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虎狼縱橫 少年行危途
彈箭連飛 槍王逐荒谷
林木蔥蘢繁茂，直聳雲天，遮陽蔽日；懸崖險谷深絕，霧迷雲繞，猿猱難度；山外炎日暴曬，山內卻涼風徐徐。這便是充滿了神秘傳說，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俠客逸士隱居於此的大別山。大別山雄壯，大別山神奇，大別山吸引無數的少年勇士絡繹而來。
大別山位於豫、皖、鄂交界處，林密山高，幽深靜僻，加以地勢險惡，虎狼縱橫，因此歷來爲防守重地。在和平時期，它是獵人山民樵獵的絕佳地，但一到了亂世，則立即變爲匪盜橫行的巢窩，俠士文人避世的桃源。
現在正當亂世，紅軍主力長征北去，所留餘部在強大的白色恐怖下，不得不化整爲零，打游擊戰爭，以保留革命火種。大別山便是游擊隊重要的根據地之一。但茫茫數百里的山中，除了游擊隊外，還有大股土匪。他們燒殺擄掠，無惡不作，並且常與游擊隊作對，是游擊隊臥榻之側的根根毒刺。土匪中最大的一股叫黑風寨，頭子叫張大咕嚕，手使雙槍，槍法卓絕，反應機敏，頭腦清醒，非常難以對付。游擊隊數次派去的交涉員均被其軟纏硬磨地敷衍過去，因此游擊隊不得不對他採取非常行動，以拔除這根臥榻之側的最大的毒刺。
葉小歡現在正行走在這大別山的崇山峻嶺之間。被派上這樁重任，是葉小歡做夢也沒有想到的，雖然他已是整個豫、皖、鄂、湘、贛地區有名的“小槍王”，但在他上面還有他師父“北槍王”陸劍泉，還有許許多多槍法並不遜於他，而經驗卻遠比他豐富的戰友。但不知怎地，這樁差事卻偏偏落在了他的頭上。
頭一次幹這麼危險的事，而且是獨自一人，葉小歡既有興奮亦感緊張。他化裝成一個普通山民，帶着特製的手槍，沒有師父的叮嚀，也沒有戰友的送行，便靜悄悄進了大別山。此時已走了一夜，早到了大別山的深處，山峰越來越陡峻，道路越來越崎嶇，古木參天，藤葛密佈，雜草叢生，恍如到了原始森林中一般。山中清幽寂靜，偶有小鳥啁啾，更襯得四周荒無人煙。葉小歡倒沒有寂寞之感，一路蹦蹦跳跳的，對一切都是那麼感興趣。不時躍起，摘下一片細長的樹葉，放在口中當哨子吹；看見可愛的野兔，還要拔腳去追追。此地離黑風寨駐所還很遠，葉小歡根本沒有什麼可擔心的。
忽然聽得嗚嗚之聲，左側傳來了野獸低吼聲，葉小歡側頭望去，只見不遠處一灌木叢後隱着一條軀體龐大的狼，狼眼跳動着兇殘貪婪的光芒，一眨不眨地盯着葉小歡。葉小歡童心忽起，雙手食指拉住兩邊嘴角一拉，舌頭吐出，眼睛翻白，向那狼做了一個鬼臉。那狼駭了一跳，不知葉小歡是何怪物，向後退出一步。葉小歡更是高興，手舞足蹈地向前走出兩步，做出前撲之勢。那狼又退了兩步，忽然兩腿踞地，仰天長嗥起來。
葉小歡喑叫一聲：“糟糕！”忙拔出手槍，砰地一槍，將那狼擊斃。但已遲了，四周密林中響起了陣陣羣狼吼聲，此起彼伏，或遠或近，正向這邊圍來。葉小歡心驚膽顫，忙手腳並用，爬到了附近的一棵松樹上。處身於千軍萬馬、槍林彈雨中，葉小歡都從來沒膽怯過，不知爲何，聽到這羣狼吼聲，卻居然感到心驚肉跳。
只聽得草叢沙拉聲響，最先的兩匹狼已當頭衝到，接着右首密林中又衝出五匹狼。葉小歡舉槍發射，砰砰兩聲，正中當先兩狼的頂門，槍響狼倒，不差分毫。另外五匹狼驚了一驚，葉小歡已迅速舉槍掃射，似乎連瞄準也未瞄準，五聲槍響過後，五匹狼又倒在地上。葉小歡舉槍發射的速度快迅異常，令人目不暇接，真不愧爲小有名氣的“小槍王”。
