,求求你,讓他們打死奴婢吧。小姐,奴婢不要去侍候那些男人,他們渾身都是髒病。。。”
給她機會說出被趕走後的遭遇震懾衆僕婦後,秦嬤嬤叫人行刑,讓那丫頭再開不了口。
晚晴捂住小孩的耳朵和眼睛,不讓她看和聽。
到最後,蕭如月也沒弄清這是誰家的丫頭,幹嘛趕在這種關頭銷贓。稍晚,晚晴帶小孩回小院,屋子裡放着標碼布袋,裡面是晚晴的首飾水粉,還有清單。晚晴把東西倒出來,隨意放進小櫃,粉盒香水什麼的,放在鏡子前。
蕭如月眼睛怔怔地看着那通體白玉盒,玉顏醉,通過安檢,又回來了。
李明X,你是強人!
讚歎歸讚歎,只要想到這大家族裡,小老婆與兒子聯手扼殺新的子嗣誕生,箇中形勢之詭譎手段之陰狠不亞於後宮爭鬥,蕭如月就不寒而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