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靜候水面(上)

“學生見過劉祭酒,種司業。”

“嗯?”

這從後上來的正是祭酒劉岐和司業種師道,兩人在行至山腳後便棄了馬車步行,也算是應和一下今日的登高,不過畢竟是上了年歲,行不過一里,這位祭酒大人就小喘着擦汗了,他笑着拿种師道的體魄開涮,也就這時,旁邊忽然乍起一聲問候,他一怔,不過旋即就回過神來。

肯定是太學生了。

遺憾的是他對面前之人並無印象,見對方恭敬,所以他也得端起老師的架子勉勵兩番,雙方看似愉快的一番交談,實際而言卻乾癟的沒有一絲營養,很快,就此作了別,陳東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望着劉岐和种師道相和而去,臉上,靜默的沒有半點色彩。

旁邊的女子挽起他臂彎,輕輕的將臉貼了上去。

……

……

夷山,位在汴京內城東北角,景明坊之後,是城內僅有的兩座丘陵山之一,由於京裡一直有流言說朝廷要將兩座丘陵修成皇家園林,所以這塊尋常少有人及的地頭也多了不少遊人。與車馬甚囂城郭大街相比,這片鬱鬱蔥蔥的山林地帶確實顯得清幽許多,前腳剛落在夷山的草皮上,就能聽到遷徙的候鳥飛過頭頂,留下一片蔚藍的晴空,再往深走,更是不少見一些角羊狡兔躲竄在灌叢林木裡,好在這汴京人文風氣尤甚,也沒有太多因生計而從事獵行的人。所以那些在湖潭飲水的麋鹿是很少擔心叢林裡會有冷箭放出來。

一切,都是像那天上躺着的雲朵,安安靜靜的漂流。只是在今天,這片安寧的城中綠洲不得不迎來一年中最喧囂的一天。城內登高的百姓三五成羣的上來,言笑嘻鬧,而山腳下就更是熱鬧。

文會會場陸陸續續的官員大儒進來,過不久,便把這片山野粉飾成了高門府第的模樣,受邀的名士紛紛上前與蘇軾交話。也有將自家愛子帶出來與衆見面,說着要蘇軾提點之類的話,看是熱枕和親密。只是論及政事時,就都換了謹慎的推諉了。

“老學士年事已高,本該頤養天年纔是,如今卻還要爲國事操憂。着實是讓我等慚愧。”

“一朝爲臣。自當終生盡義,老朽若能以殘賤之軀成螢火之效,亦可無憾九泉。”

他們呵呵賠笑,有些尷尬,卻不會多言,找個推詞就隨那些青衣女婢入席就座了,這在旁人看來多少有些好笑,不過也不會真因此而生出什麼輕視的想法。比如這東南宴棚裡坐着的向府一衆就是這樣。

他們作爲京裡手掌實權的皇親國戚,這等大事自不會錯過。雖然向宗回沒來,但次子向鞅及其妻氏的親臨也足以顯對此的重視了。

甄氏今天穿了身撒花的織錦蒂蓮禮服,款款衫袖下,露出來雙脂白凝玉般的纖手,她將玉鐲子攏上些,使得可以更舒服的給幼子喂糕點。

“唔唔”的,幼子向暄捧着香軟可口的重陽糕在吃。

甄氏撫着他的小氈帽微笑,不過很快又回到了和丈夫的話題中。

“夫君,進來那是蔡卞之女,她近來在京走動頻繁,所以多有臉熟,既然今天來了,那旁邊應該就是蔡卞了。”

“哦?蔡卞蔡元度,確實是宰輔儀度~~”

他們所處位置可以很容易的觀察到門口情形,所以對今日到場的官僚是一清二楚,他們交談着,在別人眼裡或許是在消磨時間,但對眼下的向家來說,卻有着實際且極爲重要的意義。向太后駕薨,也就宣告了向府外戚之首的地位一去不返,所以出於延續家族興旺的考慮,他們也必須注重經營人脈了。

“蔡卞雖然被赦,但卻沒有復起跡象,反倒是蔡京交好曾布入了三省,如今其或可借京力回位執政,夫君若有大志,不妨就其蟄伏期間示好。”

