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內喧譁起來,衆人的目光都從百里宗律臉上轉移到了那個不怕死的羅剎男身上,或者,目光在二者之間遊移,想要看看這場面如何化解。
百里宗律顯然也沒有料到,會有人在這時候拆他的臺,一直跟在百里宗律身後的另外幾個“修羅”上前一步,隱隱有拔劍的趨勢。
霍明珠注意觀察着他們,猜出那幾個,大約是百里宗律的貼身侍衛賀方謝冥等人。
“這位客人,莫不是在開玩笑?”那主持着拍賣的紅臉閻王有些掛不住了,不知該如何收場,忙上來圓着。
“閻王你莫不是糊塗了,從來拍賣價高者得,你該問的不是在下我是否在說笑,而是該問一問大修羅,是否加價。如今這翦翦小姐,可是要歸於我名下了……”那羅剎男子並無半分畏懼,還在閒閒笑着,繼續以言語來挑釁百里宗律。
“這……”那紅臉閻王被他問住,轉頭看向百里宗律,西域舞娘翦翦已離了他的懷抱,只在一旁靜靜地等着他開口。
百里宗律從不是個急功近利的人,凡事佈局謀劃得十分妥當纔會去做,此番有人打亂了他的計劃,霍明珠想,他大約會有一番動作,卻並不一定在這人多眼雜的場合下去做。
果不其然,百里宗律呵呵一笑,大大方方地放了手:“既然閣下出百萬金來問翦翦,想必對翦翦喜愛之極,在下平生無甚優點,只一條做得最妥當,那便是不奪人所好。閣下,請吧!”
百里宗律放手,在場的人也沒有料到,對於大修羅這個人物,他們並不瞭解,也不知他如此放得下顏面。可是,倘若當衆被人搶了心愛之物,連爭奪之心也無,那該是何等懦弱無能?
連那西域舞娘翦翦也暗暗朝百里宗律遞了幾多秋波,不甘心就此被他拋卻。但凡是將自己當做貨物來拍賣的女人,哪個不希望金主爲了她而大打出手將價錢一擡再擡?這才顯得她金貴。
察覺到翦翦的不甘,百里宗律笑了,伸手撫上她吹彈可破的面頰,說話時,仍舊帶着諸多愛意:“翦翦,我雖歡喜你,卻着實希望你能有個更好的歸宿,你這身子值了百萬金,可不能負了那位貴客的一片真心啊。”
百里宗律說着,便瀟灑地放手,在衆人的矚目下施施然緩步走下了高臺。霍明珠一直注意着他的一舉一動舉手投足,百里宗律這人哪怕再惡毒,可他的諸多優點她仍舊記得清楚,他的氣度和胸襟不是尋常人可比的,在人前不爭不奪,沉得住氣,背後的那些陰招有多狠,大約只有親自領受了的人才會明白。
百里宗律走下來,面對着那個羅剎男子,仍舊笑得爽朗:“閣下好膽識,既然如此珍視美人,希望再無人會與閣下爭奪翦翦美人……”
羅剎男子定也不是個普通角色,面對百里宗律的不怒自威,尋常人都有些膽寒,可他卻不慌不忙地站定,毫無懼意地點頭:“承讓了!”
說完,也不等百里宗律反應,那羅剎幾大步便跨上了高臺,來到西域舞娘跟前,上下打量了她半晌,才笑道:“果然是個極品美人,我眼神兒不好,在臺下瞧着不大真切,近了一瞧,才發現了你的千般美萬般媚。美人兒,給爺笑一個,以後爺會帶你吃香的喝辣的,這人世間最珍貴的東西,爺樣樣都不會少了你的,如何?”
