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要離開的時候，老葉趕了過來。趙敏的神情還有些恍惚，老葉跟着她許多年，在一旁小心地安慰着她。
我口袋裡的手機一直在震動，剛剛忙着處理康捷的事沒空理會，我掏出手機，裡面躺了十幾個未接來電，都是唐駿打來的。我緩了緩將手機關了，拿公司爲我配置的電話打回去跟助理交代幾句，接着就跟老葉一起把趙敏送回家。
今天是週末，趙敏兒子樂樂在家裡玩耍，見我們回去很驚訝：“媽媽，郭阿姨，你們怎麼回來了？”樂樂跟着趙敏生活，康捷每兩三天會來看他一次，這次戒毒少說也得一個月以上，爲了不讓樂樂起疑，趙敏騙他康捷住院了，而我們今天就是去探望他的。
樂樂點點頭，他今年高三，明年就要高考了，本來想跟我們一起去看康捷，趙敏卻說認真溫習功課比較重要，樂樂這才作罷。趙敏情緒不好，我怕樂樂再待下去會露餡，揮了揮手：“郭阿姨跟你媽還有事說，你回房複習功課吧。”
到底是小孩，樂樂不疑有他，打了個招呼就進房裡去了。我鮮少遇上這種場面，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趙敏，倒是老葉在一邊說得在理：“他總不是吸毒成廢人了，活着也是拖累你們娘倆，死了乾淨，你也該爲自己打算打算了。”
我沒想到老葉會說得這麼直接，瞧他說康捷時挺咬牙切齒的，雖然我也不喜歡康捷，但還不至於如此。再看老葉看趙敏的眼神，那光芒中分明有憐惜在閃動，難道老葉他……
我突然覺得心下一鬆，說實在的我並不爲康捷的死感到多難過，倒不是我心思狠，而是康捷確實不是個讓人喜歡得起來的人。趙敏和康捷拖了這麼多年，如果因爲康捷的死劃上句號，那也未嘗不是好事。
我從趙敏家裡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晚風中有股涼意，我不由攏了攏身上的風衣，最近遇上的事都有些鬧心，我應接不暇，時常覺得十分疲憊。我突然覺得時光是個可怕的東西，它總是不經意間就從指縫溜走，我的人生已經走下坡路了，我現在還健康，但還經得起這樣奔波折騰幾年？
人總是這樣，在不安，惶恐的時候，急切地想爲自己找一個歸宿。這幾年我習慣了孤單，懂得了在受傷害怕的時候如何安慰自己，但我顯然還無法練就一身銅皮鐵骨，做不到無孔不入，時刻保持理性。
王一的病情已經耽擱不了了，我在A市的房子沒那麼容易出手，就用深圳這邊的房子抵押，貸款二十萬先給王天爍用。王天爍到處打聽腎源，最後還是A市那邊傳來消息，找到匹配的血型。
因爲房產出售需要辦理不少手續，加上我也想回去跟爸媽的老友們打聽關於他們生前的事，好尋找他們被人陷害的消息，因此就和王天爍他們同行。回去的時候，王天爍父母已經等在A市人民醫院門口，王天爍爸爸是個厚道人，看到我一臉尷尬和愧疚，當年我們離
婚時，也就他肯爲我說句公道話。
王天爍媽媽臉上訕訕的，這幾年她老了不少，顯然沒少受苦，她看華秀芬的眼神不好：“還不快點進去！”或許她心裡在怨恨，如果沒有華秀芬，她說不定還是局長的媽媽，風光依舊。
我對他們的家務事並不感興趣，看了下時間：“林主任應該已經到了，我們進去吧。”我並沒有去找媽媽的老朋友劉阿姨，畢竟我和王天爍的糾葛太過複雜，一切過往的人我也不想過多接觸，這林主任是趙敏介紹給我的，在腎內科上醫術全國首屈一指。
林主任是個年過七旬的老人，但整個人看起來精神抖擻，他已經事先了解過王一的病情，我們一進去他就直言不諱：“這孩子必須馬上動手術，不能再耽擱了。”
王天爍聽了臉色難得嚴肅，華秀芬和兩位老人則一直抹眼淚，王天爍看了眼病情協議書，問了大家都很關心的問題：“手術成功的機率有多大？”
林主任扶了扶眼鏡，如實道：“本來能找到匹配的腎源，只要手術過程不出意外，成功的概率有百分之八十……但是這孩子的病拖太久了，加上他年紀太小，不一定適應得了新腎，所以也就只有百分三十的成功率。”
聽到這裡，連我的心都一沉，孩子到底是無辜的，我往裡面砸錢，當然是希望王一平安無事。華秀芬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卻被王天爍喝止住：“哭什麼哭，這手術必須做！”王天爍是理智的，他明白不做手術，王一隻有等死的份兒。
