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扶雲睜開眼的時候,看到的是模糊的紅暈,在一塊黑色的幕布上逐漸化開,如同火焰將黑暗都燃燒殆盡,露出白天的樣子,朝陽與層雲,鳥鳴和清風,還有篝火燃燒的溫熱。
恍若隔世。
季扶雲就這樣睜着眼睛,腦袋裡混沌的思維一直攪動着,這時卻像是被陽光一把燒燬成灰燼,輕鬆了,終於不用再忍受痛苦,不用再想些亂七八糟的玩意。
直到一雙冰冷的手輕輕覆蓋在他手上,“扶雲哥,你終於醒了。”
季扶雲輕輕轉頭,看到滿臉哀切的何鍾晴,他笑了笑:我們被救出來了,是不是?”他聽到了不遠處高一揚和老王鬥嘴的聲音,聽到謝成有條不紊地吩咐大家將他們的戰利品收拾好.....
何鍾晴咬着下脣,點頭。
“好了,既然都被救出來了,那就開心點。”季扶雲想摸摸何鍾晴的頭,卻發現自己的雙手早已麻木,一動之下酸澀難忍。
“對不起!”何鍾晴的聲音像是從心臟裡擠壓出來的那樣,帶着淋淋鮮血。
“別.....”
“季哥醒了!”高一揚興奮地喊道,一下子從遠處跳過來,差點壓到季扶雲。
頓時,人羣全都涌過來,像看猴戲一樣圍了季扶雲一圈。
季扶雲的天空黑了下去,他苦笑,心裡卻是滿滿的感動。
老王嘖嘖稱奇:“這樣都能活過來,真不簡單!”
“怎麼說話的你,季兄弟這叫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魏行叼了根自制捲菸,含糊說道,“要來一根嗎?”
季扶雲笑着搖頭,看了一圈人,發現陳嘉和靈鼻子他們都在,心下對情況也明瞭了幾分。
謝成走過來,摸了摸季扶雲的額頭,微燙,在發低燒,屬於正常情況。他的手下移,在左胸處停住,仔細感受着季扶雲的心跳,心臟穩健地跳動着,頻率已經在正常範圍內,沒有生命危險。
“沒什麼大礙。”謝成說,“那我們儘早趕回去,安全區的人也該急了。”
季扶雲全身無力,連個手都擡不起來,自然需要別人揹着。能夠在崇山峻嶺裡揹着人還遊刃有餘的就只有謝成和周啓明瞭,謝成身爲隊長,毫不客氣攬下了這個任務。
“那些植物也帶着!”季扶雲看到其他人在收拾獸皮製作的簡易帳篷,連忙提醒,他消耗了不少異能才認出一些植物,不能浪費,而且裡面確實有些好東西,地獄火資深玩家的稱號也不是白來的。
“獸皮一張都不要浪費。”謝成背起季扶雲,地上留有幾張昨晚用來給季扶雲保暖的獸皮。
高一揚聞言連忙過來將這幾張獸皮撿起來捆綁好。眼看着氣溫越來越冷,他們對獸皮的需求量很大,再加上他們最近捕到的都是些魚類,獸皮很緊缺。
解決了羅宗強一些人,又得到了不少收穫,衆人一路上心情都很好,高一揚和老王兩人此起彼伏大聲唱歌,簡直是魔音貫耳,老王聲音嘶啞,還不着調,高一揚聲音倒不錯,清脆爽朗,但調都走到南極去了。
魏行罵了幾句,完全沒起到作用。
高一揚和老王繼續得意洋洋地情歌對唱,在引來一頭狼過後,兩人終於消停了,被謝成派去解決這頭狼。
季扶雲笑了笑,今天的天氣不錯,風不大,陽光溫暖,季扶雲突然覺得自己似乎一直在受傷,經常是在別人背上度過的,還真是多災多難。
想着想着,季扶雲卻安心地閉上眼,再次睡着了。
何鍾晴跟在謝成身後,亦步亦趨。
等季扶雲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回到安全區了,何鍾晴一直守在他身邊。
季扶雲笑,或許,他應該和何鍾晴好好的談談,談之前的事以及這次她的心結。
他艱難地動了下,何鍾晴見狀連忙扶着他,幫他做起來,靠在洞壁上。
“鍾晴。”季扶雲先開口。
何鍾晴卻被這一聲嚇得抖了一下,垂着頭不敢看季扶雲。
季扶雲心裡挺不是滋味,輕聲說道:“鍾晴,我不怪你。”
何鍾晴頭垂得更低了。
“你不要自責。”季扶雲說,“我們現在應該開誠佈公地談談,你可以告訴我,你爲什麼要和張世傑一起離開嗎?”季扶雲沒有問何鍾晴是不是喜歡張世傑,這在現在極有可能是何鍾晴視爲恥辱的地方,如果何鍾晴不是自願說出來,他也不願去揭穿。
何鍾晴身子頓時一僵,季扶雲沒催促靜靜等着。半晌的沉默之後,何鍾晴才甕聲說:“他說地獄火知道很多令人強大的東西,他說我只要跟着他們走,就會變得很厲害。”
“你想變強大,爲什麼?”