畢竟是風塵裡打過滾兒的女人,哪怕被說成是什麼瀚海國的公主,也早已通曉了人情世故,她能對百里宗律千依百順,自然也能對這羅剎男子予取予求。
翦翦嬌羞地低下頭去,笑道:“翦翦自當聽從官人吩咐……”
一場關於美人的爭奪,似乎以和和氣氣的禮讓來收場,目睹了大修羅的謙讓,紅臉閻王和紅臉羅剎也不好再說什麼,便重重一敲木魚道:“在場的各位貴客,還有誰出價的嗎?倘若沒有,那麼翦翦便隨了這位貴客而去。”
場內喧譁了起來,有人在議論紛紛,有人在四下張望,有人在急切盼望着會出現什麼意想不到的轉折,此刻,百里宗律已經戴着大修羅的面具,回到了原本所站的位置……霍明珠的近旁。
不知何故,在霍明珠還沒有開口對他有半句評價之時,百里宗律竟先開了腔:“我再喜歡她,也難以帶走她,這豈不就是佛家所說的無緣?”
對一個陌生人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霍明珠起初並不知曉百里宗律在跟她說話,她以爲他受了刺激在自言自語,等到他轉頭看着她,問道:“若是你心愛的女人被奪走,你會如何?”
霍明珠這纔對上他面具下的那雙眼睛,她覺得百里宗律異常可笑,她對他來說是個陌生人,這樣同陌生人搭腔,是不是說明百里宗律已經憤怒到了極點?待會兒拍賣一結束,他可就要給那個不要命的羅剎男好看了!
百里宗律是什麼人,要弄死羅剎男,也要拉個墊背的,這種明明可以只死十人,他卻要殺光百人的心思,霍明珠竟難得地瞭解透徹。
她想必便是那百里宗律找來,爲了那個羅剎男墊背的,只要她敢說錯一句話。這注定了霍明珠得小心謹慎作答。
霍明珠沒有逃避百里宗律的目光,她也沒有退縮開來,而是順着百里宗律的心意答了一句:“若是我心愛的女人被奪走,那就殺了那個奪她的人,把她奪回來。我的摯愛,絕不能落在旁人的手上,她要走要留,只有她能說了算。”
她說話的時候透着股狠勁,百里宗律的目光越發膠着在她的面具上,饒有興味地勾起了脣角,在霍明珠看不見的面具後,兀自笑道:“哈哈,我就喜歡你這種愛說大話的人。逞口舌之快,活得自在。”
百里宗律的表揚真不是一般的擡舉人,霍明珠一笑,不置可否,她若是信了百里宗律沒有動作,那真不如信了太陽會打西邊出來。
場內的喧譁終於歸於平靜,那紅臉閻王又敲了一次木魚,做了最後的陳詞:“若是再沒有人現身提價,那麼,我就此宣佈,翦翦美人屬這位羅剎所有!”
那曾誆騙了霍明珠同素縷去北街的羅剎吊兒郎當的模樣,在紅臉閻王開口陳詞之後,越發地囂張起來:“一百萬金在此,翦翦美人,在下可就不遑多讓地帶走了!”
豪氣干雲的一聲喝,一擲千金的豪放作風,不折不扣的金礦礦主模樣,在衆人各色的目光中,攜着那個西域舞娘翦翦走下了高臺。
霍明珠本想讓百里宗律不能得償所願,想在他以重金買下那西域舞娘之後使詐,卻沒想到半路殺出個人來橫刀奪愛。假如說,她猜測得不錯,百里宗律定然會有所行動,那麼,她是否要助那個黑臉的羅剎一臂之力?
等到那黑臉羅剎攜着翦翦步下高臺,擦過了衆人的身前,往天井外走去時,忽然一陣大風吹動,天井內的燈竟一齊熄滅,這天井內的月光石似乎一旦離了明火,便不能再發出光亮,周圍立刻伸手不見五指。乍見變故,毫無心理防備的場內衆人混亂尖叫,互相抱怨、廝打,踩踏聲和慘叫聲一直在耳邊響起。
霍明珠雖然一早有準備,卻沒想到情況來的這麼快,她在情急之下抓住了素縷的胳膊,拽着她往事先想好的一方燈柱後躲避,囑咐素縷放低身子藏在縫隙裡頭:“別出來,等燈亮了再走,也別擔心我,去出口等我,千萬別隨意走動!記得嗎?!”
素縷毫無心機,對這些突發狀況,一點都應付不來,但她很信任霍明珠,霍明珠說什麼,她便跟着去做,只是很擔憂地叫道:“小姐,你別亂來啊!”
霍明珠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人便消失在了素縷跟前,混入了一羣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