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許北修帶着身邊這20幾個兵走出軍營時, 他就知道他們把命都交了出來,他也不再把自己當成一個兵了。
“枕頭!”
“到“!
“接旗”
“是!”枕頭臉上洋溢着正氣,乾淨利索地把10根三角小紅旗插在後背囊上。
“我再重複一遍, 每人10面小紅旗, 遇到呼救的人, 以最快的速度救助到最近的安全點, 插上小紅旗, 等待後面大部隊救援,這旗子就是救助標誌,但沒有我們的份, 聽懂了嗎?”北修面色冷峻,冷靜而又鏗鏘地下達着命令。
“是!”20幾個生動的臉齊刷刷地看着他。
“出發!”
身邊的戰友, 跟他一樣, 都是普通的兵, 卻跟着他來到這滔天駭浪中。
海嘯比他想象的可怕,他摸索着, 儘可能地抓住露點尖的樹木或者建築物的殘骸。
“你怕嗎?”他問身邊地枕頭。
“怕”枕頭皺了皺鼻子,對他假笑了一下。
“我也第一次見海嘯,以前還覺得這個詞挺美的,今天才知道它竟然這麼有殺傷力。”北修點着頭自嘲道。
“現在該怎麼辦?”枕頭問。
“先確定方位,你還能辨認出小營房的位置嗎?”北修冷靜地分析着目前的狀況。
“完全看不見了。這腳下有什麼, 無法預料, 無論如何你不要貿然行事, 等大部隊......”
“來不及了。” 枕頭還沒說完, 就被北修打斷了:“小營房已經消失了, 何況那個小學校呢。我們必須儘快趕過去,枕頭, 跟着我!”
枕頭被北修肅穆的神情嚇着了,心裡的那份衝動差點把眼淚給頂出來。
“好,我......我跟着你,我在你後面,看着你,這樣我們倆都不會有事的。”枕頭緊張地抓了抓身後的揹包。
只有三條小船,他們這20幾人分三組扶着這三條船往渡着,海浪撲面而來,一浪更比一浪猛,狂風夾雜着暴雨無情地抽打着,海水盡數澆透了全身,剛纔的急行,汗水還在身上,就直接跳進汪洋大海里,每個戰士都在打擺子。
依稀可見前方那個塔形的尖,北修擦了一把臉上的海水。高聲喊道:“那個燈塔就是海岸線,以5公里爲半徑形成圓型搜索圈。要迅速......”
一個猛浪打過來,硬生生地吞了他的話,等他們再次浮出海面時,三隻小船已經東倒西歪飄的老遠,戰士們趕緊遊了上去。
北修知道已經沒有時間了,他一揮手,三隻小船分三個方向而去,他和身後的枕頭,直接朝小學校的方向來了。
北修是個自私的人,他是私自帶着這個小分隊前來救援的,而這二十幾個人還是臨時募集的,確切地說到目前只有枕頭一個人知道北修的目的,他,只是爲了救一個人,他拋棄了部隊,拋棄了戰友,他豁出去了。
跟連長翻臉的那一瞬間,枕頭被那陣勢嚇呆了,可是當北修喊出:“誰願意跟我來?”他連想都沒想就站了出來,好像就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跟性命無關,跟紀律無關,他信這個人,即是交出命來也值,當走出軍營那一瞬,他知道他的決定是對的。
前面,北修浮水泅渡着,時隱時現,枕頭隨在其後。
不遠的水面上浮着一頭淹死的老黃牛,北修往前一揮手,奮力遊着,迎頭的猛浪無情地把他掀了回來。枕頭趕了上來,拉了他一下,他們靠着一棵斷樹喘息着。
“再有1公里估計就到了,這一路看下來,沒有一個人,也不知道是都安全撤離了還是全都沒出來。”北修看着周圍一片汪洋,焦慮地說。
“不會的,她們一定都轉移到安全的地方了,不然不會一個人影子都不見,你不要擔心。”
枕頭的話還沒落地,一個浪頭過後,一具浮屍翻了上來,枕頭差點沉了下去,被北修一把抓起,苦鹹的海水嗆得枕頭狂咳嗽起來。他快被嚇死了,長這麼大第一次看見死人,還就在他身邊浮着,他拼命扒着水,無奈浪太大,那具浮屍在他身邊打着轉,久久不願離去,像是希望誰能伸手拉他一把似的。
枕頭張着大嘴無聲地抽泣着,北修抓着枕頭的肩膀,扭頭繼續往前游去,那具浮屍讓他的心慌了起來,他必須爭取時間,她也許就在某個地方等着他。
此時,一聲淒厲的呼救聲傳來。
那聲淒厲的呼叫,讓北修警覺地擡頭巡視着,無奈浪太急,只能依稀根據剛纔的呼救聲辨認着方向遊了過去,只見一個大木棍上浮着三個小孩。最大的那個發出了求救聲,另外兩個只是死命扒着木棍,看樣子體力已經到了極限。
北修和枕頭奮力遊了上去,抓住了旋轉而下的大木棍,三個孩子霎時間都哭泣起來,他們倆擋住浪頭,讓三個孩子趴好,每人身上插了一個三角小紅旗,然後推着朝最近的安全點游去。
“你們是這個小學校學生嗎?其他孩子呢?老師在哪裡?”
