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明珠的腦子亂的很，整個房間裡只有她和外祖母兩人，可她的耳中什麼都聽不見，有的只是那些可怖的黑暗和血腥。
她甚至有些懷疑，前世的記憶是否只是夢境，而如今纔是剛剛開始的現實？
要麼，便如前世一般順從聽話，最後落得可悲的下場，要麼便不聽從任何人的話，同她想要保護的平陽侯府也鬧個老死不相往來？
做人真難啊，在外祖母的眼中，她霍明珠可有一點地位可言？外祖母提出的這個娃娃親的建議，她能否拒絕？拒絕的後果又是什麼……
失去母族的支撐，讓她從此成爲真正孤獨無依的人？
“阿矜？阿矜……”
等霍明珠的耳中終於有了聲響，她轉頭一瞧，見外祖母正望着她，眼神中滿是詢問。
見她總算有了反應，林老夫人嗔怪道：“你這丫頭是怎麼了？外祖母同你說話，你倒走了神。”
霍明珠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了林老夫人的手，問道：“老祖宗，婚姻大事雖說是父母做主媒妁之言，我也願意爲平陽侯府付出一切，來報答舅舅同老祖宗的恩情。可是，老祖宗，我同雲樗親如兄妹，若要成親，做了夫妻，我們心裡怕是都要隔着一層，反倒不如從前親近了，更遑論要爲平陽侯府開枝散葉……老祖宗方纔說的，的確是嚇着我了。”
她低下頭去，甚爲惶恐的樣子。
“但凡還有法子，外祖母也不會爲難你和雲樗……”林老夫人嘆氣道，“你舅母昨日還曾去護國寺求了籤拜了佛，便是希望有所扭轉，能讓平陽侯府度過雲樗的婚姻之劫。”
前世，霍明珠的性格並不爭強好勝，尤其是在親人面前，更是寬容到了極點，她這次卻沒有完全妥協下來，而是提議道：“老祖宗，雲樗還在西北邊境不曾歸朝，陛下的旨意也未下達，一切都只是老祖宗的猜測罷了，事情說不定還有轉機呢。而且，我上回聽父親說，駱國公在宴會上問過了舅舅同父親，問及我同雲樗是否有婚約在身，當時舅舅還有父親都一口否認了，且當着殿內數位大臣的面說的。”
“有這等事？”林老夫人驚訝萬分。
“您知曉我父親那個人，有些話是不會亂說的。我猜想，正因爲駱國公提過，父親同舅舅否認了，如此纔有了衆多千金小姐要同侯府結親一事，而陛下也意欲將公主下嫁。若是老祖宗此番又道我同雲樗自幼結親，豈非要讓舅舅同父親下不了臺面，說不定，還會被治欺君之罪……老祖宗可要三思而後行啊！”
“這……”林老夫人沉吟了起來，“若有此事，那你舅舅真是糊塗了！唉！”
霍明珠的手握着林老夫人的手，她倒不認爲舅舅糊塗，以她對霍正德的瞭解，若是他想擺脫平陽侯府的控制，讓自己的地位步步高昇的話，怎麼會甘心委屈地做平陽侯府的女婿了，還繼續做平陽侯府的岳丈？
他有兩個美貌的女兒，且其中一人還被九王爺瞧上，上京到處流傳着九王爺英雄救美的故事，他又一早就瞧見了百里宗律對她的殷勤，怎麼會不打這個主意？
雖不能完全確定自己的猜想，霍明珠總算找到了安撫外祖母的法子，她提議道：“老祖宗，您先彆着急，我回去問問父親，或是待舅舅回來，您再問問舅舅，是否確有此事。在此之後，我再聽您同舅舅的吩咐吧，若是真的毫無辦法，我同雲樗成親也無不可，只要平陽侯府能化解危機便好。”
聽罷想法的失敗，林老夫人的頭立刻疼了起來，她撫着額角嘆了口氣道：“一家人，總也不能發力在一處，世事難料啊！唉！我這把老骨頭還整天想着兒孫的事，也着實是力不從心了。”
“好了，不說這些了，省得還讓阿矜丫頭煩心。”林老夫人嘆息了幾聲後回了神，對霍明珠道：“來，阿矜丫頭，扶我去花園走走，上午這時候不太曬，園子裡的牡丹倒是開得極好。”
“是。”霍明珠毫無異議地攙扶着外祖母的手，出得門來時，素縷同宋嬤嬤也迎了上來，跟在了他們身後。
“老祖宗，小姐爲您選購了兩匹雲錦，是南邊兒新來的款式，可新鮮好看呢！”素縷在平陽侯府也的確比在將軍府時自在，有什麼話也喜歡說出來。
“哦？”林老夫人笑了，“我倒要瞧瞧阿矜丫頭的眼光如何，若是不好看，定然是素縷這小蹄子多的嘴。”
“呵呵……”
衆人都笑了，霍明珠也跟着笑。
獨獨素縷一人不樂意了，瞪了嘲笑她的霍明珠一眼，咬脣道：“老祖宗盡向着小姐呢，都不肯聽我們這些丫頭說話，素縷是再不敢扯謊的。”
