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杏花吹盡

他對她應算是好的。時不時的會送她一些東西,有貴重的也有有趣的。靖琪一直覺得是沾了她的光。她那日俯在她耳邊悄悄的說:“大哥以前不會經常給我帶禮物的,除了過年過節外。”不知是她的熱氣拂在了她耳邊的原因,還是天氣轉暖的原因,她覺得整個人懶洋洋的,舒服到了極點。她偶爾帶着他送的首飾,或者搽了他送的舶來的的脣膏去和姨娘們打麻將牌的時候,姨娘們笑聽着這些來歷的時候,她還是免不了從她們眼中看到羨慕的光茫。

那日,她帶着喜鵲去四姨娘那裡,門口的聽差不在,遠遠就聽見二姨太尖細的嗓音:“你瞧瞧看,最近大少是不是轉性了啊?聽侍從說,每天準時從軍中直接回家。他不是最喜歡舞會,聽戲什麼的嗎?去年聽說還不是在外面包了個女人?這會兒怎麼這麼規矩了啊?”六姨娘也湊合着:“就是說嗎?我看我們的少夫人是有些本事的,才半年不到的時間,便把大少收的服服帖帖的!底下的丫頭,老媽子都在說大少啊,成天送這個送那個的!”引得二姨太連連稱是。四姨太倒還是個厚道人,笑着罵她們:“你們兩個東西,難不成巴望他們不好啊?瞧你們是看着羨慕吧!”六姨娘淬了她一口,道:“我是羨慕的,難道你不羨慕啊?自從八姨太來了之後,督軍幾個月也不上我這裡一趟。而且我倒不是希奇那些東西,有些我還不要呢?但是難爲了大少的那份心思。”二姨娘又道:“我就坐着看,我就不相信按他老頭子那樣子,大少能有多專一。男人不都圖個新鮮。想當初,你我剛進門的時候,督軍不也是寵得跟什麼似的!”這句話雖說是幸災樂禍的,但聽在淨薇耳裡,卻是有幾分道理的。不知爲何,她胸口竟隱隱悶了起來。她陪着打了半天的牌,手氣也不順,一連輸了幾百個大洋。她從來是不在乎的,但一直回到房裡,那口氣還是順不過來。他回來時,她正在牀上半眯着。像是沒察覺似的,他自管鑽進了被子,胡鬧了起來。第二天,不知怎的,心情又好了起來。

她本是個明白人,自小也看盡了姨娘們爭風吃醋的模樣和手段。所以她是從不捲入當中的,只當自己是個看客,淡然的瞧戲。所以自進督軍府邸以來,便時刻提醒着自己要淡漠。經這件事情後,她想想竟有些後怕了起來。他倒是早早回來了,興致勃勃的跟她說:“最近天氣頗好的,明日我們帶着靖琪去野餐去。”這些日子天氣已經轉暖和了,倒真是個野餐的好日子。她到安陽來了之後,除了偶爾去逛街外,也沒有好好出去過,聽他提議,也甚爲高興的。

侍從們一早就準備好了簡便的炊具,餐具和一些必要的食物,調味品之類。陽光很好,那金燦燦的光打在身上,微微泛起一層淡黃的光圈,將他的樣子折射的益發挺拔了。靖琪更是興致高昂的,一下了車便奔來跑去,一副不識人間愁滋味的樣子。看得淨薇極是羨慕的。那山上已是滿眼的青翠了,皆是蓬蒿野草之類。不知名的蟲子卻在這邊唱中,那邊叫着,唧唧喳喳的鳴個不停。風暖暖的吹着,帶來了草叢裡夾雜着的野花香味。即便是人心,也教這風吹得發軟了。兩人是睡得極晚才起身的,奔波了個把時辰,太陽也快到頭中央了。於是,一下了車子,隨從們便開始搬石架鍋,開始準備。淨薇和靖琪一直深居淺出的,哪裡見過這陣仗啊,覺的有趣極了。靖琪更是手癢,便跑去幫忙了。自從靖琪與淨薇相處後,人也變得日益開朗了起來。赫連靖風瞧着自是歡喜的,見她動手,也只是笑吟吟的在一旁看着。靖琪總歸還是小孩子脾性,忙了一會,便過來拉淨薇一起幫忙。兩人什麼也不會的,侍從們便將最簡單的一個菜----炒雞蛋讓於了她們。她穿了一身西式的格子便服,腳上蹬着牛皮長靴,自成親以來,他從未見她如此裝扮過,竟有些說不出的英姿颯爽。那如瀑布般的髮絲披着,隔了那麼遠,他似乎還能聞到她發間隱隱的清香,似乎能看見那髮絲纏繞着雪白時的妖嬈。她淺笑着在弄着勺子,一縷碎髮落在她臉側,她不停的用手將它撥到耳後。她就這麼站着,在這金色的照耀處,他頭竟有點眩暈,彷彿眼前有彩色的光斑在她身邊飛舞着。

