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夜晚,城外的月光卻更爲皎潔明亮。
林邊一座孤陋破舊的客棧裡,戚少凌坐在牀邊,看着手裡傅雲之託人送來的信和暗器,面色愈發的沉重。
他清楚記得昨日他的救命恩人——端木靈用的暗器便是手中傅雲之送來的飛鏢。
房門被打開,端木靈大咧咧地走了進來道:“我去城裡買了一些零食,要一起吃嗎?”
“這樣很好玩嗎?紅壽桃。”
戚少凌原本的語氣便很冷冽,這下更是連說話都帶着冰渣。
端木靈愣了愣,看了眼戚少凌手中的信和暗器,勾起一抹笑容道:“若不是昨夜急着救你,我想我也不會這麼快便暴露身份。”
聳了聳肩,端木靈坐到戚少凌身邊,把手中的吃食遞給戚少凌道:“先吃吧。”
戚少凌並沒有接過那食物,而是強撐着受傷的軀體走到門邊。
“看在你救我的份上,我便不揭發你。從此我們互不相欠,但若你在京城生事端,便休怪我無情。”
端木靈氣極方笑:“喲,戚大督查端着這麼一副正義之士的嘴臉,讓我好生害怕。怎麼,若是我未曾救你,你就要把我押回去關押了?”
戚少凌道:“偷竊違法。”
“違法?那端木家的做法就合法了?若是你那麼喜歡捍衛正義,怎麼不在我和其他家奴被他們欺辱的時候來救我們?”
“我可曾傷害過誰,殺過人還是放過火?我只是爲了救我自己才當的這個紅壽桃,難道有律法規定人不能自衛?若我唯唯諾諾,任由端木家練賀蘭神功,這纔是對的了?”
戚少凌雙手扶住門框,卻因爲雙腿深受重傷,怎麼也跨不出門檻。
端木靈雙手抱胸道:“戚督查,以你現在的身體,我保證你走出這座旅館就會立馬暈倒。”
戚少凌嘆了口氣,坐回桌邊道:“我不完全否認你的做法,但下次不要再犯了。”
端木靈把食物塞給戚少凌道:“這可說不定。”
“……”
端木靈原本因激動而雙頰和眼角赤紅,下一秒卻又換上嬉皮笑臉的樣子道:“除非你把我帶回你家去日夜監督,否則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
戚少凌道:“你已無需再當紅壽桃。”
端木靈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道:“這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之前嘗過不勞而獲的甜頭了,我哪還要去老老實實賺銀兩。聽說祭奠就快到了,那天一定很熱鬧。”
“端木靈!”
“所以說你把我帶回你家去不就解決了?”
戚少凌蹙眉道:“你究竟有什麼企圖?”
端木靈把一隻腳架上了戚少凌的膝蓋道:“我的企圖就是你啊。我喜歡你,想要近水樓臺先得月,不行嗎?”
戚少凌把那條作亂的腿揮開:“別鬧了。”
“你以爲我在開玩笑?”
戚少凌看着端木靈似笑非笑的臉,忽然覺得自己完全猜不透此人的想法。
端木靈微微湊近戚少凌的臉道:“把我帶回你家去,不就是變相的犯人囚禁嗎?只不過是換了個地方,這就當做是救命恩人的福利吧。”
“還是說……你不敢?”
戚少凌心想,在祭奠之前把紅壽桃圈入自己的管轄範圍也好,便道:“那你便暫住一段時日。”
“好!多謝戚督查收留!”端木靈抱拳道。
哼,暫住?我不僅打算長住,還計劃成爲你家的主人呢。
端木靈沉浸在自己對未來的幻想中不可自拔,渾身散發着詭異的氣息。戚少凌不願與端木靈坐得太近,走到窗邊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卻無意看見客棧旁的小路,有一夥身穿白衣的人正在趕路。
端木靈見戚少凌似乎在注意着什麼,也走到窗邊探頭看。
“咦?那些人是沙瀚國的人吧!穿得這麼晦氣,搞什麼呢……”端木靈嘟噥着,隨即直接跳出窗戶,走到其中一個白衣人面前搭訕。
和白衣人說了一會兒話,端木靈爬窗回到房裡。
戚少凌:……
走個門就那麼麻煩嗎?這是職業病?
端木靈道:“那些人果真是沙瀚民族,他們從沙瀚皇都來到這裡,據說是爲了向咱們皇上報喪。”
“喪?”
“沙瀚王駕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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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裡頭的臨喜客棧,齊梟與傅雲之站在昏暗如豆的長廊裡,誰都沒說話。
咚咚的腳步聲仍然不停歇,齊梟本欲探查,但一想到自己身邊還有個傅雲之,自己不便離開,便按兵不動。
傅雲之拉了拉齊梟的袖子。
“怎麼了?”
齊梟順着傅雲之的視線看去,就見長廊盡頭處有一道模糊的白影。
齊梟蹙眉,若是往常他定是要去一探究竟的,但卻不願拿傅雲之冒險,畢竟這種事情,還是寧可信其有吧。
“我們先回房吧,我剛纔去巡查時,達木的副將沙利告訴我這種情況幾乎每晚都會發生,但不會持續太久。”
兩人坐在牀上沉默地等待。不知過了多久,那陣不知從何處傳來的腳步聲才消失。
齊梟看了看四周道:“應該是過去了。”
傅雲之起身,第一件事便是去點燃蠟燭。
“嗯?”
