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呼呼的在耳邊肆虐,凜冽的就像是刀子在臉上刮,可即便如此,但此時底下的場景根本無法讓山坡上的三人矮下腦袋,數十把火把將這不大的山拗口照的透亮,他們可以把底下所有人的動作看的一清二楚。
駿馬咴咴地時而打着響鼻,馬蹄子則是有些受寒地撩撥腳下。
兩方人都已經下馬,對峙在中間這“楚河漢界”的兩頭。
“我不知道你說的什麼意思。”
郭尉由於過度的忍耐,使得嘴角的皮肉甚至哆嗦起來。
對面的陳弈很稀鬆平常的笑了下,並不答話,反而是他身邊一個混跡碼頭的小廝笑吟吟的排出人羣來,他走到郭尉面前,看了他一眼,而後又莫名其妙的轉步篤到那些已被制服了的匪徒跟前。
他露了個笑臉,旁邊俱是皺起了眉頭,不明白這陳弈到底玩的什麼花招。
“烏老大,怎麼不在碼頭跑工,倒是有這閒心到這荒郊野外來做戲子了?”、“即便是用錢不夠,也不能出來做這沒羞沒躁的活兒,鍾老大之前收留你們可是約法三章了,可你們倒好,他老人家出了趟大名就無法無天了,要是等他老人家回來,我看你們是怎麼個交代……”
這小廝在那兒冷嘲熱諷,而旁邊李霽、田蠡一衆已是不知該如何反應了,這陳弈居然知道這賊匪的來歷?
那小廝不斷的以這種居高臨下的語氣嘲諷,那賊首的臉色也是越來越陰沉。“說夠了沒有?”他幾乎咬牙切齒的從嘴裡蹦出來話,可那小廝還不忘火上添油,“怎麼。惱羞成怒了?一回三百兩,倒真是好算盤,難怪這幾天做工都不出力了……啊!!”
他話還說完,一道陰影以迅雷之勢從上斬下,瞬間就陷進了他的右肩膀,而後就像削豆腐似的一直往下劈下,最後……一條鮮血淋漓的胳膊飛出了原主人的身體。就像是彈簧一般的快速。等衆人反應過來時,那賊匪已經將手上的銼刀收了回來,只留下在地上痛不欲生的小廝和那條光禿禿的胳膊了。這剛纔還頤指氣使的傢伙現在完全成了可憐蟲了。
“啊——啊——”在地上不停打滾。
那撕心裂肺的痛叫甚至連躲在山岩後的李晏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這猶如厲鬼的悽慘聲音完全把李晏嚇懵了,他活脫歸活脫,可畢竟只是個十四五歲的孩子。眼下這種血肉橫飛的場面對他心理上的衝擊實在太大。甚至扒在岩土上的手都不自覺的戰慄起來。
“別緊張,後天還得踢蹴鞠賽呢。”
他把僵硬住的脖子往左邊轉過去,身側同樣匍匐着的書生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下面的場面,真的是一眨都不眨,哪怕是風吹的面前的蒺藜葉在他眼皮上撩撥,但也完全沒有讓他絲毫動容的地方。
這傢伙……
耳邊那小廝的慘厲聲還回響在山坳裡,他說不出來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但自己的手卻慢慢恢復了知覺。變得不像之前那般只能僵硬着打擺子。
而底下的人也沒好到哪裡去,這一切都太快了。甚至連剛纔看守的那些郭府護衛都沒反應過來,這地上就已經活生生的躺着一條胳膊了,衆人驚愕的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半天說不出話來。
那些羈押的郭家護衛終於反應過來,趕忙要將這刀重新架上賊匪的脖子,不過這卻被陳弈一聲冷笑打斷。
“還演什麼?”
他視線輕描淡寫的從那奄奄一息的小廝身上移開,“這人是汴水西碼頭上的小包工,至於這羣烏合之衆……”他瞟了眼那十餘個匪徒,“只是以前混不下去的江洋盜匪,被鍾延收留了後,就一直在這碼頭上做苦工,不過由於上月受某人指使,財迷心竅之下便是鋌而走險,竟幹起了這劫人索財的下賤勾當……”、“不過這些烏合之衆充其量只是殺人的刀罷了,那背後指使之人才是首惡真兇,此人若是不除,那真是天理難容啊~~~”
“我說……郭衙內,鄙人所言可是?”