向鞅聽着,呷了口菊酒,望着門口正與蘇軾相談言歡的蔡卞,許久,搖了搖頭,“未必。”、“卞與京不同,他自詡清高,又與京政見相左,若是蔡京穩居三省,怕是要避口舌之風而拒不徵詔。”

甄氏蹙了蹙眉,並沒有立即迴應,只是屏氣凝神的觀察着來往的一個個朝廷大員,這邊剛過去蔡卞父女,緊接着就是幾個國子監的掌事,而後是御史臺的陳師錫,教坊丁仙現一家、駙馬都尉王詵,起居舍人謝文瓘,禮部趙挺之父子,吏部的陸佃等等,就連劉拯和中丞豐稷也來了,官員派系之多,品軼之雜,可謂本朝首見。

“娘,你看你看!先生也來了!”

小傢伙眼尖,瞧見了蘇進從牌樓處進來,雖說兩者師生情分不長,但感情卻不差,他眼裡正冒着希冀,不過他爹孃就不是這神色了。

向鞅皺着眉頭,甄氏也是擰起眉宇,她轉頭瞄一眼丈夫,而後又看向與蘇進一道進來的老者。

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這一幕是看在許多人眼裡的,西棚席上的种師道也是見此緩下了語勢,好友劉岐順着他視線過去,見着蘇進兩人正和蘇軾在會場入口處閒話,還有說有笑的。

他眯起了眼睛,“看來那蘇仲耕與蔡京確實交往匪淺。”他這麼句拋給身邊,但身邊並沒接話,只是有些踟躕的疑慮在臉上。

稍遠的幡杆處,婢從忙碌上宴,作爲文會半個承辦的李家也開始入席,李格非與任伯雨、鄭居中幾個同僚攀談,大袖揮灑間,氣氛濃和,王素卿作爲妻室也是端莊得體的幫着分擔話題,可就這時,她臉上的笑意收了一收。

“小娘子身子不適嗎?”小婢花細扶着李清照入席,見着李清照面色有些差。便是問了聲。

“沒了,只是昨晚落枕,有些缺覺罷了。”她眼睛直望向場內的。見着那青袍書生正與蘇軾相談甚諧,眉間噙起了淡淡的笑意。

這小動作自是瞞不過王素卿的眼睛,她收了笑臉,正準備敲打一下時,外頭忽然的驚訝聲打斷了她。

“安安妹妹?”

李清照訝然下,笑了一聲,“是薇姐啊。”

來人正是蔡卞長女蔡薇。她往這過來時正巧瞥到李清照,自是提着裙裾過來敘話,其父蔡卞在後頭頷首撫髯。多瞧了眼李清照後就上去與李格非幾個老儒攀談,一時間氣氛熱了起來,王素卿也只能暫時收起了敲打女兒的心思。

……

等所有與會者都安坐完畢時,這日頭也斜斜地墜向西山。雖然還沒到正點黃昏。但幾個縛彩樑棚裡已經開始上掛菩提葉形燈,搖曳的流蘇寶帶捲起菊酒香氣,與燭光融合在一起,編織出令人陶醉的氛圍。

席間賓客交談短議,趁着這難得的機會聯絡感情,或是提前探探口風,不過這嘈雜的場面沒有持續太久,很快就都停下來聽蘇軾渾厚清晰的開場白。

“今日雖是借了佳節之勢。但能有如此同僚學士光臨,還是大出老朽所望。在場諸位都知老朽新歸不久,這貶黜之臣素不受人見,可今日場景,老朽如何都是感激在心的,有生之年能得一善終,夙願足以,在此,老朽敬上諸位一杯……”

秋風捲起他袍角,獵獵的在響,把他孤老的身影襯托的更清晰了,底下也是回敬着言重,表情大多如一,以蘇軾如今的年事以及政治地位,底下賣他這面子也很正常,不過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就另說了。

蘇進笑抿了口酒,這新釀的菊酒甘醇清香,如何也是喝不醉人的。

與他併案而坐的蔡京笑他一眼。他今天沒和三省翰林的那些老學究一道坐東廊棚,所以就能以一種更爲放鬆的心態去看待這場宴會。

“可是覺得人生如戲。”