“瞧瞧素縷這小蹄子的嘴兒多利索，我這老骨頭竟也說不過她了……”林老夫人笑道。
衆人見老祖宗笑，豈有不開懷的道理，即便是再笑不出來，也勉強擠出來一絲。
一行人陪着林老夫人去花園賞牡丹，獨霍明珠一人心不在焉，雖然面上笑着，心裡卻有諸多算計。她本想按部就班地一步步循着前世的路子來走，只在關鍵的步驟上先下手爲強便夠了，誰知今世轉變良多，半點不由她自己決定。
若她不早做打算，等着聖上賜婚或是太后指婚，亦或者是外祖母做主爲她許嫁，她其實都沒有辦法掌握自己的命運，只有聽從聖旨親恩地嫁了。
歸根結底，是她地位太低微。
她是將軍府的小姐，可這將軍府的小姐之名，頂多可讓她嫁個好人家，不愁吃穿富貴一生，那她的仇呢？她的恨呢？如何化解？
仇人太強大，身份又尊貴，立志奔着那龍座而去，她若不能站在至高的地方，總有一日，他會將她拋在腦後，連她拙劣的報復也看做不堪一擊的兒戲，不痛不癢地一筆帶過，多可怕，多心有不甘。
花園中的牡丹開得熱烈，自古牡丹豔冠羣芳，被視爲皇后的象徵，霍明珠的目光從遙遠的空洞處漸漸凝聚，視線便落在了那大朵綻放的牡丹花叢中——
她若想站得高，第一便是做帝王身旁的那個女人，等她殺伐決斷都由自己，便什麼都不用怕了。前世，百里宗律不是將她擡入宮中替行將就木的皇帝沖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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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出老皇帝斃命一事，百里宗律該改口稱呼她一聲皇嫂或娘娘，只要在那個位置上一日，他便不敢放肆地動她一根汗毛。
歸根結底，什麼是好東西？
權勢、地位、金錢，每一樣都是好東西，每一樣都可以助她一步一步往更高的地方走去。
在牡丹花叢前蹲下，霍明珠藉着賞花的由頭，仔細地想着自己的計劃——皇帝是九五之尊，她作爲將軍之女，能見到皇帝的機會太少，即便見到，也不過遙遙望上一眼，根本不可能讓皇帝瞧上她……
“小姐，聽說九王爺最愛這牡丹花了，他的王府裡頭種了大片的牡丹園，可美了，連太后同陛下都曾去賞花。”素縷又不知從哪裡得來的消息，爆出了一個讓霍明珠豁然開朗的一句話。
霍明珠像是被誰敲了一棍子，腦中瞬間清明瞭一片，既然一切的始作俑者是百里宗律，她便從百里宗律開始又如何？
百里宗律不是玩弄了她的心，再將她丟棄、傷害致殘致死嗎？她也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他嘗夠愛的甜蜜溫存，再讓他摔下雲端慘痛之極，讓他自此萬劫不復……
世上應當沒有比這更讓人愉快的事情了。霍明珠想。
“小姐，小姐，你傻傻的自己樂呵什麼？”素縷扯了扯霍明珠的袖子，奇怪地問道。
霍明珠聽見了素縷的問，忍着心裡的興奮和報復的喜悅，她輕描淡寫地笑了：“我是在想，若有朝一日能去九王爺府上瞧瞧那些牡丹花便好了，光是聽你說，實在想不出來那花園有多美。”
素縷聽見霍明珠這樣說，忙跳過去，壓低聲音問道：“小姐，你吃錯藥了？居然想去九王爺府上看看？”
“你一直在那兒說，我想不聽見都難，何況，聽你說了九王爺的喜好竟是種花，讓我有些意外了。”霍明珠編着謊話亂扯。
“意外什麼？”素縷反問。
霍明珠的目光直視着那些牡丹花，甚至以手指輕觸，笑道：“意外九王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若說他英明神武武功蓋世，是個頂天立地的大將軍王，他卻偏偏喜歡折騰這些花花草草，豈不是說明他的心底柔軟而寬容嗎？愛花之人，有心情去打理花兒的人，不會壞到哪兒去。”
素縷簡直驚呆了，她家小姐第一次對九王爺有如此高的評價，簡直跟得了失心瘋似的完全忘了過往的自覺，素縷難以置信地試探道：“小姐，你……不是得了失心瘋了吧？怎的一夜之間改變如此之大？不，哪兒有一夜啊，分明只有一個時辰而已！是不是老祖宗同你說了什麼，爲九王爺說了好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