在場之人哪個沒聽出來這話裡的意思,他們不約而同的把目光轉向一直沒怎麼說話的郭尉臉上,而郭尉也完全是鐵青了臉的模樣,似乎對於事情走向偏離預定軌道的一種極度惱憤。
李霽看了眼此時滿臉有笑的陳奕,心裡不禁動搖,難不成這次的綁架案真是郭尉背後指使的?這……這……這是爲什麼?他這時候還是更願意相信郭尉。
“你有什麼證據說郭家郎君指使的他們,可別在這裡空口白話的栽贓好人。”
陳弈笑了,“我還需要栽贓他?”不屑的輕輕搖頭,“李家少爺也是聰明之人,難道你不覺得這事情發生的有些蹊蹺?”
“是有蹊蹺又如何?”
“難道你沒發覺這一路來賊匪的行蹤都是郭大衙內最先發現的?從一開始李家娘子被劫後就都是郭大衙內散佈的消息,有哪一條可用的消息是你們掘出來的?”
“這……這…郭府平日眼線較多,消息自然是比我們靈通些。”李霽勉強找了個理由。
“那你們不覺得這一趟下來都太過順利了?之前幾個被綁的官家千金都沒被人救回,怎麼偏偏你們這一趟下來就大功告成了,可是覺得你們比其餘幾位大人家底深厚、手段更多?”
“這…這……”李霽噎住了話,“或許是我們運勢好些,這……這也是說不定的事情。”
“好,就算你們運氣好。”陳弈走上前來,對面郭府的護衛都有些侷促,欲前不敢的反倒是退了一步,而陳弈卻是篤到了種家家將田蠡面前。“田護衛~~”他看似恭謹的一笑,“鄙人有問題請教。”
“請說。”田蠡沉着臉,儘量掩飾自己的情緒。
“如果你是劫匪。在今天這大街小巷都是人的日子,會用這麼輛破爛的跛車來裝人?”他這麼說着,他手下的家奴已將茅草屋前的馬車牽了出來,果然是一跛一跛的車廂上下震動,看着極爲顯眼。
“…是沒錢買車馬?還是……爲了讓沿途的行人留下印象?”、“以便於我們郭大衙內能儘快追蹤上來?”
他嘿嘿的陰笑,對於這些……田蠡也是無從反駁,這確實不合常理。之前幾次劫匪綁架也沒聽說那劫匪的車是跛了一邊車輪的,他也不禁將目光望向郭尉。
“或許我們郭大衙內是怕不留線索就找到、會讓大家起疑,不過……下回可不可以使個聰明點的法子。你這般愚蠢……我這同窗好友可是痛心疾首的很啊。”
哪怕眼下陳弈說的句句在理,但是聽在對面李迥趙明誠等人的耳朵裡,還是那麼帶刺,他們當然不願意相信這是事實。因爲這就等於承認了自己被人當猴耍。再說陳弈這人說話的語氣也是讓他們極爲無感的。
李迥排出人羣來,目光如炬的與陳弈對上,“即便你說的這些有理,但也都是推測之詞,做不得對薄公堂的證據,所以還請陳家少爺自重,莫要空口賴人~~”
陳弈一笑,招呼了手下。“郭大衙內出手闊綽,一回三百貫。我陳家可沒這麼大魄力,我說的可對呵?”他哈哈的笑了起來,不知有多暢快,而對面的郭尉卻是從頭至尾的不發一言,這時陳府的幾個家奴已是和那羣匪徒糾打了起來——對於是否搜身的問題。
……
上面作壁上觀的李晏轉頭問蘇進,“這郭尉既然要綁我三姊,爲何前頭還要花錢讓那些賊匪去劫持其他大人的千金?這不是多此一舉?”
蘇進臉色凝重的望着下面,“你若是站在他的立場想想就知道了。”
李晏一皺眉,想了半晌、才哦的說明白了,也就沒再吱聲。
……
眼前的一切已經無需多言,田蠡李霽都是極爲失望的把目光從郭尉身上移開。李霽則是背過身,用力的捏緊着柺杖,但臉上卻極爲平靜,“我們先把安安救出來,其它的事情……”他沉了口氣,“以後再說。”旁邊李迥和趙明誠也是沉默了起來,田蠡就更不用多說了,原本還以爲是少年英雄,沒想到……
山坳口裡,冷風嗖嗖的吹着,似乎能把人的皮膚給刮破,沙子不斷的往臉上打,還有那零星的樹葉子,都卷死在了地面上。
場面冷寂的程度幾乎已經能用冰川來形容,正當李霽幾人準備推開草屋進裡頭救人時,郭尉卻是面無表情的冷笑了兩聲,讓所有人停下了腳步,他低垂着視線,一抹黑色的陰鬱浮在他眼眉上。
“看來以前還真小覷了你這雜碎,沒想到這回居然翻在了你這條陰溝裡……”
陳弈不插話,就這麼眯着眼睛看他。
“既然如此……”他慢慢的擡起頭,那雙血紅的眼睛幾乎都要齜裂開來了,“那就把命交代在這兒吧!”
