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芳草舊迷

曾經以爲或許再也沒有機會看到他了,但當他活生生的出現時,霸道的佔據的絕大部分牀鋪時,她還是以爲像是在夢中。淨薇看了一下房內的色調,應該是已經天亮了。她竟然一覺睡到了天亮,沒有胡亂驚醒,也沒有做夢。醒來時還縮在他懷裡,彷彿像是取暖,又像是要求憐愛。他亦自在夢中,全然無平時的樣子,一臉的孩子氣。昨日是她的生辰,他居然出現在了江南,和她一起度過,雖然他是不知道。但就這麼靜靜的看着他,在曾經以爲失去後,竟有說出去的滿足。一瞬間,她竟有種希望時間停止衝動,就這樣,就這個樣子----

她猛得全身一震,她是怎麼了?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呢?她不是一直無慾的嗎,所以也一直淡然的無求啊。他對她老是忽冷忽熱的,好些人說他對她是寵的,喜鵲也是如此說的。她也是知道的。她怎麼會不知道呢,有時四目相對,他眼裡波光閃動,總像是愛憐無限似的。但是她卻是怕的,怕他對她只是一時迷戀,頭未白卻恩先斷,更怕的是自己會陷入其中,無法自拔。他身邊要什麼女人沒有,燕瘦環肥,只要他想要,只需一個眼神,下面的人自會將事情辦的妥妥當當的。到時後她呢?將何以自處呢?若是曾經沒有過,日子還是好過的。就這麼看着他風流倜儻的在花中穿梭,她只是一個看戲賞景人罷了。若是曾經擁有過,又再失去的話--那種感覺,那種害怕感覺是如此的強烈,深深的糾着她,彷彿再進一步,前面就是汪洋大海,她就會溺死其中。不,她不可以走到那一步。

她慢慢的,一點點的離開了他的懷中,他卻像是有感覺似的,伸手一摟,又將她緊緊的固定在了那溫暖的位置。她不敢再動,半晌後才輕輕擡頭,只見他還是睡着,呼吸綿長。她這才躡手躡腳的起了牀。

喜鵲已在外面侍侯着了,見着她出來,已迎了上去道:“小姐,早點已經備好了。”淨薇卻一點食慾也沒有,只道:“先不必拿過來了。”轉頭又道:“你去準備一些西式早點!”喜鵲已捂嘴而笑了:“小的已經準備好了,都是平時大少愛吃的。”淨薇被她笑得不好意思了起來,不去理她。喜鵲這纔想起一事情,道:“小姐,老爺一早打發人過來找你去一趟書房。”

淨薇到了書房門口,侍從許全已經在等她了,看她到來,笑着叫了一聲:“大小姐。”方又敲了敲門道:“司令,大小姐來了。”便將門推開,請淨薇進了去。江海權正坐在椅子上,見她進了來,這才站了起來。

淨薇道:“爸爸,您找我什麼事情?”江海權望着她,嘆了口氣道:“我找你來有件事情。”頓了半晌,他才又出聲道:“昨兒個,你二姨娘來找我。說是你妹子今日要與你一起去北地,要你好好照顧她。”實際上二姨太昨晚在他耳邊嘀咕了一個晚上,說是淨薔對大少也有意思,希望他說服淨薇可以適當爲妹子創造一些機會。在她看來大少日後必定會三妻四妾的,若淨薔可以做小,也是幫淨薇這個做姐姐的鞏固當家主母的位置。且憑淨薔的手段,過不了多久,自然會像她司令府裡一樣,成爲真正的當家。

淨薇心中有些明白,再不快,也只能回道:“這個是自然的。”所有的事情,她又有什麼權利說一個不字呢?當初,選擇權不在她手裡。今日也一樣,拒絕的權利也不在她那裡。江海權看着她好一會才道:“淨薇,你長的跟你媽媽很像,連性子也差不多。”淨薇鼻子一酸,原來父親還記得母親的樣子。江海權卻不再說話,只是定定的看着她,卻又不是在看她,彷彿要透過她,看着過去的影子----那個人的影子。