擊倒七匹狼後，忽然聽到空中傳來尖厲的鳴叫聲。葉小歡一驚擡頭，只見一片巨大的黑影從頭頂一掠而過。葉小歡目光敏銳，一眼就已看出這是一隻巨大的黑鷹，兩翼張開幾達一丈。葉小歡從未見過這麼碩大無朋的巨鷹，心中暗暗驚訝：“世上怎麼可能有這麼大的鷹？這大別山中真是無奇不有，什麼古怪的東西都可能碰上。”
這時狼羣已潮水般涌到，將葉小歡四面圍住。葉小歡凝目看去，只見密密麻麻的總有百來匹，林深處還有狼影晃動，正陸續不絕地涌來，暗暗心驚，今天可不知該如何纔可以脫身了。羣狼似乎也知道葉小歡厲害，圍在四周，不敢貿然進攻。
過了半晌，三匹狼離開羣體，緩緩向樹下逼來。葉小歡等它們走近後，砰砰砰發了三槍，輕而易舉便將它們擊斃了。便在此時，忽聽身後傳來輕微的沙沙聲，原來幾匹狡猾的老狼兒借正面三狼的掩飾，正偷偷從樹後襲來。葉小歡暗罵一聲：“原來你們也會使陰謀詭計。老子幹你孃的！”聽聲辨位，也不回首，反手就是幾槍。子彈磨擦空氣發出尖厲的嘯聲，撲撲撲一一鑽入幾匹狼的腦門深處。那幾狼頓時長聲慘叫，滾倒在地，四肢抽搐了一下，便已氣絕，永不再動。
便在此時，忽聽啪啪數聲，有人鼓掌而贊：“好槍法啊好槍法！”聲音嬌嫩，來自密林深處，看不見軀體形貌，但聽聲音，似爲一少女所發。葉小歡一驚，厲聲喝道：“什麼人？給老子滾出來！”只聽咯的一聲嬌笑，那少女道：“你兇什麼兇嘛！我好心來救你，你反倒‘狗咬呂洞賓’起來了。好，我不管你得了，讓你給狼吃掉吧！”葉小歡道：“誰要你來救！”話音未落，嗤嗤聲響，樹林裡急射出兩支箭來，直釘在兩隻狼身上。狼首低垂，這箭居然射中其頸；力道強勁，貫頸而出，從頸背上透出兩截箭來。那兩狼立即慘嗥倒地，四肢劇烈抽搐了一陣，便已氣絕，傷口中流出的血爲黑色，顯然箭上還淬了劇毒。
葉小歡又是一驚，這兩箭既勁且急，一發命中，還不會令人驚奇,奇在其角度刁鑽,兩箭均從狼喉下射入。葉小歡爲練眼力，曾習過箭術，知道平射易中，而斜射、上射、下射、反射難度就增大，但這人卻顯非斜射、上射、下射、反射，更非平射，手法之巧，葉小歡竟是從所未見，不禁心中起疑：“難道箭能在空中拐彎？”
十數匹狼低吼一聲，齊向林中撲去，但聞嗤嗤之聲不絕於耳，那人連珠箭發，無一落空，野狼紛紛中箭倒斃，頃刻間地上便留下了十六七匹狼屍。這時那人低叱了一聲：“鷹兒，出去！”忽聽撲喇喇聲響，樹林裡撲出一隻巨鷹來，桀桀厲叫，急衝向狼羣，尖喙利爪起處，狼毛狼皮紛紛飛起。葉小歡頓時認出這隻巨鷹便是先前頭上所見那隻。只見那頭猛禽兇悍之極，桀桀厲叫，起落衝擊，狼羣似乎極爲駭怕，四散奔逃，不一會兒便逃得乾乾淨淨，只留下二十餘具狼屍。葉小歡只瞧得瞠目結舌，驚訝之態，無以名狀。
羣狼一逃而空之後，只見密林中走出一名少女來，年約十七八歲，穿一襲短裙，裙至膝部，露出兩條纖細雪白的小腿；端鼻櫻口，眼眸明亮，面目嬌美之極，揹負箭筒，手持小弓。那隻巨鷹雄糾糾、氣昂昂跟在她身旁，站在地上，個頭幾乎已跟那少女差不多高。
葉小歡一見這少女，頓感心神一蕩，他活了一十九年，還從未見過如此美貌的少女，忙滑下樹來，道：“適才就是姑娘助我的麼？”那少女道：“除了我還有誰呀？剛纔還當我的‘老子’，現在倒‘姑娘’、‘姑娘’的叫起來了。”葉小歡臉一紅，道：“我不知道剛纔是誰嘛。你叫什麼名字？”那少女道：“我叫鷹奴。你呢？”葉小歡道：“我叫葉小歡。”鷹奴道：“你到這深山老林來幹什麼？是採藥麼？”葉小歡道：“這……這……”心想這可不能跟她說。