手術安排在第三天上午，王天爍一家忙着辦住院手續亂七八糟的，我在門診交了錢就打算離開，華秀芬卻攔住了我，自從上回她將我騙到他們住所之後，我倆再沒單獨相處過。
華秀芬臉上還有擔憂，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郭蓉，真的很謝謝你願意幫我們。”我看過去，華秀芬眼裡的誠懇是真的，可是對我來說卻沒有什麼意義，打個巴掌再給顆棗，這種人情我不會承的。我不置可否，轉身就離開。
我先去了還建房那裡，還建房是我離開後才分下來的，這三年來，我其實是回過A市的，就是回來辦房產手續的。不過我只在A市呆了半天就匆匆離去，跟沒回來也沒啥區別。
房子的裝修非常簡單，牆上掛着我爸媽的照片，家裡再也沒有他們的氣息，我很快從那裡離開，這才意識到，原來房子什麼都不是，有親人的地方纔有家。
我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閒逛，經過唐氏大樓的時候不由擡頭多看了兩眼，唐駿已經成熟發展到我需要仰視的地步了。那棟十八層的大樓高聳入雲，透明玻璃在陽光下閃耀着光芒，我不禁想唐駿現在在幹什麼，會不會在頂樓俯瞰衆生？
我沒想到會在大樓底下遇到小晴，她整個人看起來豐腴了不少，一個男人開車送她到樓下，車上還有一個可愛的小男孩隔着窗玻璃拼命揮手，嘴裡嚷嚷着：
“媽媽拜拜，啵一個……”
我幾乎在那一瞬間瞭然，小晴應該沒和唐駿在一起吧，我說不上來此刻心中的感覺，說不喜悅吧，心裡卻有一絲輕鬆。小晴瞧了半天才認出我，不確定地叫道：“郭蓉，是你嗎？”
我微笑着點頭，突然有想要和她敘舊的衝動，指了指附近的咖啡廳道：“不介意的話，我們喝一杯？”
小晴點頭，來到咖啡廳，點完飲品之後，小晴立即問：“這幾年你去哪裡了，唐駿哥哥找了你好久，差點沒熬過來。”我雖然無數次想象過我離開後唐駿的日子必定不好過，可是聽小晴這麼說，心頭還是忍不住漫過一絲愧疚。
小晴臉上有滿足的笑容，繼續道：“你也看到了，我嫁人了，還有了孩子。我本來以爲你離開了，我就能和唐駿在一起，但是我太天真了，別說你離開，就算是你死了，唐駿也會爲你守身如玉一輩子。”
我想起那晚深夜打電話，唐駿身邊響起的女聲，對小晴的話是有懷疑的，可是事到如今，小晴又有什麼欺騙我的理由？“唐駿他，身邊應該有人了吧？”我終究還是忍不住問了出口。
“怎麼可能！”小晴誇張地呼出聲來：“郭蓉，你這話說得真讓人遭心，別說是唐駿，就是我聽了都不舒服。你離開後唐駿瘋了一樣到處找你，直到現在，他還每隔一段時間給你所有朋友打一通電話，打聽你的下落。”
我聽了心下一震，我突然想起那晚從趙敏手機中看到她和唐駿的通話記錄，難道也是爲了打聽我的下落？
小晴見我神色，可能覺得我跟唐駿還有戲，趁熱打鐵：“郭蓉，我承認以前勸你離開唐駿是我的不對，那是因爲我低估了他對你的愛，現在你回來了，回到唐駿身邊吧。”
小晴說得很誠懇，我心中思緒萬千，說實在的，那通電話之後，我以爲唐駿身邊已經有人了，難免心灰意冷。今天會從唐氏經過，完全是想來緬懷一番罷了，卻沒想到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
我許久沒有應聲，小晴在唐氏磨練這麼寫年，很懂得拿捏別人的心思，她丟下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那晚你打電話的時候，我們正在開一個很重要的會議。唐駿見你的號碼是深圳的，雖然不知道你的具體位置，第二天還是立即飛去那裡，直到現在還沒回來。”
我承認自己並不是個矯情的人，何況我也過了矯情的年紀，然而此刻我卻任由眼淚將我的雙眼打溼，原來那晚的女聲是小晴的，該死，之前我怎麼沒聽出來！
唐駿，唐駿，我郭蓉到底有什麼值得你如此的？我嚯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小晴斜眼：“你幹嘛去？”
“我去找他。”這三年來，我從未像此刻這樣堅定過，我不能再這樣，試唐駿的付出爲無物了。之前我可以說是爲了唐駿好才離開他，如果現在還說這種話，那未免太過虛僞，只會折磨雙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