書房裡一時間頗爲安靜,淨薇就這麼站着。江海權過了好久,方走到書房的裡側,找出了一個檀木的盒子。那盒子的式樣頗爲古樸,應該已有了幾十年的歷史了,但表面卻光滑乾淨,彷彿天天有人搽拭似的。只見江海權慢慢的向她走了過來,雙手遞給了她:“這是我當年我還未發跡時送你母親的物品,雖然不是很值錢,你母親卻是很喜歡的-你拿去吧。”淨薇輕輕的打開了蓋子,只見裡面放着一個玉鐲子,雖然成色不是很好,卻是光潔圓潤的。彷彿有人時常在撫摩,所以光澤很好。她微微擡頭看着父親,只見他比一年前益發憔悴了,頭髮也已半白了,當真是歲月不饒人啊。她心中酸楚不已,不知是爲父親的外貌,還是爲了母親的鐲子-----父親小心奕奕保管了這些年,怕對母親還是有些情分的。

江海權嘆了口氣道:“淨薇,你這個性子是要吃虧的。若是自己想要的東西,你也應該要爭取,不要什麼也不爭。你與大少能結成夫妻,已是最大的緣分了-”他的目光又穿透過了窗子,直直的落在遠處。他雖是由於利益關係將淨薇許配給了赫連靖風,但還是希望她的女兒能幸福。

一路上戒備森嚴的到了車站,府裡自是有很多人來送行。二姨太更是拉着淨薔的手說個不停。還不停的到赫連靖風這裡,笑着要他多多照顧。赫連靖風只道:“淨薇的妹子,自然是我的妹子。我自當好好照顧的。”淨薇也不搭話,只在一旁靜靜的笑着。

正說話間,只聽初香的聲音響起:“淨薇。”原來是蕭揚得知他們今日要回北地,所以特地邀了初香來送行。初香已是鼻子,眼眶紅紅的了,只是打着她的手臂道:“怎麼回去也不跟我說一聲,若不是蕭揚,我還不知道你今日要回去了呢?剛剛還被侍衛攔了下來,若不是他們認識我和蕭揚,怕是進不來的。”初香就是這個樣子,急急衝衝的,對淨薇卻是極好的。淨薇只得陪了不是,心中也是不捨,道:“等學堂放假了,你可以來北地看我啊!”初香責備歸責備,卻拿了幾本書給她:“給,你最喜歡的。我託我哥國外寄來的。”侍從已過來接了過去。初香又抱住了她,盡是不捨。

張立走道了赫連靖風身邊,道:“大少,時間差不多了。”赫連靖風點了點頭。淨薇知道要走了,便扯出了一個笑,道:“好了,我要走了。記得寫信給我。”正要上車,只聽初香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蕭揚,你這個笨蛋。這糖炒栗子明明是你找了好久纔買到的,你怎麼沒給淨薇呢?”她轉過了身去,蕭揚也已和初香走了過來,將袋子遞給了她。他只定定的看了她一眼,低聲道:“保重。”

赫連靖風看蕭揚那依依不捨的樣子,只覺礙眼之極。便使了個眼色給張立。那張立也是人精,忙雙手搶着接過。赫連靖風低首俯在淨薇耳邊道:“我們該起程了,昨夜你也累了。”很預期的看到她臉紅的樣子,他伸手摟住了她的腰,像似在預告領地一樣,向蕭揚點了一下頭道:“謝謝蕭先生。”轉身上了車子。

她一直來都是一個人乘火車的。此時,他與她一起在包廂裡,她只覺着原本偌大的包廂霎時變得狹小起來。他時不時的喜歡看着她,彷彿她是個花瓶似的,就是喜歡盯着她瞧。她平時與他相處,也基本是默默相對的,所以也不去理他,順性便靠在沙發上,看着外面。熟悉的景物慢慢駛過,田裡的農人,道邊的樹木,還有大小不一的村莊,就像過客一樣匆匆掠過。那秋風透過略略打開了的窗口,帶着秋天的氣息不停的吹進來,打得髮絲飄飄。她伸手理了理長髮,習慣性的將它們撥到耳後。左手上的玉鐲子輕柔的撞在了臉上,溫潤如水。她慢慢的放下了手,摸了摸它,不知道爲何,父親一早給了她,她一看便十分喜歡,回到屋裡便帶了上去。只覺着就像母親的手在輕佛着她的額頭樣,舒舒服服的。此時細看,不由地又想起了母親。