鷹奴見他不回答，也不介意，道：“我是聽見狼羣吼纔過來的。我那時正帶了鷹兒在附近打獵，聽見狼羣吼聲過來瞧瞧，沒想到恰巧救了你。”葉小歡道：“其實我是不需要別人來救的。”鷹奴道：“你以爲你槍法很好麼？我早看見啦。哼，有什麼了不起的。”
葉小歡奇道：“你也會打槍嗎？”鷹奴舉起手中鐵弓，道：“我不會打槍，但我會射箭。你的槍法雖好，只怕還比不上我的箭法。”對這件事葉小歡雖不願承認，卻也不敢否認，這小鷹奴的箭法確實令他刮目相看。這時鷹奴已走到他身前，葉小歡鼻端忽然聞到一股極清幽的少女體香，不禁心中一蕩，滿臉脹紅，道：“鷹……鷹奴，你……”一時竟然變得有些笨嘴拙舌。鷹奴詫道：“你怎麼了？是受傷了嗎？”
便在這時刻，那巨鷹忽然悽聲厲叫，向林中疾撲而去。鷹奴吃了一驚，道：“難道那羣狼又回來了？”只聽突突聲響，叢林中突然冒出數條火舌來。那巨鷹吃驚之下，振翼飛起，腹部已飄下幾片羽毛來，不知是否已經受傷。只聽密林中傳來一陣哈哈大笑聲，一人大笑道：“鷹奴，快快收回你的鷹，若不趕快召回，可別怪我傷了它了。”鷹奴吃了一驚，道：“是你。”忙撮口而哨。那巨鷹斂翅飛回，停落在她身畔。
只見密林中走出九人來。當先一人身着長衫，身材高挑，三十多歲，他身後八人一字兒排開，均穿綠衣，人人雙槍在手，面露兇光，盯住葉小歡。那長衫中年人道：“鷹奴，師父好麼？”鷹奴冷笑道：“託你的洪福，他老人家身體還安康的很。”葉小歡心中詫異，低聲問道：“鷹奴姑娘，這人是誰？”
鷹奴還未說話，那長衫中年人已接口道：“我是她的師兄，姓李名驚天。這八位是我的助手八大槍手。我們追來大別山，就爲的是殺你。”葉小歡這一驚非同小可，啊的一聲，倒退一步，道：“原來你就是南槍王，真是失敬失敬。不知你投靠軍統後，有沒有升官發財。我師父常常跟我說起你，爲你消災祈福，保佑你不死在別人槍下。”李驚天哈哈大笑道：“彼此彼此，我也爲他消災祈福，讓他不要死在別人槍下。小夥子，不知你槍法學到了你師父的幾成？”葉小歡怒道：“你老子槍法雖不精，但殺你已綽綽有餘。看槍！”突然擡槍，砰砰砰砰連射四槍。四槍過後，萬籟俱寂，但見李驚天仍是好好地站在那兒。葉小歡臉上卻已變了色，道：“你穿了避彈衣？”
李驚天哈哈大笑道：“我若穿了避彈衣，那還算什麼‘南槍王’？小子你看看你自己的腳下吧。”葉小歡低頭一看，嚇了一大跳，只見腳前三尺處並排列着八顆子彈，其中四顆型號正是自己槍中射出的，面露茫然之色，道：“這是怎麼回事？”
李驚天道：“在你槍未發時，我就知道你子彈的角度與方向，因此在你槍響的一剎那，已連射四槍將你的子彈擊落在你的面前。”葉小歡還是不明白，道：“那你怎能猜得準我子彈的角度？”李驚天道：“不是‘猜’得準，而是計算得準。世間任何事物都是可以用數字代替的。你那柄槍有效射程150米，速度每秒1350米，射速每分鐘90發，重量1.5公斤，長21釐米，子彈20發，現在你已射出了15顆子彈，還剩5顆，對不對？”