他看向蘇進,今日兩人就是走個過場,所以調侃起話來就沒這麼多顧忌。誠然,蘇進也沒有否認的意思,不過卻是收起了嘴角的笑意,目光飄忽在蘇軾及其身後那一票人身上。

作爲主辦的蘇家人坐於正南廊棚鎮場,有幡子豎在前,裡頭人不多,但都是上得了檯面的標緻人物,他們正襟危坐着聽話,神色堅毅,不過幾個小輩卻把目光移向許多處地方,倒非家風鬆弛,而是場中有太多敬仰的大家學士值得他們側目。

“看什麼呢?”蘇邁問向身邊心神不寧的次子,但並沒回頭去看他。

蘇符趕緊收了在李家人處的目光,“沒,只是昨晚失覺,精神些許困頓而已。”

蘇邁面色如水,平視着底下攢動的文人簪髻,那修整儒雅的長髯因說話而牽動起來,“大丈夫志在四海,心在社稷,豈可因此等私情而狹顧恍失,你可明白?”

蘇符臉紅了個慚愧,憋了句謹遵教誨後就如何也說不出話了,沒有什麼比當面被父親揭穿心思更尷尬了,好在蘇邁沒有過分責備的意思,甚至這接下來的話裡還有些別樣的暗示。

“你李叔父的女兒性情甚高,實難爲常女相視,京中早前就有多番士族接觸,但俱是碰壁而歸,如今我蘇家不比往前,家中予你支持勢必有限,所以今後如何還得看自己把握……”他頓了頓,“我有聽說那女娃與一品齋的蘇氏相交頗深,具體如何,應該不用我這做父親教了吧。”

蘇符順着父親的話望過去,見着那比自己大不出幾歲的書生正與文壇大儒蔡京說話,那言談行止的側面完全看不到所謂的書生意氣,他當然聽說過蘇進,對於這商戶出身的民家子弟能在半年內闖出如此名聲,不欽佩是不可能,但也正是這種欽佩才讓他握着杯子的手指逐漸泛白。

……

蘇軾的開場冗長且煽情,但終歸是有些真情實意的,所以底下還是仔細聽完,只是詫異蘇軾沒有當即搬出家國大義來,這倒讓許多老頭好奇蘇軾的後手了。

“呵,還是這個老樣子。”資政殿大學士黃履撫着長髯在笑。身邊的範純仁放下酒盞子,有些皺眉,每個人想的終歸有些差異。

而這時。開場的笙歌燕舞已準備就緒,琴女技師們奏響百樂,瞬間,清瀝的絲竹聲像片羽一般盪漾開來,那深受京中歌姬妒忌的封宜奴這時頂着無數上流的目光上場,她把琴抱在懷裡,很緊。甚至都貼在了胸口,不梳髻的發雲直披下肩,與那白皙的美人鎖骨相映成形。這份打扮,把女子的柔弱更勾芡了兩分。

“封宜奴見過老學士,見過諸位大家。”

她挽着裙花拜了一禮,這時有風東來。將山裡輕盈的黃花瓣兒帶了進來。美美地落在她周身,打在她髮梢,兩邊那些紙醉金迷的官衙內看着好,還鼓動起了細微的喝彩,年長些的,不諳風情的老頭也會問上兩句來歷。

“擷芳樓的新行首?”,“哦……”

“自從潘樓那花魁退了後,這京裡頭的女伶就屬她紅了。你不是聽過她那虞美人麼,怎麼還忘了。”

……

小小的兩句議論。對於一個伶人來說也委實不易,李清照和蔡薇倆姐妹此刻也在看那白蓮花般的女子:可真是會打扮的水靈兒。

她們相視一笑下,場中的絲竹聲開始漸隱下來。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有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歌聲空靈富有仙氣,在人的心田裡都能灑下甘甜,在今日的宴會上,確實沒有比用蘇軾的名詞開場更有味道了,待得一曲終了,還有些人在沉吟着字句間的起承轉合,看是風雅的儀度。

“蘇老故詞如今聽來依舊風韻有致,只是憾於不應今景,難引共鳴,莫不如現作一闕,讓這位封姑娘嘌唱可好?”

