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世間最無法捉摸、最可怕的是人心,那麼最難以挽留、最無情的則是時間。它如河水不分晝夜地流逝,而你只能看着卻無計可施,一不小心,便已有許多逝去,恍惚間,竟是數百年。
北方,寒冷荒蕪的雪域裡,空氣中彷彿夾雜着冰粒,吸進肺裡透心的涼。
雪域深處,有一座異常陡峭的山峰——臨蒼峰,它的周圍有着許多建築,而在山體上,也散落着幾座,儘管都是華美精緻的,但與山頂上那一座奢華絕倫的宮殿相比卻不值一提了。
有點仿似人家帝王家的建築,翹角飛檐,碧瓦朱甍,卻在精緻中更多了霸氣與豪放,那樣恢宏的氣勢頗有幾分稱霸一方的意思。
絲竹聲聲,靡麗曖昧,金碧輝煌的宮殿裡,一眼望去無不是精緻奢華的裝飾,光可鑑人的地板上,數十名舞姬扭動着妖嬈的身軀,媚眼如絲地瞟着上座之人,以期得到青眼。
銀色的袍子泛着如水般的光華,服帖地穿在身上,添了幾許溫文爾雅的氣質。他愜意地靠在座位上,似乎饒有興味地看着表演,灰色雙瞳卻一片漠然,異常冰涼。身邊,幾名眉清目秀的少年低眉順目地給他按摩。
這時,一人自外間匆匆進來,身子俯得極低,很是卑微,“主人,他醒了,要見您。”
男子挑了挑眉,脣邊一抹飽含深意的笑,“終於醒了。”目光卻沒有絲毫感情。
西邊一座寢殿裡,雪青衣衫的男子靜坐在圓桌旁,右手隨意地放在桌子上,把玩着一隻做工精美的茶杯。俊美絕倫的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雙眸自然垂下,遮住了裡面神色,眉間一點印記紅的彷彿要滴出血來,長髮是帶着蠱惑氣息的銀紫色。
眼前一暗一明,他緩緩擡眼,原先如天空般純淨透徹的蔚藍雙眸被鮮紅所取代,卻透着詭異而綺麗的美,紅寶石一般瑩潤通透,暗暗流轉着光華,合着那眼形說不出的魅惑人心,“是你。”不怎麼驚訝的語氣。
男子初始見到那雙眸子也是一窒,但瞬間便已恢復,脣邊一抹沒有笑意的笑,“原來錦瑟族長還記得我,真是讓人受寵若驚。”
錦瑟也笑了,慵懶卻暗藏鋒芒,“若論驚,又怎比得上一覺醒來便換了地方的錯愕呢。”
男子走到桌邊坐了下來,“可是我救了你,難道你還要興師問罪?”
“你?你是如何得知我狐族發生的事情?”錦瑟眼裡驀然閃過冷色。
“你以爲呢?”竟是不打算隱瞞的樣子。其實也是隱瞞不了的,只要略微一想,再回去狐族,一切便都在明面上了。
明麗的紅變得深沉,帶着幾分嗜血的味道,錦瑟笑容不變,依然彷彿普通聊天一般的愜意慵懶,“是你。”異常篤定,同樣的兩個字,卻是完全不同的意思。沒有誰會那麼巧在事情剛剛發生後便出現在那裡,還特意把人帶走,況且他是如何進的狐族?狐族也不可能把自己的族長交給一個外人,這一切都讓他的話不可信。而且冷靜下來仔細回想過後,會發現無念當時的言行舉止也是值得考究的,而當這一切都集中在一起時,答案便不那麼難猜了。
“我只是幫了個小忙而已。策劃者,叫魅兮。不過我真沒想到她竟然成功了,你會甘心被那道士所‘殺’。”英俊的面貌刀刻般輪廓分明,神態間充滿了高傲和自負,一雙眼眸無悲無喜,冰冷漠然。
也許是被對方無所謂的樣子刺激,錦瑟驀然出手襲擊,而男子也像是料到他會有此一舉,躲了開去,倆人一前一後飛出了寢殿。
聽到魅兮這個名字,錦瑟一瞬間便明白了這所有一切的原因,以及當年巫山之行煉織的幕後主使是誰。本以爲與離湯有關,卻原來不是。但雖然策劃者是魅兮,可若沒有重絕的幫助事情不會發展到今天這一步,也不會有當年的事情發生,錦瑟如何能不氣?
然而,詭異的,錦瑟竟然敗給了他,儘管只是以微弱的差距。
背部觸到冰冷堅硬的牆面,錦瑟冷冷地看着把自己壓制住的人,竟是半點也不訝異自己不是其對手,只是憤怒終究是有的,但他知道那於事無補,壓抑住了而已,“你處心積慮,究竟有何目的,重絕!”醒來時他運過功,當時便發現了不對,有一半的功力從身體裡消失了,如今看來,竟是到了他的體內!只是,爲何事情會偏偏發生在這個時候?他剛出關不久……而且他的修爲本就高於自己……他不得不懷疑,他已經知道了神器的事,所以,纔有那一切發生。
可,他是怎麼知道的?如此謀算,真的只是爲了得到他的力量?