才恍惚間,只聽她“哎呀”的叫了一聲,他忙不迭的跑了過去。原來是雞蛋炒焦了。他倒笑了,有些忍俊不禁。卻見她微惱似的看了他一眼,他忙討饒:“第一次煮,也算頂好了。”她還是不理他。其實肯定是難吃的緊的,他卻說:“好吃!好吃!”竟將那焦黑不堪的炒雞蛋吃了個精光。她這才覺得自己有些無理取鬧了,倒不好意思了起來。轉頭看了侍從門一眼,見他們雖是極力忍着,但那笑意卻已經瀰漫到了眼底。靖琪見她大哥一向是畏懼的,雖不敢笑出聲來,但那眼角嘴角卻已彎得不成樣子了。

越是大戶越是嘴雜,赫連靖風吃光她炒的黑雞蛋的隔幾天已傳遍了整個督軍府邸了。姨太太們足足笑了好些天。丫頭,婆子,聽差們見到她時,益發恭敬了。這日,她不甚無聊的與靖琪在大園子的蓮池邊納涼,大門口的聽差小碎步的過來:“少夫人,有人求見你!”淨薇卻一怔,有人要見她?她在北地無一熟人啊!聽差的繼續道:“他說是從江南來的。”淨薇本是半躺着的,一聽,已坐了起來,道:“快請他去廳裡。”轉頭捏了捏小姑子粉嫩的臉,淺笑着說:“我不陪你了。你自己找樂子吧!”

一進廳,她到是被嚇了一跳,竟是蕭揚。自去年出閣後,已有七,八個月沒見了。本來他就是她少數的好友之一,現竟在北地見着,那感觸真是用筆也描不出來的。碰巧赫連靖風這日軍中無事,想着好些日子沒送淨薇首飾了,便去了首飾行挑了些,一早趕回來了。聽差的遠遠的站在廊下,見他過來,剛張嘴欲喚聲:“大少。”卻見他擺了個安靜的手勢,忙將話吞了進去。他倒也未留意聽差的異樣,興致沖沖的走到了門邊,正要跨進門去。卻聽見淨薇的嬌笑聲:“瞧你說的,到時回去小心被初香吃了!”那輕柔的聲調,那撒嬌的語氣,他卻從未聽到過。心中不禁一癡!他還以爲是淨薇在和妹子聊天,也不爲意,便走了進去。這才發現廳裡坐着個男的,着了中山裝,玉樹臨風的樣子。瞧着總覺得面熟。他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身體竟有些僵硬了。淨薇本是笑着的,見他進來,似乎不甚愉悅,情形又有些尷尬,忙道:“大少,這是蕭揚。”她因熟悉,所以也就簡單介紹了。殊不知聽在赫連靖風耳裡,竟有說不出的親暱。他淡然的微微頷首,道:“你好,蕭先生。”蕭揚也從容不迫的稱呼了一聲:“赫連大少。”

赫連靖風也是場面人物,便道:“你們先聊!我還有事情。”說罷,便上了樓去。那捏在手裡的絲絨盒子卻彷彿火炭般的燙手,恨不得當場砸掉,方能解恨。他進了書房,聽差的已將茶碗端了過來,他本是不想問的,卻還是脫口而出了:“那人是什麼人?”聽差的回道:“聽大門口的說是江南來的。”江南來的,他瞬間便想起來了,那日在茶館,他是見過他的。他向來自信過人的,素來不將別人放在心上的。那日瞧見他殷勤的跑上跑下,又含情默默的看着淨薇,他當時還覺得好笑。現在想來竟不由的怒火中燒。他拳頭一握,只覺右手傳來一“喀嚓”聲,低頭一看,卻是把絲絨盒子捏開了縫。他“啪”的隨手竟它扔在了地上,書房裡也是鋪着毯子的,那粉紅的碎鑽戒指便從盒子裡滾了出來,落地無聲。孔家鍾站在他旁邊,見狀,忙去拾了起來。卻聽赫連靖風的聲音從頭上傳了過來,也聽不出半絲的惱怒:“去扔了!”孔家鍾自然是不敢真的去扔掉,忙將盒子塞給了門外的侍衛。

