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五兒與母親重新議定了菜單,原先的食單就作廢了。
柳五兒只好百忙之中,又往瀟湘館走了一趟。
大觀園裡的詩社已經辦完了,黛玉憑藉《詠菊》、《問菊》、《菊夢》三首詩勇奪桂冠,如今猶自沉浸在對那十二題菊花詩的推敲之中,聽說柳五兒重新擬了食單,連忙叫紫鵑將柳五兒迎進來。
黛玉對柳五兒說:“今天中午,老太太她們都已經撿了幾隻上好的蟹先嚐過了,老太太還自己掰了一隻,吃得挺香甜。所以晚間你們鬥宴,還是應以蟹入菜,若是再上整隻蒸熟的螃蟹,只怕老太太就嫌膩煩了。”
柳五兒點頭,趕緊謝過黛玉。她已經事先將新的食單寫了出來,但是想請黛玉這位才女能夠幫她出出主意,給這十二道蟹菜起幾個既別緻、又吸引人的菜名。
黛玉本來不願理會這些俗務,但是打開了柳五兒遞上的食單,見到上頭幾道菜餚做法新穎、用料考究,當下便有了興趣,點點頭,提了一枝硃筆過來,先將柳五兒寫的幾個錯別字(簡體字)給圈了,接着沉吟半晌,說:“你這食單是要給老太太、太太她們過目的,也不能太過晦澀,總要雅俗共賞纔是。”說着提筆,刷刷地寫了些幾行,接着擡起頭,笑着說:“喏,拿給雪雁去,叫她替你謄寫三份。回頭贏了這鬥宴,你可得回瀟湘館來,好生再給大傢伙做幾樣拿手的吃食糕點纔是!”
柳五兒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應了,自去尋雪雁謄寫食單。林黛玉看過她的食單,又說出了“贏了鬥宴”這樣的話出來,這令柳五兒信心大增,原先那些叫人望而生畏的阻礙,如今看來,也覺得只是普通的小困難了。
雪雁一口氣在林家帶來的灑金飛浪雪箋上將食單謄了五六份,一氣兒都交給了柳五兒。柳五兒這回不敢再將食單假手於人了,她把東西全部裝在了空間裡,然後去找了平兒,拉着平兒嘰嘰咕咕說了半天話。平兒會意,自去照鳳姐解說。
柳五兒趕緊在回到小廚房這邊,柳母已經將各色材料都準備得差不多,母女兩個,齊心協力,正式開始烹製鬥宴的菜餚……
到了傍晚,清風送爽,藕香榭裡,涼意陣陣。薛寶釵陪着薛姨媽先到了,寶釵見此情景,連忙趕緊招呼丫鬟婆子們將藕香榭四面的窗戶都關上,將窗上的棉紗簾子也都放了下來,在藕香榭內點上更多燈燭,令藕香榭顯得熱鬧非凡。
薛寶釵這一番做派自然又得了賈府女眷的親睞。專程爲了鬥宴而從東府趕來的賈珍夫人尤氏笑着對薛姨媽說:“寶姑娘這個孩子最是心善不過,心又細。我瞅着她不錯,最是個惜老的。”
尤氏這話立即得到了薛姨媽和王夫人的響應,當下衆人沒口子地將寶釵誇了個不住,反而將這蟹宴名義上的主事之人史湘雲給撂在了一邊。史湘雲這時候纔好似明白了些什麼,嘟着嘴在一旁愀然不樂。寶玉本與湘雲交好,便在她身旁有一句沒有一句地聊些閒話,湘雲這纔好些。
而柳家母女兩個,已經在藕香榭外頭候着了。她們來得早,又得了鳳姐的事先招呼,所以得了位置最好的一處爐竈。柳五兒和幾個小丫頭一起烹茶溫酒。而柳母則將幾道熱菜都頓在爐子上溫着。
少時,寧國府的兩個廚子也過來了,與柳母打過招呼之後,也開始張羅。又過了些許時候,李老三才一步三搖地過來,後頭跟着扈春娘。他過來先招呼寧國府的兩個廚子,他們大約也是老相識。李老三寒暄過之後,瞥眼看了看柳家母女,長長嘆了一口氣,說:“有些人呀,就是作怪,明知道最後一個上這席面的,偏生還要這麼早趕過來,丟人也不嫌早。”
柳母正忙着,沒工夫理會那李老三。
柳五兒則眼刀嗖嗖嗖地丟出去,儘管沒有實質性殺傷力。
李老三見激怒了柳五兒,正得意洋洋之際,卻見賈母身邊的大丫鬟鴛鴦轉了出來,說:“你們各家的食單呢?快交給我呈上去,老太太她們要看呢!”
三家的食單原都是備好的,聽鴛鴦這麼說,便都取了出來交給鴛鴦。
三家的食單裡頭,就屬柳家的最精緻,紙也好,字也好,又潔淨又氣派。相比之下,寧國府和李老三那頭的,都顯得皺巴巴的,聞聞還有點油煙味兒。
李老三隱隱覺得有點不對,問鴛鴦:“老太太怎麼想起來要看食單了呢?以往都沒這規矩啊!”
鴛鴦白了他一眼,說:“鬥宴就是新規矩。你們等着吧,待會兒叫道哪道菜名兒,就呈哪道上去。你們都警醒着點兒啊!”
李老三瞪大了眼睛,半天沒有想明白是怎麼回事。他身邊的扈春娘已經先反應過來,趕緊生爐子,將需要保溫的菜餚頓在爐子上。不過他們來得晚了,剩下的地方甚是侷促,扈春娘頓時忙了個手忙腳亂。李老三見了,這才省過來——這樣就意味着他們這一席已經失去了順序上的優勢,從原來板上釘釘的第二席,變成了叫到誰就是誰——這這這,這是怎麼回事兒啊!
原來,此前、在藕香榭裡,賈母入座,少不得要說兩句漂亮話,先誇了寶釵賢惠識大體,又讚了贊史湘雲出的這個鬥宴的點子實在是新奇。史湘雲覺得臉上有光,這才轉嗔爲喜,高興了起來。鳳姐就在旁邊湊趣,笑着道:“就是,史大妹妹的主意是再好不過的。不過呀,外頭有三副席面候着,我看那,咱們也別太拘束了,且問問他們有什麼好菜,咱們聽着哪道好,就叫上來嚐嚐,然後再評分,好是不好?”
賈母聽了還沒答話,寶玉已經先拍着手笑了起來,說:“鳳姐姐實在是有見識。以我看呀,咱們就按照他們的食單,點了菜上來品,但是品的時候,大家都不曉得這菜是誰家做的,這樣品出來的結果,最是公平。這就叫做——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