“我們不知道,開始大家還都在一起的,後來房子塌了,大家都被衝散了,老師也找不到了。”那個大孩子邊哭邊說着。
“你知道大致方位嗎?”北修額頭青筋暴起。他按耐不住內心的恐慌。
“過了這個橋頭再往前就是小學校了。”大男孩指了指大浪過後微微顯露出來的橋樁子。
“枕頭,我們走,小同學,這裡是安全的,在這裡等待救援,千萬不要動!”
北修望着越來越兇猛的海浪,長噓了一個口氣,一猛子紮了進去。
他們順着橋樁子摸索着前進,沒想到,橋樁上扒滿了孩子,浪頭一個接一個地沒過了他們的頭頂,只在間隙間她們纔有換氣的可能。兩個人毫不猶豫地紮了過去,一次只能救兩個。北修一邊救着孩子一邊尋找着那個人,沒有,沒有,心急如焚的北修把救起最後一個孩子時,一個大浪撲倒了他,他死死抓住孩子的胳膊,巨大的衝擊力差點讓他脫手,又鹹又苦的海水灌進了他的肺裡,一口血隨着海水噴了出來。瞬間的窒息讓北修眼前一黑,他硬生生地吞下了差點噴出的第二口。
等孩子都轉移到安全點時,北修身上只剩下一面三角小紅旗了。
一個孩子說海嘯來的時候,他是和省心老師還有小妖的在一起的,慌亂中,老師把他塞到了一張課桌上,海浪把課桌推到了橋樁邊,他就這樣抱着橋樁等着人來救。
大喜過望的北修使勁地拍拍那孩子的臉,翻身下水。枕頭也要下去,被北修強制,讓他留下照看這些孩子等救援的人來。
順着孩子指的方向,北修遊了過去,瘋狂的海浪和無情的大雨抽打着他的臉,他的體力消耗太大太大,但心中的那個信念在支撐着他,他知道省心就在不遠處。
他奮力地遊着,突然腳好像碰到一個很硬的東西上,北修一個翻身紮了進去,他摸到了小學校升旗的旗杆,突入其來的驚喜,讓他精神一振。他抓住旗杆喘息着。省心,你在哪裡呢?
一個微弱的聲音傳來,像電流擊中了般,北修不能自制地抖動着。是她!魂牽夢繞的聲音,北修順着那聲音奮力遊了過去。
在小學校後面小小的屋脊顯露着一個飄搖課桌,省心無力地趴在上面,身旁還有小妖,巨浪掀翻了教室,瞬間省心能做的就是把最近的孩子們推到課桌上,自己也是護小妖的同時,被海浪掀起來了,萬幸的是這張課桌被半邊牆壁和後面放電影的杆子卡住了,就這樣被一浪一浪吞噬着。等待着。
眼看水位越來越高,希望越來越渺茫了,寒冷讓小妖很想睡覺,省心只能擰她耳朵,寒冷加上體力的消耗,讓省心無論怎麼使勁擰小妖耳朵。她都沒有任何反應,省心嚇壞了,連哭帶喊地叫着小妖的名字,使勁地拍着她的臉。就是這樣的叫聲,喚來了北修。
看到北修的那一刻,省心哭啊,又笑了。她抱着北修,捶打着又哆嗦着,她難以置信救她的竟然是北修,北修緊緊摟住省心,那一刻他如同被獲釋般的解脫,他終於找到她了。
北修無法一次背起兩個人,更何況小妖還在昏迷中,他想把卡住的桌子推開,可是這桌子卡的甚是牢靠,任北修如何用力也紋絲不動,看來省心沒被浪掀走也多虧了這根柱子了。
不遠處大浪甩出了一塊好像是黑板樣的東西,北修扎過去撈了回來,把小妖放了上去,讓省心趴着,他在後面推着往前遊。
滔天巨浪翻滾着,好像要把這天與地倒個個一般。北修分裡往前推着黑板,突然一個巨浪蓋了過來,吞噬了這三個人,一會兒,從水底翻上來的是那半塊黑板,北修被吞噬的瞬間死死地抓住了省心的胳膊,而省心兩手緊緊扣在小妖的腰上。
北修憋着那口氣往上奮力衝着,無奈省心加上小妖實在是太重了,他一次次地被浪壓了下去。等他使勁全身力氣再次衝出水面時,終於帶出了省心和昏迷的小妖。
那口水噴出的時候,腹腔的那股熱浪也隨之噴了出去。
“北修?”剛出水面的省心透過雨簾和海浪間看到了那一道噴灑的紅,驚叫了起來。
北修抹了一把嘴角。問省心:“省心,你沒事吧?小妖呢?”
