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闊的官道上.幾輛低調的馬車正緩慢往北方前行.
時至初冬.寒風瑟瑟.地面上鋪着的是昨夜剛下的一場薄雪.護衛剛過留下的馬蹄印立刻又被馬車車輪碾壓而過.消失不見.來往的過路人並不多.因此即使初雪也沒有拖延一行人前行的速度.
馬車內.炭盆裡的銀炭發出炙熱的火光.將這不大的車廂包裹得暖暖的.
車簾被冷不丁地掀開.一股寒氣撲面而來.林清婉立刻將手邊的大氅遮住女兒熟睡的臉.以防寒風侵襲.側首瞪了來人一眼.道:“要進來也不先招呼一聲.萬一把卿兒凍着怎麼辦.”
霍休宜立刻看了一眼霍卿.眼中有歉意.不自覺地壓低聲音.“一時忘了.”
“這也是理由.我看是因爲外面太冷.讓你忙不及就要進來取取暖了吧.看來你也是年紀大了.”林清婉橫了一眼霍休宜.立刻低頭察看女兒的睡容.生怕驚醒了她.
“是啊.”霍休宜感慨起來.“還是這條官道.一樣的寒冷天氣.一樣的這幾輛馬車.轉眼就已經九年過去了.記得當年去錦州的時候卿兒才八歲.現在都已經這麼大了.我剛在外面看着這周遭熟悉又陌生的景緻.突然有了幾分緊張.或許這就是常言說的近鄉情怯吧.”
林清婉看着霍休宜的側臉.或許是因爲在錦州不問世事的緣故.歲月沒有在他臉上留下滄桑的痕跡.倒是平添了幾分更成熟的氣息.若說老.也許就是髮絲間那幾根白髮吧.
“相公.你應該高興纔是.我知道你從離京之後沒有一天不惦記爹.這下好了.能在爹的身邊盡孝.也算是了了你多年的心願.”林清婉柔聲安慰道.
霍休宜雙手靠近炭盆取暖.“說得沒錯.只不過這麼多年過去了.京中局勢早已不同.萬事還需小心.你這些年跟着我也吃了不少苦.當年離開的又倉促.斷了的那些關係想要修補還需要一點一點修補起來.內宅的事情就拜託你了.唉.這麼說起來.好像事情更多了.沒辦法.誰讓你嫁了我呢.再辛苦也只能硬扛了.”
霍休宜是個滿腹經綸的讀書人.有讀書人的傲氣也有官宦之家的貴氣.更有與生俱來的內斂.成婚這麼多年.這一番情深義重的話林清婉從來沒聽到過.
現在冷不丁聽他這麼說.心中就像開了朵花一樣燦爛.火光下的臉都起了紅暈.“相公.說什麼話呢.所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了個猴子滿山走.我孃家底子薄幫襯不了你.我已經很愧疚了.能做了也就是相夫教子.幫你分擔一些後顧之憂.夫妻這麼多年.不必說這些我都懂.”
霍休宜衝自己的妻子微笑.眼睛掃過她懷裡的女兒.忍不住調侃:“當年回錦州的時候卿兒在你懷裡還是個孩子.現在身形都比你出挑了.這麼大的人兒.你怎麼就捨不得放手呢.就不怕她睡得不舒服.”
林清婉低頭看女兒的眼神慈愛.低聲道:“三個月前她回錦州的時候真把我嚇了一跳.瘦削又疲憊.哪裡像是遊山玩水逍遙回來的人.問她也不說.這丫頭就是這樣.不想說的話就是怎麼哄都不會透露半個字.我到現在都奇怪.她既然沒去京城又是去了哪裡.相公.你說爹是不是讓她去做什麼危險的事去了.啊.”
“胡說什麼呢.爹怎麼能安排自己的孫女去做什麼危險的事.再說.卿兒這不是好好回來了嘛.也沒哪兒受傷.別胡思亂想了.”霍休宜說話的時候眼神有些閃爍.
林清婉不服氣地嘀咕道:“反正我就是覺得這事兒蹊蹺.而且我總覺得卿兒看上去哪裡不一樣了.說不出來的感覺.自己的孩子自己疼.不管怎麼樣.我這個做孃的還是要把女兒好好照顧着.你瞧.這幾個月一調理.女兒這氣色比以前更好了.”
“你所謂的調理就是寸步不離.也不問問女兒嫌不嫌你煩.竟然把她當個三歲孩子一樣來寵.明明有自己獨立的馬車.非要讓她跟你擠在一起.醒過來必定是腰痠背疼.只不過女兒孝順.不會把這些告訴你讓你愧疚罷了.”
“真的嗎.”林清婉皺眉.細想好像自己這幾個月是粘自己的女兒太緊了.可又覺得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我們母女再親近還不是掰着手指頭在過日子.卿兒都快十八歲了.過完年不談婚事也不成了.唉.原本都計劃好了的事情.那些個青年才俊的畫像都還堆在卿兒書房的案桌上呢.誰知道她都不看一樣.你女兒這眼界子可真高啊.愁死我了.”