陳弈鬆開眯緊的眼皮,退到自己陣營裡,一招手,家奴盡出兵刃,而郭家護衛也是丟掉了之前看護的匪徒,全部聚集到郭尉身前。
郭尉一指對面,“一個不留。”
“殺——”人潮涌上。
隨着地表兩撥人潮交接上去,混亂的場面讓那些無人照看的馬匹驚慌失措的四處逃竄,馬鳴聲嘶叫,馬蹄聲更是引得地表一片震動,很快……就傳到了地底的密室下,裡頭那張矮短的破桌子“吱呀吱呀”的不停晃動,上面有一隻陶碗跌碎在地,驚的底下那隻癩蛤蟆也“呱呱——呱呱——”的啓動它那笨重的身體緩慢爬行。
最爲恐懼自然是那幾個官家千金了,她們根本不清楚外頭到底發生了什麼,對於未知的恐懼使得她們抱緊成了一團,並且蜷縮在了牆角里。
每一隻陶碗被震碎下桌,她們就捂緊了耳朵“啊——啊——”的尖叫,頭頂的泥土也隨着外頭地面的急劇震動而不斷的鬆垮下泥沙來。撒了她們一頭,更是嚇的鼻涕眼淚都出來了。
眼下只有蜷在另一頭的李清照毫無所覺,泥沙同樣灑落在她潔白的衣裙上。不過她依舊是燙紅着臉頰昏迷不醒,嘴裡微不可聞的喃喃着。
“店家……”
……
……
而此時,地面上的搏殺才剛剛開始。
躲在西面山石後的陳午和李晏都是張大了嘴,沒想到這兩撥人還真是說打就打,陳弈那頭雖然沒有郭家護衛的氣勢,但卻絲毫不妨礙他們揮灑弩箱裡的弩箭,“嗖嗖嗖——嗖嗖嗖——”的弩箭像暴雨般密集的飛射到對面。在這麼短距離的射程內,對面那些護衛根本來不及躲閃,一個接一個的捂胸倒下。而後面的同伴則是拖起前面的屍體擋在身前,不斷的往前推進。
“篤篤篤——篤篤篤——”箭矢應聲射入人體,那些屍體完全成了擋箭牌,這看在上頭那兩個小子眼裡。就完全是令人乾嘔的場面。
實在是太過殘忍了。
而下頭的田蠡見兩方動了真兵。趕忙讓其餘人都退進到茅草屋內,“大家先往屋裡避避!!”他這話剛說完,便是嗖的一支弩箭飛了過來,他下意識的一避,結果身後就響起了趙明誠痛苦的中箭聲。
“德甫!你沒事吧?”
“快!把人先擡進屋!”
急急忙忙的十幾人都擠進了屋子,而那些賊匪們雖然也想進去,怎奈田蠡和幾個種家虎衛斷在後頭,雪亮的橫刀在他們眼前晃着。實在沒有心思在這個時候與他們再起什麼紛爭,所以只能退守到一邊角落。但還是不幸被幾隻亂箭射中,好在箭鏃上沒有淬毒,倒也只是些皮肉傷。
“你們幾個還看着幹嘛!還不一起上!!”
前面郭尉朝他們一喊,這下是避無可避了,那賊匪左右思量了下,他們身份已經敗露,如果不幫郭尉的話,怕也是難逃海捕,於是咬咬牙……
“兄弟們,想賺錢的就得刀子上舔血,能活的下來,就有你們的好處!”、“一起上!”
“砍了那幫軟腳蝦!”、“殺掉這羣壞事的龜孫子!”
這羣悍匪雖然武藝粗糙,但都是砍過人、跑過道的,所以論起殺人來、還真比一般的家府護衛要強,所以在他們加入戰局後,這原本一面倒的戰局慢慢的、居然開始僵持了起來。
“蘇大哥,你說這回哪頭能贏?”