“蘇學士大詞乃我大宋一絕,今日重陽佳節豈可不做上一闋?”

既是文會爲名,那吟詩弄詞自是免不了的,不過這回,這位蘇大詞人卻難得的以老推脫,倒是讓人掃了興致,不過蘇軾不出,正好給了其他人出風頭的機會。

“來來來,諸位謙讓,那就讓徐某先拋磚引玉。”少府監丞徐邢當先排席出來,他年不過三旬,在文人圈裡算得上是少壯派,所以不用顧忌太多,旁邊供奉酒食的女婢掩着嘴偷笑,但等這位冒失的監丞誦出頭句後,所有人都詫異的收起了笑。

“蘭佩秋風冷,茱囊曉露新。多情多感怯芳辰。強折黃花來照、碧粼粼……”

“是南柯子。”有人立馬就辨出了詞牌。

“落帽參軍醉,空樽靖節貧。世間那復有斯人。目送歸鴻西去、一傷神。”

聲罷,詞結。

不錯啊。

已經有反應過來的,而後就開始捧了,一來二去的,這文會算是真個開場了,不斷有人起來應和詞闕,多是讚頌重陽和國政的,雖然沒有什麼讓人眼前一亮的作品,但也是一場豐富的視聽饗宴了,等到酒酣意恬時,更多的就是打趣與調侃了,像陳師道這太學講讀也被趕鴨子上架了回。

“陳博士詩學老杜,乃我宋詩之冠,遙想昔年您徐州任教時就有重九格律詩出,可是大興了我宋詩面貌,今日既又遇佳節,豈可無端錯過了。”

“來一首來一首~~”不斷有人起鬨。

不過以陳師道這老臉皮來說,是不會被人捧兩句就飄飄然的,他反而把蘇符推了出來。

“諸位勿急,今日既是蘇老舉會,那蘇家子弟代蘇老吟詞方是正理,以我看,既然適才那位封姑娘唱了水調歌頭,那這蘇四少爺可是該現填闕水調歌頭啊?”

“有理有理,該是如此!”

綵棚裡不少喜歡熱鬧的都站起來起鬨,這讓裡頭的王詵有些皺眉。他看向上席處笑吟無話的蘇軾,紅光滿面的模樣,不知道的還真以爲在行舉節慶文會。

“爹,那蘇東坡搞什麼把戲?”獨子王縉也在席中張望,本以爲會是劍拔弩張的政治對弈,可到現在也瞧不出苗頭。

“應該是要放在後頭來了。”王詵沉着臉,視線不自覺的瞟向對面與衆閒談的蘇進。

手可伸的夠長的。

對於蘇進結交蔡京的事。他還是頗有忌憚的,好在對方斷了仕途,即便再有能耐也威脅不到自己。就是……

他不經意的瞥了眼身邊的兒子,見其目光又在那些美姬婀娜的腰肢上徘徊,就是一陣搖頭,也懶得說教了。

場中間的封宜奴今日算是半個主角了,只要一有新詞,她就當場嘌唱,現在那蘇家子弟蘇符出了新詞。她立即跟上,不過卻是用尋常的水調歌頭唱法。

“瓊水才停棹,一舸又澄江。巖花籬蕊開遍。時節正重陽。喚起沙汀漁父,攬取一天秋色,無處不瀟湘。有酒時鯨吸,醉裡是吾鄉……世事崩崖驚浪。此別意茫茫。但願身強健。努力效君王。”

婉轉的歌聲隨着那漸黃的斜陽染出去很遠,就是從未停下話頭的向氏夫婦也詫然地擡了擡頭。

甄氏望着那風姿翩翩的美俊郎一笑,“這蘇東坡在育子爲才上確實有些手段,夫君若是無異,不妨讓暄兒去他府上聽聽講經。”

向鞅皺眉,“等年後形勢穩了再說。”

他們是客氣的,不過李格非那頭就不這麼簡單了,李格非看着蘇符志向豐達。又是師長子嗣,心中不免多了幾分讚許。更不用說王素卿這本身就別有用心的人了。

“康非啊,仲虎此詞如何?”