霍休宜覺得霍卿的婚事不僅是林清婉的心頭病.他現在只要聽到這事.心裡都突突地跳.總有一種無論他再怎麼躲.命運都能打敗他的感覺.
自從他收到霍休武的信之後緊鑼密鼓安排婚事的沒幾天.京中八百里加急.誰能想到他辭官十年遠避朝事後的三進院落能迎來第一道聖旨.皇上要重新啓用他.任他再爲吏部侍郎.皇上的聖心難測.馮徵因吏部貪污一事被關進了大牢.吏部侍郎一職也成了衆人眼裡的肥肉.就在大家躍躍欲試的時候.皇上竟然下旨啓用了他.
接旨後的第二天.霍太傅的書信即被送到了自己書房.霍太傅顯然也是事後知道的.但霍太傅並沒有霍休宜這麼驚訝.而是讓他將所有的事宜安排好.安心回京.舉家返京.
父親的打算霍休宜越來越摸不着頭腦.也不想多猜.從他知父親吩咐霍卿去邊關的那一刻起.霍休宜就知道自己的這個女兒已經不屬於他自己.而是屬於霍府.屬於政治的.
望着林清婉愁眉不展的臉.他竟一時不知道如何面對.院外瞞她的事情太多尚算情有可原.卿兒的事情他也一直不敢讓她知道.就怕節外生枝.
原本總想着走一步算一步.等他意識到事態失控之時.他的出手顯然已經無力迴天.
“別想了.霍家的長千金還能沒有好姻緣嗎.我這吏部侍郎雖只是二品官職.可背後還有一品的驃騎大將軍撐腰.你就放心吧.這次回京.爹他也知道卿兒的婚事不能再拖了.”
“但願如你所說吧.”
霍卿是個練武之人.平時作息時間很規律.警覺性也高.從霍休武掀開車簾的一瞬間她就醒了.閉着眼睛平穩呼吸.聽着爹孃時不時地搭話.腦子了也在盤算着各個關卡.
從邊關回來的時候.霍府已經忙成了一片.
朝中有規定.所有爲官之人不得與商字爲伍.所以霍休宜必須將根基已穩的生意想辦法交接.暗自轉移.而林清婉盡最快的速度將府中一應瑣事和搬遷事宜安置妥當.還要走人情過場.
霍卿要忙的事情更多.一張聖旨將她的計劃全部打亂了.手裡所有的生意和下屬都要在最快的時間裡安排好.茶葉樓雖然生意不錯.可是林青必定要跟着自己媳婦走的;酒坊生意非常紅火.但是一直以來之時從南到北一條生產線.她需要在京城郊區增設一個點.以保證所有新品的開發和賬目的對接.所以青龍也需要在最短的時間將重點漸漸搬回京城.還有葉寞的那些個賭坊、花樓.總要找一些信得過的人做日常管理.定期回京對賬.
霍府三個人各自忙碌.等一切塵埃落定已經過去了兩個月的時間.直到上了回京的馬車.霍卿纔想起來.葉寞失約了.
她離開邊關的時候.他信誓旦旦說要立刻去錦州提親.三個月了卻杳無音訊.怕是有什麼事情耽誤了.離開錦州的時候本想讓人留個信.忽然驚覺所有人都走了.他本又是居無定所之人.錦州城沒有一個人認識他.所以留信也枉然.
聖旨已下.想必青龍早已通知過了.
想到此.霍卿睜開眼睛.假意揉了揉.伸展雙肢緩解確實痠痛的身體.
“卿兒醒了.是不是娘把你吵醒了.要不你回自己的車上再睡一會兒.”
“娘.我回來的這幾個月.您不是讓我睡就是讓我吃.都快成小胖豬了呀.”霍卿推諉.
“哪有什麼小胖豬.我的女兒姝色無雙呢.”林清婉伸手捏了捏霍卿滑嫩的臉.仔細端詳女兒出色的臉.心裡依然覺得怪怪的.從她看到女兒當初回府門的第一眼.就覺得不同了.
霍休宜慈祥地看着女兒.笑道:“怎麼.不耐煩了.明日就能進城了.這一個月的奔波也確實累人.回了京就熱鬧了.祖父和姐妹們都在等着我們呢.你不是一直惦記蘭依嗎.等安頓好.就讓你娘送拜帖過去.說起來也好些年不見了.”
霍卿眼睛一亮.“還是爹瞭解女兒.今年過年卿兒也能給祖父拜年了.還有.姐姐再過不久就要生了.我自然要去看看的.還要給小侄子選些禮物纔好.”
車廂裡暖意融融.車外馬背上的王猛露出會心一笑.十年了.他們還是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