乾嘔完了後,李晏那小子還是忍不住擡頭往下看,郭尉這原本完全是受虐的一方現在居然硬是頂着箭雨殺了過去,在失去固有射程距離後,前排使弩的最先被人砍斃,或是貫穿腸胃、或是剁成幾塊,這種血肉的場面和沙場相比已經相差不多了,甚至由於雙方間過分的怒火和私利參雜,這手段也是殘忍到了難以直視的地步。
蘇進將自己那把弩箭壓在臂肘下,“現在就連他們自己心裡都沒譜,我這個局外人又怎麼能揣度的出來,不過……”他微微闔下些眼皮,“正所謂狹路相逢、勇者方勝,現在這時候,比的就是哪個更狠。”
風,從他們三個頭上吹過,相比較之前,居然有了些熱意在裡頭,還有夾雜過來的陣陣血腥味兒,這讓李晏和陳午兩人完全不敢吱聲了,只是暗暗的、吞了口口水。
前排的弩箭手雖然盡歿,但是後排依舊凌厲,“嗖嗖嗖——嗖嗖嗖——”的往前迸發,不過不及剛開始那般密集了,但射程範圍內的殺傷性還是不容置疑,郭尉這頭的人努力的閃避,那些箭矢便徑直的飛到了茅草屋裡,嗖嗖嗖的從柵窗縫裡飛進來,那剛把趙明誠擡到牆角歇下的李迥不幸中了一箭,然後“哎喲~~”的捂着屁股直咧嘴,結果反倒是李霽和種家的虎衛將他們倆一起拖進到屋子最深處,這樣就不會被流矢誤中了。
趙明誠還好些,只是小腿上中了一箭,傷口也不算很深,田蠡給他取了箭鏃後做了一下簡單的包紮,總算能勉強扶着牆壁自己坐下,但畢竟是個文弱書生,這錦衣玉食的二十年多年來可沒吃過這種苦頭,此時他額頭直冒冷汗,小腿處傳來鑽心的疼痛差點沒讓他疼暈過去。
不過雖然他嘴裡嘶嘶的痛吟,但說出來的話可完全不是這個味道。
“諸位不用擔心,此等小傷還奈不得明誠,明誠……呃!”痛的五官都擠到一塊兒去了。
“德甫,這回咱們可真是難兄難弟了。”剛拔了屁股上的那箭流矢的李迥還故作愜意的趴着衝趙明誠笑,滿是泥沙的黑臉還真看不出是在笑。
這倆書生還可意氣風發的說說戰地風情,但田蠡和李霽兩人就沒這麼好的心情了,外邊刀刀見血的搏殺根本不能讓人的情緒安穩下來,“嗖嗖嗖——”的箭矢釘在屋子的草牆上,完全成了沙場裡的草垛子了,爲了避免意外,田蠡將這屋裡的舊木桌子豎起來擋在柵窗前,結果立馬就是“篤篤篤——”的三支箭羽釘到了桌面上,鋒利的箭鏃直接穿透桌面,卡在中間,那冰冷的箭鏃流露出一種令人膽寒的殺氣、籠罩在所有人心頭,不過……這總算是讓裡頭不大空間得到了暫時的安全。
“對了,李家娘子被困在了何處?我等趕緊先將人救出來吧?”
在稍稍安定了後,趙明誠是第一個想起這事兒的,他顧不得腿上的箭傷,扶着邊上的草牆不停的翻找屋子的囚室,而其他人在短暫的恍惚後也是立馬反應過來,幫着一起四下尋找,這茅草屋子不大,一個轉身的功夫就有人找到了。
“這裡有扇門,不過上鎖了。”
田蠡聞聲擠到人前頭,果然這茅草屋子的東南角有一扇較爲隱蔽的暗門,他抽出腰間的厚刀將兩邊格擋在身後,而後一個深吸、“鏗鏘——”一陣火花下,一把銅鎖倆截落地。
李迥趙明誠一衆立即魚貫而入,這時也沒人顧得及傷勢了,隨着外頭的刀劍聲越來越稀薄,裡邊人的心也慢慢揪了起來,所以手上的動作都變得更爲焦急了。
這間內室沒有開窗,外邊的火光透不進來,所以是一片漆黑,等種家的虎衛點上火摺子後,裡頭的情形才清晰起來。
只有一張桌子和一張簡陋的牀鋪擠放在最南邊,另外便只有滿地凌亂的草芥和雜物了。
“人呢?”
“找到人沒?”,“這麼小的地方都找遍了,沒見人啊?”
李迥和李霽兩人焦急地左右環顧,田蠡作爲局外人稍顯鎮定些,“這裡一定還另有密室,李家郎君勿要心急,這麼多人一定能找到……”他這話還沒說完,前面拖着條傷腿的趙明誠已經興奮的喊了起來。
“這底下是空的!”
在身後衆人圍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吃力的將腳下那厚重的木蓋子揭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