葉小歡吃驚地瞪大了眼睛，道：“你……你怎麼知道？”李驚天傲然道：“我當然知道。這就是槍王的境界。當一個槍王，不但要槍法神奇，還要知道有關槍的一切。你師父也能看出來的，他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一名對手，所以我一定要找他比試，一定要殺了他。”葉小歡道：“那你是怎麼……”李驚天擺了擺手，道：“你肩腰一動，我就知道你要舉槍，你手一動，我就知道你槍口對的是什麼方向。我既知道你手槍的性能與你槍口的目標，自然能將你出膛的子彈擊落。”說完突然雙手伸出，道：“小子，看着。”葉小歡凝目看去，雙眼一花，李驚天手上已多了四柄手槍，左手兩柄，右手兩柄，一隻手竟可以同時拿兩柄槍。葉小歡還待細看，雙眼一花，李驚天手上槍又不見，再一花，槍復又出現於手，如是者反覆四次，象是變魔術一般，不但葉小歡目瞪口呆，立於李驚天背後的八大槍手也轟然喝起彩來。李驚天突然雙手齊舉，只聽砰的一聲響，槍聲過後，李驚天手上槍又不見，葉小歡頭上則緩緩飄下四片樹葉來，一一停在他頭頂髮梢。葉小歡取下樹葉，只見葉片完整無缺，顯然這四槍擊中的是根，四槍一響，同中目標，而目標又如此細微，又要使目標皆飄落於葉小歡頭頂，這份眼力，這般槍法，當真是驚世駭俗。葉小歡呆然木立，早已說不出話來，心知自己絕非對方之敵，不知如何才能脫身。一直沒有說話的鷹奴突然哼了一聲，道：“羞羞羞，李驚天，你吹什麼法螺，耍什麼把戲？你這井底之蛙、狂妄之徒真以爲天下只有你能使這般槍法，只有北槍王陸大俠可以做你的對手嗎？”一名槍手臉色一變，道：“李先生，這小妞對你如此不敬，是否……”李驚天擺了擺手，道：“她是我的師妹，你們絕不可以傷她。”那槍手道：“是。”
鷹奴已攔在葉小歡身前，道：“李驚天，你這‘聖鷹四翅’我也會，沒什麼稀奇。”李驚天頓時沉下臉來，道：“鷹奴，你讓開，我不想傷到你。”鷹奴冷笑一聲，手一動，手指間已夾住四支箭，速度極快，葉小歡就站在她身邊，竟也沒看清她的動作，暗暗佩服。鷹奴將四箭齊搭在弓上，道：“你看清楚了。”突然一拉弦，嗖嗖嗖嗖，四箭齊發，有如流星閃電，齊奔李驚天而去，在李驚天頭頂一掠而過，不知所終。過了片刻，李驚天頭上也緩緩飄下四片樹葉來，緩緩落在李驚天頭髮上，情形竟與適才李驚天擊落樹葉時一模一樣。
李驚天面色不變，道：“你眼力還不錯，只可惜速度慢了一點，更何況你使的不是槍。”突然砰地一槍，子彈從鷹奴頸邊掠過，將葉小歡左肩衣衫穿了一孔，道：“小子，你躲在女人背後是沒用的，我要殺你隨時可以殺。”說完又連發兩槍，一槍從鷹奴兩膝間穿過，擊穿了葉小歡的褲角，一槍從鷹奴腋下鑽過，將葉小歡的褲帶擊斷了。葉小歡頓覺褲子往下溜，忙伸雙手拉住。槍手們一齊哈哈大笑起來。
李驚天道：“各位兄弟，給點厲害讓那小子瞧瞧。先別傷了他，讓他見識見識你們的槍法。”那八名槍手哈哈大笑，齊舉起雙槍來，砰砰亂射，子彈在葉小歡周身飛來飛去，擊得斷枝落葉漫天飛舞，卻又並不射到葉小歡身上。鷹奴彎弓射箭，但箭剛離弦，便被李驚天擊折於地。鷹奴見勢不妙，忙道：“小歡，快跑！”拉着葉小歡落荒而逃。衆槍手哈哈狂笑，在後追趕。
鷹奴久居山中，在密林間縱躍如飛，身手異常敏捷。葉小歡一個男子漢，反而還不及她，穿棘越葛，不一會便狼狽不堪。
不久逃到山頂，只見一崖橫前，崖高百丈，已無去路。李驚天等人迅速逼了上來，李驚天獰笑着，子彈連連擊在葉小歡腳前，逼得葉小歡連連倒退，突然一腳踩空，鷹奴哎喲一聲叫了出來，葉小歡已大叫一聲，翻落下去……正是：
深山峻嶺本絕煙，槍聲箭影竟逐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