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 黛玉繼續前行,一直走到臥房的書案前,才擡手從自個兒的髮髻上摘下那支一直形影不離的硨磲簪遞給紫鵑道:“把這個拿去, 還有匣子裡剩餘的幾件首飾全部當掉, 然後將銀子交給喬管家, 讓他到桃花灣圈出十畝地來蓋一所宅子。如此, 咱們就有自個兒的家了, 再不用被人攆來攆去的到處流浪了!”
“姑娘,這萬萬使不得!”紫鵑一聽,眼睛刷一下就流了下來, “這簪子是先夫人留給姑娘的,還有匣子裡的那幾件, 全是先夫人的遺物, 姑娘萬萬當不得。若是姑娘執意要當, 不如把我賣去別家換幾兩銀子來,好讓姑娘度過難關!”說到這兒, 已然是泣不成聲。
旁邊雪雁、春纖、春融幾個丫頭皆紅了眼圈,一個個跪倒在地哭成一片。
黛玉感慨萬千,親手將她們扶起來,嘆息道:“你們這幾個傻丫頭,怎麼凡事拎不清呢!母親的這幾件遺物雖然珍貴, 但說到底也是個物件, 怎能和你們與我朝夕相伴的情意相比?再者, 母親若是在天有靈, 見我有此難處, 定也會支持我拿去換錢謀個安定,何況這些東西日後還有贖回來的機會呢, 你們怕什麼?!”
“可是……萬一贖不回來呢!”紫鵑抹了一把淚道,“姑娘豈不要遺憾終生?”
“贖不回來我也認了!”黛玉淡然一笑,“只要咱們平平安安的,比什麼都值!”
“這……”幾個丫鬟你看我我看你,一時都沒了言語。
黛玉知道她們已被自己說服,心中也頗欣慰。於是自己親自動手把硨磲簪放進了首飾匣子裡,然後遞給紫鵑道:“快去吧,咱們沒多少時間可以浪費了!”
“好吧,都聽姑娘的!日後我們若是有了銀子,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替姑娘贖回這簪子!”紫鵑說完,使勁抹乾眼淚接過匣子,轉身就去了。
修竹院大門外,喬丁親自套好車,準備和紫鵑一同去當鋪。畢竟,這次要當的東西對她們姑娘來說太重要了,絕不能出閃失,銀錢上也不能有虧,否則就太對不起姑娘的這番決心了!
兩人啓動馬車,才走出百來丈,迎面就碰上兩匹馬一前一後地拐進了巷子。喬丁急忙一拉馬繮,把馬車貼到一旁讓路。誰知馬上之人卻突然勒停了馬,高聲問:“車上之人是誰?”
紫鵑一聽聲音,不覺心中一喜,忙打起車簾一看,果然是樑琨。
喬丁之前也是經常跟着黛玉進出醫館的,回京之時也是一路相隨,所以對樑琨那是再熟不過。於是急忙跳下馬車,先給樑琨施了禮,又把紫鵑扶下車,方恭恭敬敬道:“回王爺,小人和紫鵑姑娘要去辦一件要事。王爺您有什麼吩咐?”
樑琨搖頭道:“無事,只是看到你們家的馬車,以爲車上坐的是你家姑娘。”
喬丁忙道:“我家姑娘這會子在家呢,只有紫鵑姑娘在。”
樑琨點頭,轉而問紫鵑道,“你一向在你們姑娘身邊形影不離的,這次怎麼單獨出來了?到底有什麼要事要你親自去辦?”
紫鵑一聽,面上頓時現出幾分悲慼來。有心要說實話,又想起黛玉不願開口求人的話,只得掩飾道:“哪是什麼要事,不過就是要買些脂粉針線之類的。”
“買那些個東西還需要你親自去?”樑琨不悅,眼神裡明顯帶了幾分不信。
紫鵑沒想到樑琨這次居然對她這個丫頭的行徑刨根問底起來,知道這人一旦較起真了,什麼事都是瞞不住的,只得實話實說道:“其實也不是什麼要事,就是去趟當鋪,把姑娘的幾件首飾當了換點銀錢……”
“什麼?又要當首飾?!”樑琨吃了一驚,“你們籠共不過二十幾口子人,這麼快就把你們姑娘的積蓄用沒了?”
“王爺誤會了!”紫鵑急忙解釋道,“這次換回來的銀子是要拿去修宅子的,並非日常嚼用的花銷。”
“修宅子?”樑琨再次吃了一驚,“好端端的,修什麼宅子?”
紫鵑無奈,只得把張氏來逼她們搬家的事簡要地說了一遍,然後道:“我們今年已經連續兩次被迫搬家了,我們姑娘實在有些難過,所以就狠狠心把先夫人留下的簪子也拿出來當了,爲的就是湊些銀兩修座自己的宅子,免得被人攆來攆去!”
“……”紫鵑的話還未說完,樑琨已然尷尬不已。是啊,這才幾個月啊,他怎麼就忘了,當初可是他一到這清楓鎮就把她攆出了綺翠山莊。如今回想起來,真是禽獸不如啊!