一邊的李霽不明所以,聽這語氣可不像是在徵求回答,他瞟一眼繼母的眼色,明白了,趕緊是順水推舟的道了句好,而後看向右手邊與蔡家女郎說話的妹妹。

燈籠燭火的光將李清照的耳郭映的晶瑩,能看見那隻屬於少女的粉色。

這話對誰是擺明了的清楚,正與李清照姐妹淘的蔡薇瞧過去看李家人,又瞧了眼李清照,眼眸子輕輕轉悠了起來,也就這時,外頭忽然又一陣喧譁聲起來,好似是很有趣的話題。

“……都是蘇姓,說不準兩百年前便是一家,既然蘇符少爺誠意相請,蘇郎君就勿要再推脫了。”

“呵,蘇某素小愚笨,於經商一道或有幾分能力,但這詩詞歌賦可就一竅不通了……”應話的正是蘇進,他沒想到躲角落裡喝酒也會被人刨出來,本是簡單推了,但見旁邊喝酒的蔡京在笑,一時間歪了主意。

“一直有聞,蔡尚書侄女才比文姬,貌勝蘇小,可是巾幗不讓鬚眉,蘇某拜服已久,今日這等場面又如何能靜觀於坐?”

既然你兒子一個沒來,那就拿你侄女開涮了。

他刺頭一推,第一個明白的是蔡京,不過他蔡京可不擔心,那侄女可不是什麼閨中繡花的女兒家,若是女子能試,怕是真能勝過不少男兒,但說歸說,這當事人可未必領這份情。

“嘁~~”

蔡薇噥了聲,對李清照道,“你這友人可真沒氣度,竟拿女人家擋箭。”

李清照陪了聲無奈,正欲辯護時,蔡薇居然真個起身出了席,這可是謀殺了大半詫異的目光。

官家女郎當衆賦詞,那可真是稀奇事。

最先挑起話頭的蘇符見逼不出蘇進,也就罷了念頭,轉而與衆一起捧給蔡薇。衆人是看在蔡卞面上,所以只要不是太差,幾句溢美是跑不掉的。

“小女子才學淺薄,一闋青玉案就當是助興了。”

底下“好、好!”的起鬨聲此起彼伏,女人家吟詩作詞的模樣甚是賞心悅目,只不過縛彩娟棚裡的蔡卞卻沒有笑容,甚至皺起了眉頭在看場中衣袂飄飄的女兒。

“四時令節惟重九。況此日、逢佳偶。金菊已花杯有酒。瑤池宴罷,一枝斜插,好作淵朋友。”

嗯?

士子臉上的愉色滯住了,就是聊着別話的幾個翰林老頭也把臉轉了過來。

“這詞……”他們喃喃起來。

而蔡薇繼續踩着步韻,紅席之上,黃花瓣兒被斜陽吹得翩躚如蝶,好似於神女絳塵般朦朧。

她一擡眼,妙目對向蘇進,一抹淡盈的笑意流過嘴角,“翠眉淡淡勻宮柳,比似年時更清瘦,雙綰帶兒新結就。長情恩愛,隨家儉約。素與君同壽。”

這詞情意曖昧,再加上那似是眉目傳情的小動作,或許還會讓人產生些郎情妾意的錯覺。不過,錯覺終歸是錯覺,對於這女人的挑釁蘇進心知肚明,他搖頭而笑。

倒真是小覷了她。

果然,兩邊的溢美浪潮還沒推過第二重,蔡薇就眯起眼的朝蘇進笑。

“這位蘇郎君適才請小女子籌詞,小女子可是應下了。那如今,小女子可否請郎君應和一詞?”