“我不想當累贅。”何鍾晴鼻音濃重,極力忍着哭,“如果不是我沒用,爸爸可能就不會死!你受傷了,我也幫不了你,每次你出去的時候,我都好害怕,怕你回不來,我老是做夢夢到爸爸,也夢到你......我不想在這裡擔驚受怕,我想和你一起去打野獸,我想幫你!”
說到後來,何鍾晴情緒激動起來,下意識地緊緊捏着季扶雲的手臂。
季扶雲眨了眨眼,眼眶竟有點溼潤,“爲什麼不和扶雲哥說?”
何鍾晴咬着嘴脣,小心翼翼瞄了眼季扶雲,像是怕說出口就會失去什麼一樣,“張世傑說你和謝成哥哥在一起了,你不會離開他,我如果和你說了,你也不准我離開,他不讓我說。他還說......你以後會和謝成哥哥一直在一起,不會有時間再管我了,不會像以前那樣了......”
季扶雲哭笑不得,說道:“我沒有和謝成在一起,就算是,你覺得我會丟下你不管嗎?”
“我不知道!”何鍾晴擡頭,情緒在剎那間失控,拼命搖着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季扶雲一怔,心疼地將何鍾晴擁入懷裡,他幾乎用盡了所有力氣才做出擁抱的動作。在感受到何鍾晴炙熱的眼淚後,更覺得自責,一字一句說道:“不會的,扶雲哥永遠不會不管鍾晴,永遠不會!”
何鍾晴再也忍不住號啕大哭起來,從昨天到現在,她第一次大聲哭出來,像是要將所有的恐懼和自責都發泄出來一樣。她緊緊抱着她在這個世界唯一的依賴,臉貼着他的胸膛,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
“對不起。”季扶雲低聲說,在何鍾晴哭着說她不知道的時候,季扶雲就覺得自己也做錯了,他有責任,是他沒有給何鍾晴依靠的感覺。
他和何鍾晴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前,只是屬於關係很好的師兄師妹,可以一起吃喝玩樂,卻無法一起分享秘密。這個世界的殘酷讓他們迅速地沒有經過任何過渡便緊緊依靠在一起,他們對彼此的瞭解僅僅在這一個月內建立,季扶雲都沒有第一時間發現何鍾晴喜歡上張世傑,他怎麼能要求何鍾晴對自己抱有極大的信心?
更何況,季扶雲對何鍾晴的愛來得太迅猛,讓人覺得不真實,讓何鍾晴覺得就像是空中樓閣一樣,不踏實,隨時有可能突然消失。
因爲老師的犧牲,季扶雲把報答放在何鍾晴身上,拼了命地想對她好,把她當做妹妹一樣疼愛,事實上季扶雲確實是真心把何鍾晴當做妹妹。可季扶雲忘了,他沒有家人,他不知道該如何對待親人。他從小在福利院長大,他學會了以最好的姿態面對朋友、恩師甚至陌生人,但他不知道該怎樣和家人相處。他以爲只要把全部的愛傾倒出來就好了,可他表達愛的方式錯了。
他應該在關心的同時給予責備,在何鍾晴懦弱的時候鞭撻,而不是將她護在羽翼之下。他的愛,浮在半空,越深重,就越讓人小心翼翼地追逐,不是享受,而是負擔。
“對不起!”何鍾晴同樣哭喊。季扶雲是她唯一的依賴,她承受不了失去季扶雲的後果,她害怕季扶雲不再管她,所以她想追上季扶雲的腳步,她那麼害怕野獸,可她那麼想和扶雲哥並肩戰鬥。
“沒關係。”季扶雲說。
沒關係,他們都還活着,可以學着正確深愛家人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