可事情既然已經過去了,他也不想再解釋什麼,尤其還是對着一個丫頭更沒必要。於是他很快恢復常態,略一思量後,向紫鵑伸出手道:“把首飾匣子給我。”
“啊?王爺要這個做什麼?”紫鵑唬了一跳,下意識地把匣子往懷裡藏了藏,哀求道,“這可是我們姑娘的命根子呀,王爺可不能這樣!”
樑琨哭笑不得,笑罵道:“想什麼呢,我是個爺們,稀罕這點子首飾?快拿過來!”
“那王爺要這個做什麼?”紫鵑急得都要哭出聲來,“這可是我們先夫人留給姑娘的……”
“我知道!正因爲是你們先夫人留下來的,所以我纔要過來,不然真讓你送到當鋪被那起子黑心之人佔爲己有?”樑琨嫌棄死了這個羅裡羅嗦的丫頭。
“這……”紫鵑還真猶豫了。樑琨趁這個空檔兒把匣子搶到手裡,打開看了一眼,接着就愣住了。
這個……不是那日自個兒從黛玉手裡搶買過來的那支硨磲簪嗎?什麼時候到了黛玉的首飾匣子裡?他這樣一想,伸手就拿在手中瞧了又瞧頓時就感覺出了差異。
是了,這並非是自個兒那支。這一支明顯陳舊了許多,一看就是上輩子留下來的老物件,而且用料、做工都較自個兒那支略次一些,只是色澤、外型同那一支一模一樣罷了。
怪不得那日黛玉一心要買這支簪子,原來還有這麼一層深意,竟是被自個兒生生破壞了!由此一想,越發地覺得自個兒禽獸不如。
唉,當初怎麼就那麼幼稚可笑呢,就因爲她被師哥瞧上了,覺得她妨礙了師哥的正常生活就處處與她作對,試圖讓她知難而退?如今再回頭細想,那時的自個兒簡直就是個跳樑小醜可笑至極!
這邊樑琨捏着這支簪子翻來覆雲地看着思量着懊惱着,那邊紫鵑卻早已哭哭啼啼起來,嘴裡兀自說着什麼對不起姑娘,沒有保管好姑娘的珍愛之物等等,聽得樑琨立時把眉峰擰了起來。
他把簪子輕輕地放回原處,然後把匣子關好遞給身後的桐林道:“拿好這個,再給我三百兩銀票。”
桐林急忙接過來收好,又恭恭敬敬地遞了銀票到樑琨手裡。樑琨轉手就遞給喬丁,然後對紫鵑道:“你看好了,這是我拿三百兩銀子換你們姑娘的一匣首飾,這價錢給的比當鋪可要高多了,你若不信,大可以去問問。”
“王爺,您真是……真是我們姑娘命裡的貴人呢!更是我們這一大家子的貴人!”紫鵑轉眼就破涕爲笑,直挺挺地跪下給樑琨磕了三個頭。
樑琨急忙讓她起來,然後叮囑道:“此事只有我們四人知曉就可,不要再告訴其他人了,尤其是你們姑娘跟前更要保密。日後等你們有了銀子,你可以來找我贖回匣子,裡面的首飾我一樣都不會動。”
“多謝王爺體諒!”紫鵑還要再跪,被樑琨一伸馬鞭給擋住了,“還有,若是你們修宅子銀子不夠,你找機會出來到山莊見我,我來想辦法。”
“王爺……”紫鵑再次掉下淚來,“王爺的大恩大德……”
“行了,別來這些虛頭八腦的,我聽着膩歪!”樑琨一句話就把紫鵑後面的感謝之語給噎了回去,只得連連點頭道,“是,是,我再不說了,王爺原先不是說要找我們姑娘有事嗎,讓喬管家引您進去吧!”說完,急忙轉身讓開路,垂首等着樑琨先走。
樑琨也不客氣,重新上馬跟着喬丁來到院門前。喬丁又急忙讓小廝去給黛玉送信,他則把樑琨讓進了前廳正堂坐下,親自給他沏了上好的茶葉恭恭敬敬地伺候着。
對於這套宅子,樑琨是再熟悉不過的。想當初,他就是在這套宅子裡拜師學藝,和師哥霍儉一起風雨無阻地練武習文。後來,宋雨蓮來了之後,他又多了一個“折磨”的對象,每日裡逗着宋雨蓮玩,直把宋雨蓮氣得半死。
後來,他突然離開,一去就是兩年。這兩年裡,師父突染重疾撒手西去,宋雨蓮被押回了孃家,師哥則棄武開了醫館,這座宅子就突然空了下來,直到黛玉一家搬了進來,才又恢復了往日的熱鬧。
只是,物是人非,一切都只能活在回憶裡了!
樑琨負手立在廳堂的窗前正自黯然神傷,猛聽得身後有人笑道:“樑九爺,是你嗎?真沒想到,你也有傷感的時候?”
樑琨一怔,猛地回頭一看,正是黛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