一排排的目光投到蘇進這邊:原來是在這等着,難怪剛纔應的這麼幹脆。這書生這回可是栽了,這闕青玉案可不好接。

他們中有看蘇進笑話的,而事實上,蘇進也確實做了他們意料之中的事。

起身。陪了個罪。

“在下只是一介粗鄙商人。文字不通,經義不達,實不會制詞歌賦,若是有冒犯之處,還請蔡家娘子多多包涵。”

他這麼坦白,頓時讓看笑話的失了興致,至於蔡薇,也沒有了任何扒下對方臉面後的欣悅感。她蹙了蹙眉頭。

“蘇家郎君言重了。”

她丟了這麼句後就回了席,只是眉娟是越蹙越深。擡頭低頭間,已是瞟了蘇進多眼。

這幕看在蘇符眼裡可是暗舒了口氣:原來這人真不會填詞,剛纔還以爲是謙虛謹慎。

這麼想的不少,尤其是那些對蘇進極爲豔羨的官衙內,更是交頭嬉笑的調侃,“我就說嘛,詩詞這等文雅事,他一個商戶能懂什麼,也就玩玩瓦肆奇淫還行,但總歸是上不得檯面的。”

“嘿嘿,看他還在那兒裝,怕已羞慚到要鑽洞了吧?”

“可惜已經晚了,哈哈~~”

就是不愛議論的祭酒劉岐這回也奇了,問這種師道,“彝叔,這蘇仲耕莫真不善詩詞?”种師道與蘇進交往頗密,該是知道些內情,可惜在這點上,种師道也摸不大透。

“應該是了,這小子不似覆口之人。”

他可從沒和蘇進論過詩詞,不過今日這情形不像是假,而且細下思來也不算稀奇,畢竟商賈之家缺乏書香底蘊,編些市井故事或能出彩,但詩詞歌賦可就取不得巧了。

這個重磅談資讓年輕士子們幸災樂禍個不停,一個個地跳出來大唱詩詞的,場面熱鬧的有些扭曲。

“小生不才,一首拙作獻上。”

“今日既是佳節,晚輩不敢藏私,一闋行香子敬上,還請蘇老學士加以斧正~~”

上頭正坐着的蘇軾面色不改,沉鬱的蒼顏上一直保持着主家的笑意,即便知道這些士家子弟是踩人上位,但他也沒有出來做和事老的意思。

……

在這個年代,詩詞是標榜個人才學的重要指標,所以就是見慣人事的向家二少也不免要多問上一句給妻子,可這事甄氏又哪清楚,她凝着眉頭想了會兒,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怕是真不善詩詞。”

向家少爺點點頭,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在這會場裡,雖然有不少幸災樂禍的,但真論到開心愉悅的程度,還得是那位李家的王氏貴婦。

這回可總算被我找到七寸了吧。

她似是摸到了成功的鑰匙,以致於看去那頭的目光也變得友善了。

這時,旁座有官衙內起來,戴着弁冠,披着緇袍,很是有風度的朝她這邊拱手,其餘處的士大夫也把目光聚焦了過來,是個比之前落井下石要有趣的話題。

“剛纔蔡家娘子一闕青玉案驚豔四座,可是巾幗不讓鬚眉,不過……若說閨詞,李學士千金亦是我士林拜服,今天既是良時美景在前,何不就此應上一詞,也好予後世一樁美談?”

很快就有人發現了李清照,這位大才女在京名聲不小,今日既有蔡氏女郎賦詞,那她這京師第一才女又豈可作壁上觀,相較於蔡薇,這些士子衙內顯然對李清照更有興趣,只是這回,卻註定要讓他們失望了,李清照不僅推了出詞,而且連眼下的這場宴都快呆不住了。

身子不適?

才思匱乏?

這說辭不得不讓人懷疑她在愛惜羽毛,畢竟她名聲已成,若是在這些無端比詞中落敗,那確實是得不償失的。雖然想法合理,但給人感覺總歸是負面的,與怯戰相差不大。

蔡薇有些失望,她自詡才高,所以纔會與李清照交如姊妹,只是對方這般的謙遜實是矯作了,不過不得不承認,在內心深處,也免不了滋生幾許孤覽衆山之感。

想歸想,以她的家風是不會因外界的吹捧而飄飄自然的。她把紗袖收束起來,壓在腕下,與李清照更坐近了些,附耳細聲。

眼睛時不時的瞄對面的蘇進。

“安安妹妹,本來姻緣之事姐姐不該過問,但這畢竟是終生大事,你就不再多加考慮?”她看了眼李清照反應,又繼續,“我不與你談他的門第高低,仕途前程,只論你們倆的性情便註定不符,他或許是有些才幹,但畢竟是商戶人家,自小所受家教風習與你天差地別,交往不長下,一時有所迷惑是正常,可若真要相伴爲侶,那你和他之間的問題就愈見繁多了,最終必是難得善果。”若說以前她還因爲看不透某人而不好判斷的話,那今日無疑是可以蓋棺定論了,無論他在京有多大的輿論支持,只他不是文人這一條,便足以否定大半了。