他向來是不把女人當回事的。自成年以來,對於女人這方面的事情也是駕輕路熟的。她卻與以往他碰到的女子有些不同,老是淡然的笑着,雖然笑意盈盈的,卻似隔着極遠的距離。也不愛他送的那些珠寶首飾之類的。他這半年來也送了她不少,卻也沒見她帶過幾回。平素是乾乾淨淨,也不愛搽脂摸粉。就連閨房之樂方面,也是生澀的可以,全是他主動的。若是換了別人,定是會使出百般妖嬈手段,想盡辦法將他綁住了。她卻像是無所謂似的,他好幾次試過晚上不回來,她也從不過問。

他本以爲她天生也就這麼一個人,或是那熱情還未被髮掘。剛看到她嬌笑着的模樣,方知道她也是有千般表情,萬般媚態的,只是從未展露在他面前而已。他想着想着,不竟惱了起來。便轉頭向孔家鍾吩咐道:“備車,去百樂門。”那百樂門是他以前常去的地方,平素與北地軍中的一些青年將領消遣的場所。自成親後,卻是顯少去的。就算是免不了的應酬也是去去就回的。那孔家鍾是個人精,一早就察覺到不對了,見他表面雖平靜無波,卻知道他正在氣頭上,忙差了人趕快去備車。

淨薇見他與蕭揚打招呼時神色雖然如常,卻依舊感到有些不對。送走了蕭揚,便想與他說上幾句。只見他從樓上下來,也不理她,徑直出去了。她嘴角微微一動,想要叫他,卻還是忍住了。

這日之後,淨薇明顯感到他的冷淡了,經常是過了半夜再回來的,或者是根本就不回來了。她平素是不注意他衣服的小細節的,但還是好幾次看到衣領上明顯的口紅印,聞到不同品種的香水味。她本是老早就有準備的,但真的到來了,還是隱隱作痛的。

這日靖琪拖着她四姨太那裡。現在府裡又誰人不知她失寵的事情呢?這小姑子還是頗貼心的,拉着她去打麻將牌。她們這次繞了小路過去,隔着窗子,卻隱隱聽到了四姨太房內的談話聲:“前段時間還不是蜜裡調油似的,現在啊----?”依稀是四姨太的聲音。二姨太的聲音尖細,倒是一清二楚的傳了過來:“可不是說嗎?大少最近在外面可荒唐了。和一個百樂門的舞女打的火熱。”這種事情自是少不了六姨太的份的:“底下人不是說,大少已經很久沒進少夫人的房間了。其實,說句實在話,按大少的品貌,撇去家世不提,也是有不少女的會倒貼上來的。”靖琪實在聽不下去了,拉了淨薇便想走。淨薇卻沒動,朝她笑了笑,還是進了去。

屋內倒是來了不少人,也已經開桌了,連平時難得看見的七姨太也來了。淨薇聽王媽說過,七姨太一向身體不好,這會兒仔細一看,臉色確實頗爲蒼白。她含笑着向衆姨娘問了好,輪到七姨太的時候,便多問了一句:“七姨娘,身子可好些了?”那七姨娘也微微朝她笑了笑,答道:“還不是老樣子。要少夫人費心了。”那笑容怯怯的,有種我見猶憐的味道。聽差的送了茶過來,淨薇便坐在旁邊,看了一會牌。在衆姨太中,二姨太因進門最早,又因生了兩個兒子,儼然是衆姨太的領袖。平時免不了要找淨薇的茬。這會兒見她失寵了,便開始落井下石了起來:“七妹子啊,不是我這個姐姐說你。趁年輕,多在督軍身上用點工夫,不要像我們人老珠黃了,那獨守空閨的日子多難熬啊。你還年輕,若是督軍老是不進你門,還不跟守活寡似的。”七姨太臉色微紅,眼睛卻看着淨薇,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還是四姨太解了圍:“二姐,你這話,要是傳到督軍耳裡可不好。”二姨太還是笑着,卻轉過頭,看着淨薇:“少夫人,你說是吧?”淨薇也含着笑回道:“二姨娘說的是。七姨娘應該向二姨娘多多討教的。想當初督軍是頂頂寵愛二姨娘的。”她素來是能躲就躲的,但此時卻再也避不開了,只能笑着回了。卻見那二姨娘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好一會沒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