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誰？”
質問的同時，雲夫人觀察宮殿上方的藻井。
層層蓮紋彷彿活了過來，透過琉璃花托徐徐轉動星光。那每一片花瓣，都映射南閆星域之妙。
鬼蜮以雲夫人的天鬼界域爲核心，融合南洲三座大陸的八處陰地。
其締造的結果，便是鬼蜮與南閆福洲平行。星天彰顯的衆生光輝，盡數投影於鬼蜮。在鬼蜮內，雲夫人可以觀察任何一個南洲人的命數。
看不看得清楚另說，至少她能分辨南洲人的命魂與外來者的不同。
請幽玄少君來此的目的，就是辨認其來歷。
而現在，雲夫人確信。
他絕非南洲人。
少年轉過身，看着陰雲叟等鬼修緩緩圍上來。
洪旭連忙拔劍戒備。
少年安撫洪旭，笑道：“本君來歷？夫人活了那麼些年，連我的出身都猜不透？我家那些部衆在我確立幽玄魔宮時，可就猜出我的幾分出身了。”
他從容不迫，不見半點驚慌。
踱步走到殿門口，眺望天空道：“這次來，魔道和夫人各有謀算。對本君，亦有重要事，不得不來。”
重要事？
雲夫人狐疑地看向天空。突然，她俏臉失色，連忙傳令：“開啓鬼門，掛紅燈籠。”
紅燈籠？
陰雲叟等人清楚，這是鬼蜮的警報等級。
鬼蜮日常掛白燈籠。出現小規模動亂，掛黃燈籠。而出現威脅時，以紅燈籠警告羣鬼。
而讓雲夫人感覺辣手的威脅，往年都是魔君級別的鬼物出世。
呼哧——
雲層被赤色流星擊穿，那道光輝掃過天際，墜入鬼蜮東方。
少年笑了，言語帶着幾分輕佻：
“如師尊所料，這一日終究是來了。夫人，比起我的來歷，你先對付這東西吧。”
陰雲叟等人不解，雲夫人沉着臉道：
“傳令下去，有新的魔君鬼物出世——命鬼卒把守各處煉魂谷，不可擅離。你們隨我一起去看看。”
但她的目光卻直直盯着少年。
“放心，我來鬼蜮的目的就是這東西。走吧，一起去瞧瞧。”
少年招呼洪旭，先一步趕往鬼蜮東方。
等坐上九龍輦，離開水雲宮時，他暗暗鬆了口氣。
幸好我反應快，用這一手把她的注意力引開。
……
太清峰，五色氣柱蕩動雲漢。
伏宣和、公孫清阿、東方長雲等人望着閉目凝思的伏衡華，紛紛露出震撼表情。
不久前，公孫清阿前來與伏衡華論道“山法陰陽”。就在二人聊着火熱時，伏衡華突然來了一句：“山分陰陽，釐定虛實，衡量生死。”
緊接着，他腦後浮現五色神山虛影，繼而有道光沖霄，惹得赤嶽上下側目。
“道兄，山爲實相，以五行之基演化。倘若山爲虛相，又當以何爲本？”
“山的陰性？山魂？不，道友指的是星橋嗎？”
公孫清阿下意識看向赤嶽最高處。
在右大陸存在一種和山有關的死亡儀式。
人死之後，要埋入附近的大山。請赤淵道派的巡山使們進行超度儀式。只有這樣，魂靈才能通過山魄之橋升入高空，最後進入星天輪迴下一世。
無獨有偶，在衡華前世存在的死亡神話中，也有與山息息相關的傳說——東嶽。
華夏神話很長一段歷史中，東嶽被視作魂歸之地。東嶽大帝以山神之尊，兼有“鬼神之主”的神格。而在“十殿閻羅”的神話體系內，泰山王亦是十殿鬼神之一。
不論哪個世界，山嶽與死亡都有着密不可分的淵源。
唯一的在於，前世神話中的幽冥在地下。以山爲橋，要向下走。而在右大陸的神話中，山橋向上，是通往星天的道路。
再聯想自己的分神幽玄少君入鬼蜮的虛山內海空中通道。
衡華很快就鎖定，甚至可以說是創造了一門打通生死兩界的秘術。
在雲夫人質問幽玄少君身份時，衡華果斷出手。通過赤嶽上空的“星橋”，以自己的氣息撼動陰陽界限。
在公孫清阿等人被衡華“悟道異象”吸引，紛紛投來神識關注衡華的新收穫時，黃婆靈神攜大赤元珠進入鬼蜮，爲幽玄少君轉移注意力。
如此一來，可以把雲夫人的注意暫時挪移。等我待會兒詢問“魔典”後，再來安排一重身份。
衡華思罷，對公孫清阿笑道：“山爲陰陽，擎九天而鎮九地。但同樣也劃定生死之界。我記得太玄宗有一門‘太玄逆命術’。我們大可以嘗試修改、編撰爲山法版本。不是以‘陰陽’分離‘生死’兩個狀態。而是以山爲橋樑，打通生死之界，從而將陰陽混淆。這樣做——”
“這樣做，就能剋制天京子的北辰星書！”
伴隨王鶴的聲音，衡華與公孫清阿同時擡頭看去。
衡華神情有些茫然。
“前輩，您不是不喜歡我們的陰陽道法？爲何……”
爲何來得這麼快？就好像一直在偷聽似得。
“這——”王鶴臉色閃過一絲尷尬。