惶惶燈燭下,夕陽已愈見昏沉,將夔紋案子上的食具映的通透,場中喧囂的叫好聲依舊火熱,李清照的面容卻出奇的安靜。

對面的人,不知怎麼忽然退席了,或許只有她發覺,有些的失落,但還是倔強地抿着嘴。

“不是的。”

她就說了這麼句肯定,卻沒有給出任何解釋和旁白,“我倦了,就先回了。”,“安安妹妹你……”

這時忽然有女婢插話進來,“李家娘子,這是蘇家郎君讓奴婢給您的?”

一張薄薄的紙條呈在她面前,她怔了下後才接過來,只是草草的一眼掃過,那八個字就已碾讀了三個來回,她下意識的再去望對面,空蕩蕩的席位在這時卻不是落寞的感覺,就連旁邊的蔡京也不在位子上。

旁邊的蔡薇雖然好奇,但卻不會有失儀度的去偷瞥。

“怎麼了?”

李清照收起了紙條,笑了下,“沒什麼,只是有些乏了,嗯……那我先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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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靜候水面(上)第95章 礬樓,李師師第108章 差評第110章 一京出塵雨(上)第115章 進展順利第38章 太學第201章 望江樓事(下)第170章 天賜良緣(完)第143章 一紙黃土第164章 天賜良緣(二)第169章 天賜良緣(七)第155章 圍城打援(下)第4章 舉起手來第65章 初九之約第121章 失心第47章 盛世浮華(三)第46章 盛世浮華(二)第172章 歲曉遲暮第89章 姊夫派第113章 汴西教坊第12章 來自水榭的琴聲第23章 除夕第132章 營救第91章 橫生枝節第190章 起竿(上)第158章 三個條件第134章 狹路第75章 懶人蛋糕第192章 起竿(下)第71章 舊聞第130章 浴佛節第70章 這便算是見面了第123章 梁祝(中)第169章 天賜良緣(七)第180章 大熱潮(下)第142章 有些事,終難忘卻第205章 一波三折第205章 一波三折第96章 章丘,李清照第181章 破局第193章 收杆第40章 你的書、很不錯第35章 要做活字第44章 唱個歌、吹個曲第162章 B計劃的完美第162章 B計劃的完美第198章 回家的**第129章 迷霧的兩頭第204章 回來了第157章 太多意外(下)第152章 頂罪第95章 礬樓,李師師第30章 奧卡利那第191章 起竿(中)第97章 我誦詞來你執筆第128章 陳年老賬第196章 福兮禍兮(下)第135章 生與死第150章 龍舟沉浮(中)第54章 盛世浮華(十)第85章 論潮第121章 失心第120章 乍變第161章 飛起來的困難第72章 算賬(上)第57章 盛世浮華(十三)第5章 呸不要臉第70章 這便算是見面了第151章 龍舟沉浮(下)第149章 龍舟沉浮(上)第183章 一壺濁酒第16章 一板磚就給跪了第146章 嫖妓第125章 就這麼說合了?第71章 舊聞第12章 來自水榭的琴聲第89章 姊夫派第27章 李家女郎第205章 一波三折第54章 盛世浮華(十)第124章 梁祝(下)第17章 斷繩第112章 柳暗花明第89章 姊夫派第89章 姊夫派第123章 梁祝(中)第187章 靜候水面(上)第195章 福兮禍兮(中)第130章 浴佛節第132章 營救第126章 沒有人要了第49章 盛世浮華(五)第33章 屁股挨刀第105章 開售第98章 一剪梅第147章 或許糟糕第109章 每個孩子心中都有個葫蘆夢第123章 梁祝(中)第173章 鋒芒第148章 在明在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