重絕的身體是充滿力量感的,自然而然透着一股霸氣。他將錦瑟按在牆上,這樣的姿勢隱隱散發着壓迫,灰色雙瞳一片冷然,“我聽說狐族很擅幻術,其中尤以控心爲最,不知錦瑟族長可否幫個忙?”話語客氣,卻暗含着威脅。
“原來你特意把我帶回來是爲此。會此術者非我一人,狐族衆多,爲何不找他們?”錦瑟也絲毫不讓,眼神銳利地與他對視,脣邊一抹慵懶的笑,很是悠閒的樣子,半點也不擔心。
“你不必打探我的目的,到時你自然會知道。但前提是,你的竊心之術需爲我所用。”警告的語氣。
一般的幻術不過是讓人陷入幻境,從而達到施術者的目的。但若是明知此乃幻術,並且心智堅定者,則很難被術者控制,得到他想要的信息。然而這種人卻是少之又少,是以若是施展幻術基本不會失敗。
然而竊心之術不同,無論你心智多麼堅定,只要是藏在你心中的,哪怕是在最深處、最隱秘的角落,都能夠給你挖出來。而此術,則只有族長一脈才能習得。
“我若拒絕呢。”他想對付誰?何人心智如此堅定需用此術?隱隱的,錦瑟覺得此事絕不簡單。
重絕驀然放開了他,脣邊緩緩露出一抹莫名的笑意,“我不喜歡強迫別人,既然如此,我就不留錦瑟族長在這了。”說着竟然讓開了路,一副讓他走的樣子。
錦瑟目光沉了沉,“你做了什麼?”他不會天真的相信他真會這麼好心,唯一的可能便是他對狐族做了什麼,讓自己回去看,然後再來找他,從而被他威脅達到自己的目的。
重絕卻答非所問,“我想錦瑟族長一定非常恨那名道士,不如我幫你把他抓來,任憑你發落,如何?”
錦瑟心中一跳,眸色驀然深沉下來,“你威脅我。”
重絕神情很無辜,但那一雙眼眸卻始終冰冷,“哪裡,不過是想幫錦瑟族長出口氣,這樣也許你會改變主意。”
錦瑟眼中掠過嘲諷,“你以爲經過那件事我還會對他有感情?既然狼主要幫我,那自然求之不得。不過即便如此,我也不會改變決定。”說完,似乎確實對此不感興趣,毫不在意的樣子,腳步邁出,與重絕擦身而過。
看着他的背影,重絕眼神有些陰鬱,語氣卻再正常不過,“我喜歡看別人心甘情願的樣子,但那也是在我的耐心用完之前。既然錦瑟族長下不了決定,不如我幫你一把,用他的人頭替你做決定如何?或者,用整個狐族?”商量的口氣好似在討論今天吃什麼。
錦瑟終於停下腳步,微微側過頭,眼神如刀,寒氣逼人,“你試試。”
重絕彷彿沒有看到錦瑟充滿殺意的眼神,“我也不想這樣,不過他們好不好,取決於你。”
“我會不會答應,也取決於你。”視線相遇,彷彿碰撞出刀光劍影般的寒芒,重絕脣邊勾起一抹笑,在那灰色眼瞳下異常冰冷,“你現在沒有資格和我談條件。”
錦瑟也笑了,“既然你能等我幾百年,說明此事非我不可,如果你想用這一套逼我就範,那你恐怕要失望了,不信,我們試試。”那樣自信而篤定的神色,下巴微擡,仿似挑釁。說完,一展身形便飛了出去,似乎在證明他並不是開玩笑,而是真的不怕他。
半空中,他回頭望去,那華麗精美的建築在雪地中異常顯眼,錦瑟心中一動,這般華美,比之妖王的住處也不遑多讓,若放在人間,便是大不敬了吧?只是,妖王竟然沒派人管。
腦海裡,始終迴盪着重絕的言辭神態,錦瑟隱隱猜到了什麼,他加快速度,往青丘山而去。
與幾百年前沒有太大變化,依然是草木蔥蘢,枝繁葉茂。錦瑟有些恍惚,雖然他睡了幾百年,但一切對他來說,都仿似昨天,所有的感覺,所有的感受都清晰無比,心口的痛似乎還未消失,提醒着對他來說昨日才發生得事。
本來,他是在等他的,出關後他知道了那三年間的事,知道那日他會來,所以在那等着,而怕他不習慣,特意變回了之前的樣子。後來等的無聊,便讓華罄去取些酒來,而他則陷入了回憶……
多麼可笑,他滿心歡喜,等來的,卻是冰冷無情的劍鋒。他永遠都無法忘記他當時的眼神,那樣冰冷,那樣憎惡,讓他感覺比刺進身體的劍鋒還要傷人,連呼吸都被凍住了。爲此,他逃避了這麼久,睡了這麼久。
可是,既然還活着,又怎麼能一直睡下去,又怎麼可能不恨呢?就算是受人矇蔽,那也確實是他做的,確實反應出了他不相信自己的事實,不是嗎。可他也恨自己,因爲就算如此,他也依然沒能下得去手,否則,他是絕對傷不到自己第二下的。
本以爲自己必死無疑,卻沒想到竟然還活着,真的是重絕救了自己?若是如此,就更加複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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