沙發前是一個紫檀木的几案,擺了一花盆芙蓉秋豔,是菊花陳秧中的粗種,已開了數朵,千姿百態的。另外又零散的放了一些水果,糕點和果脯之類的。蕭揚送的糖炒栗子也擺在淨薇面前。赫連靖風看着她低頭瞧着,神色暗淡,彷彿極爲難過似的。原來她到底是不捨得那個蕭揚!連看着他送的東西,也會睹物思人。他風塵僕僕的趕來,不顧北地的事情,也不聽衆人的勸告,只爲着想見她,想陪她過生辰。她卻如此,如此的還他。

他本是冷靜從容的,自小在父親的刻意培養下,早已煉就了喜怒不形於色的,但每每碰到她,便全部破功了。此時見她一副黯然的樣子,加上昨日她與蕭揚等人在外飲酒的事情他一直耿耿於懷,不由的怒火中燒起來。他猛得一把抓過那糖炒栗子的袋子,“颼”的一聲便往窗外扔去。

淨薇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聽得聲響,這才擡起了頭。只見他正恨恨的盯着她,胸膛一起一伏的,彷彿極力的壓抑着什麼。赫連靖風見她擡頭,一對眸子清清靜靜的望着自己,澄淨無暇的,好象不知道發生何事般。他一把抓住了她圓潤的肩頭,怒極之間還是不捨得太用力,在面前大聲道:“江淨薇,你這個騙子。”淨薇被迫的面對着他,盯着他的眼睛,那裡頭坦坦然然的,竟然全是痛楚。只聽他一動不動的回視着她,繼續道:“我如何待你,你不知道嗎?你還念念不忘那個蕭揚。我真是個傻子,爲了怕你受兵變的影響,把你送到江南。爲了你生辰,連夜趕往江南,只爲着陪你過生辰-你這個騙子,把我最重要的東西騙到了手,還在這裡想着其他人。”

淨薇只覺腦中“轟”的一聲,一片空白。他是爲了赫連靖雷和赫連靖哲的兵變纔將她送到江南的----他是爲了她生辰纔來江南的-她只覺着心撲通撲通的,一下比一下急;全身的血液也彷彿全部涌到了那裡。她什麼反應也沒有了,惟一能做的只是看着他,看着他--

赫連靖風慢慢的,輕輕的將她擁入懷中,彷彿擁着羲世奇珍似的,那麼溫柔又那麼重視,拋開了自己以往的傲氣,低低的,呢喃的道:“你這個小騙子。你不知道你已經把我的心騙走了嗎?”她把他的心騙走了---他的意思是-----淨薇再呆也知道他的意思了。他是如此的高高在上,受萬人景仰,他是如此的風流倜儻,在萬花叢中穿梭來去,他是如此的年少了得,意氣風發。他竟然是喜歡她,所以才如此的對她。她只覺得彷彿在雲端裡般,飄飄然然,彷彿不可置信。他間接的在說他喜歡她-她全身沒有半點力氣,只是軟軟的任他擁着,心中的某處像是在發酵般,不停的冒出小泡泡。

她的發間隱隱約約散發着淡淡的香氣,就這麼縈繞着他。那散開的髮絲又一絲一縷的與他的手指糾纏着,她溫軟的身子真真切切的在他懷中-他覺得無比的舒服,無比的舒坦,現在才知道這種感覺叫做幸福。就像小時候,他做錯了事情,母親責打他了之後,又會將他抱在懷中細細的哄他,低低的給他講故事。之前不懂,現在才瞭解原來那是幸福。就像她此刻任他柔柔的擁在懷中,也不抗拒,也不掙扎,聽他低訴,任他親吻---直到天長地久。

他沒有問她,他還是怯弱的。他不想問她,他不敢問她。他只知道她在她懷中,真真實實的在他懷裡,誰也搶不出,誰也奪不走。她是他的,自她答應他父親來北地的那一刻開始,她就是他的,永遠是他的,永永遠遠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