齊梟走到傅雲之身邊問道:“怎麼了?”
“這蠟燭點不着。”
黑暗中兩人也看不清四周,齊梟便道:“算了,我們下樓去找其他人,和客棧老闆要一些新的蠟燭吧。”
兩人下樓後,就見客棧正廳已經恢復明亮了,看來是已經換上了新的蠟燭,而客棧老闆正發派新蠟燭。
正廳里人山人海,似乎是使者團的人都聚集在正廳領新蠟燭。齊梟走到沙利身邊問道:“方纔出現異狀時,你們都在自己的房裡嗎?”
沙利道:“是的,因爲走廊處有很多不乾淨的東西。”
齊梟想起了在走廊處看見的白影。
沙利繼續道:“這下琅軒國總算相信這間客棧有古怪了吧?我們今晚就能收拾行李到城外住。”
齊梟語塞,想勸阻卻不知道該說什麼。而這時,客棧外卻忽然來了一羣身穿白衣的沙瀚人。
其中一個白衣人朗聲道:“來者沙瀚王侍從,請求拜見達木將軍。”
沙利急忙迎了上去問道:“穿這套禮服,你們……是來報喪的?”
那個白衣人道:“是的,王他回到嗒嗒利亞的身邊了。是熱病,御醫們已經盡力了……”
白衣人的聲音低啞,似乎是在壓抑着悲痛。
“王他……他……”沙利滿臉的震驚。
而其餘人,包括沙瀚王的王叔,也就是此次使者團的領頭——達木聽見白衣人的話後也是一臉震驚,隨即是悲哀與痛苦。
傅雲之和齊梟能感受到沙瀚人的悲痛是真心實意的悲痛,而沙瀚王深得民心,這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有人道:“王他是因爲生病而……會不會,會不會是王的冤魂來找我們了……”
達木隨即厲聲道:“不可能,王是戰神,光明眷顧的兒子,王他應當迴歸嗒嗒利亞,而非彌留人間。”
語畢,達木轉頭對傅雲之和齊梟道:“蠟燭都被熄滅了,而且再也無法點燃,古書上記載,這是嗒嗒利亞的怒火,祂賜予我們黑暗的懲罰,也許是懲罰我們讓如此優秀的王逝去吧……我們真的無法再繼續待下去了。”
“白癡。”
達木看向一直拿着蠟燭觀察的傅雲之,微微提高了音量道:“你說什麼?”
達木久經戰場,言行舉止氣勢滿滿,不怒而威。再加上達木身材魁梧五官硬朗,下巴處也蓄滿了充滿男人味的鬍子,看起來更是充滿壓迫感。
齊梟蹙了蹙眉,站得和傅雲之更近了些低聲道:“沙瀚人現在情緒不穩定,你說話收斂些。”
傅雲之看了齊梟一眼,稍微放緩了語氣道:“我說你們被信仰矇蔽了。”
達木挑眉,似乎是在等待傅雲之的下文。
傅雲之道:“當局者迷,你們一心認爲是嗒嗒利亞的不成全,所以連檢查這些蠟燭的功夫都沒有。”
齊梟問道:“這些蠟燭有問題?”
“是的,你們仔細看這些蠟燭的燭芯,它被人破壞、剪斷了一些部分,而做這件事的人似乎算得極準,夜晚時這燭芯就徹底壞了,因此蠟燭纔會熄滅。我想所有的蠟燭都擁有一樣長的燭芯,所以纔會同時熄滅。”
沙利接過傅雲之手上的蠟燭細看,再拿了另外一根蠟燭對比燭芯長度,才吶吶對達木道:“將軍,這人似乎沒有說謊。”
達木沉吟了一會兒才道:“既然是人爲,我是否能理解爲琅軒國不歡迎我們呢?看來是有人要趕我們走?”
傅雲之道:“達木將軍未免過於武斷,我們誰也不知道這背後作亂之人的真面目。還請達木將軍給予琅軒一點時間,並允許我們調兵來這間客棧協助調查,我們定會處理好這件事。”
“三天。”
達木道:“請轉告你們的王,沙瀚喪主,我們三天後便會趕回去參加葬禮,無法出席祭奠還請琅軒王寬宥。因此,我們希望三天內能得到一個交代。”
“嘖。”傅雲之拉着齊梟,轉身便走。
無法出席祭奠是小事,但若沙瀚討不到一個說法,後續便是沙瀚與琅軒的外交破裂。更不提現在沙瀚羣“狼”無首,就怕他們走極端,屆時可謂一發不可收拾。
回到房間後,齊梟才問:“三天……能行嗎?”
傅雲之搖着摺扇道:“既然不是鬼而是人,有雙腳的人,那就一定有辦法,你陪我走一趟。”
“去哪兒?”
“傅府,找我的妹夫週一清,我要和他這位大夫拿一些東西。”
齊梟心想,雲之那麼聰明,一定沒什麼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