省心哭着“我們都沒事。北修,我害怕。”
北修喘息着把省心的頭摟了過來,拿腦袋抵着她:“相信我,省心,我不會再丟下你的,有我在,我們都會活下去。”
這一嗆倒把小妖給嗆醒過來了。她張着大嘴哭着。
北修看了一下,現在位置大約是在橋樁旁邊,只有遊過橋樁,上了不遠處那個高坡,就有救了,瞬間判斷讓他充滿了希望。
北修讓小妖坐在他的肩膀上,另一隻手拉着省心,踩水前行,速度非常的慢,還要巧妙地躲開撲上來的巨浪,過橋樁的時候,因爲有了阻擋,浪頭更加的湍急,幾次都差點把他們給吞進去。
北修極力地把持着,終於看到了那個高坡,身後黑黝黝的巨浪怒吼着,狂風夾雜着暴雨,此時,人的生命甚至比一棵草還要輕。
北修幾次想把小妖先送上岸,可是在滔天海浪的衝擊下,那個土坡被洗涮成一個陡崖,任你如何用力,瞬間腳下的泥土就隨着海浪被捲走了。陡坡被一浪一浪衝刷着,越來越陡了。北修心下了然,再這樣下去,他們一個也上不去,他在等待,等待一個足夠能把她們倆託上去的大浪。他把身後的揹包解了下來,讓小妖坐好。
此時,他,心裡已經有了決定。
“省心,好好活着,記住我永遠都在你身邊。永遠!”
省心被北修的話嚇懵了,她不明白爲什麼要對她說這個,不是馬上就能上去了嗎?
她哭泣着:“你亂說什麼,你不許有事,你還要照顧我們倆個的。”省心急迫地說。
北修燦然一笑,“省心,替我照顧好她。”說着,拔起身上唯一的那面小紅旗插在了省心的身上。
身後等待已久的大浪終於來了。
北修凌然地抓起省心,奮力推了出去,她們倆被巨浪和北修的力氣直接送到了那個高臺上。
北修欣慰地看着省心。
沉下去的那一刻,眼神裡盪漾着喜悅,他知道他做到了。
以往的一幕幕呈現着。他知道人生來就是爲了找到另一個人,命運中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推着他,把他帶到了這裡,修正着無數次偏離的軌道,終是爲了等到她。
槐樹花檔的香氣依然盪漾着,那條路的盡頭,是他心愛的人再等待,彷彿這一瞬間他已經穿越了那片麥浪,那片田園,越過了小河,來到了她的身邊,挽起了她的手,慢慢地順着小路往前走着,頭上槐樹花瓣隨風飄舞,兩個人被包圍在花的世界裡......
...........
漸漸地海水沒過了他的嘴,他的眼睛,他的頭髮,還有那伸直着像是要抓住什麼的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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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心一聲淒厲的-------“北修~~~~~~~~~~~~~~~~~”
她不能相信,她的北修就這樣離開了。
海面上巨浪翻滾着,吞噬着這個世界,省心頓時覺得一切聲音都消失了,海浪聲,雨點聲,狂風。
這個世界一片安寧。
她站了起來,盯着翻滾的海面,雙手覆在腹部,輕輕地說了聲:“對不起”。慢慢回手拔下了那面小紅旗,對着哭泣的小妖慘然地笑了一下,插在了她的身後。
“替我們好好活着。”說完,縱身跳下高臺。
岸上只留下捶地哭泣的小妖。
海嘯退了,大地滿目瘡痍,昔日的原野早已不見了蹤影,只有潮汐退後留下支離破碎的村莊輪廓。
高臺下,一棵百年老槐橫臥在水中,在老槐的懷抱裡,兩個年輕的戀人安然相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