自然是防着你把雙燕峰道統帶歪了。
但剛纔的異象，加上伏衡華的話，讓他有了一個靈感。
天京子的“北辰星書”脫胎於《太玄書》的天級道法，是太玄宗長輩賜給天京子，也專屬於他的絕學道法。
昔年王鶴在他手中吃了不少虧，“死”了五次。
雖然事後被長輩救活，但卻一直找不到剋制的手段。
如今受伏衡華啓發，他腦中思路大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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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法！
以赤淵法力演化陰陽，可以練就一座橫跨生死、鎮壓清濁的天柱。從而破去太玄宗的諸多陰陽道法。
“咳咳……”公孫清阿小聲道，“道友，以後不要一口一個‘前輩’稱呼他們。”
我因爲陰陽道法的緣故，跟你同輩論。你跟我的師侄卻稱呼前輩，那我算什麼？
“對對，以後同輩論道友，大家各論各的。”王鶴自然也不願意按照師伯的輩分，平白再來一個“長輩”。
王鶴坐下來，旁聽二人接下來的陰陽道法討論。
伏衡華有了靈感，與公孫清阿商討《陰陽嶽靈訣》的編撰。這是一部設想“陰陽天柱”道果的道法。
以雙燕峰當今的寒暑、南北、水火、日月爲陰陽根基。通過提煉寒暑六氣，從而在體內煉成與山法有關的陰陽屬性真元。再通過南北元磁兩極，水火剛柔共濟，日月同參之妙。將自身的本命神山進一步錘鍊，更貼近天柱的層次。
而將“通生死，鎮清濁”視作山嶽本質，從而衍生屬於這部天書的天級道法。
衡華屈指一彈，指尖冒出一根金針。
金針越變越長，越變越粗，宛如一根天柱從太清峰上插入雲空。
“此針大可化天柱，小可爲金針。變化莫測，專克一應陰陽之術。我願稱此爲‘定海神針法’。”
“定海？”
公孫清阿疑道：“此乃山法，何不稱作‘如意神嶽術’？”
“定海者，何也？唯山嶽可丈滄海。”
衡華隨後對天柱屈指一彈，那根天柱再度化作繡花針，直奔東海而去。
在一衆劫仙神識的追蹤下，他們看到那根金針飛到東海水面，旋即再度化作山嶽狠狠砸入海中。
只不過伏衡華的法力過於淺薄，在失去大赤元珠的情況下，只勉強勝過宇文春秋之流。
他所化的山嶽過於矮小，山峰不足千仞。
“諸位道友，請助我一臂之力，以赤淵山法測量東海。”
伴隨伏衡華的高呼，卜玄、單靈慶等劫仙紛紛出現在雲空。
他們顧不得去思考伏衡華鼓搗這番異象的深意，紛紛露出躍躍欲試的神情。
赤淵在東萊，最出名的事蹟就是拉着東萊修士勘測山河，並將神州大地立嶽開河、移山改道。
丈量東海水深，本就是赤淵修士在東萊幹過的事。
“別說，來南洲後我們顧着隔壁的魔道，倒是把祖傳的功夫給落下了。諸位——”
卜玄傳令：“所有人和我一起出力，我們演化神山，量一量東海深淺。”
……
在伏衡華拉着赤淵一羣劫仙忙活時，黃婆靈神潛入鬼蜮東部。
朦朧的黃色光影現身，他手託一顆寶珠打量四下幽暗鬼氛。
“天生精魂，地孕寶魄。星靈巡行，九幽寂滅。”
隨着他口中喃喃吟誦咒文，腳下黝黑土地在不斷震動。大地深處的怨靈在逐步復甦。
隨着造化真元不斷從靈神體內飄出，逐漸飄入地下時，黃婆靈神越發欣喜。
“我能感覺到，這次應該能成功。”
山爲陰陽的結合，有物質與精神的兩面。
五行山法作爲世間物質的五行基石，便是物質這一面的體現，也是衡華造化之理的彰顯。
但也正因爲“五行山法”的緣故，伏衡華遲遲無法真正創造生命。他只能創造生靈的軀殼，無法獨立製作靈魂。
眼下明曉“山之理”，衡華明白自己缺少一個和五行山法相對應，貼合精神之理的天級道法。
但天級道法的創造，絕非一時之功。
如今爲了幫幽玄少君解圍，衡華也沒時間沉思。他命黃婆靈神來此，是藉助地下沉眠的怨念，以造化真元作爲粘合劑，從而催生出一頭更加強大的鬼物。
以此鬼物吸引雲夫人視線，併爲幽玄少君的身份做鋪墊。
……
雲夫人領着羣鬼趕至九龍輦畔。
“你說，你就是爲此來的。你知道這顆紅色流星的本質？”
少年鄭重其事道：“老師有言，此孽物可滅南洲。”
擡起手，天魔氣嫋嫋而動，幻化一副幽冥氣象。
與當今鬼蜮類似的地形，猩紅色的血液緩緩在地面流淌。
鬼物、鬼修、正常鬼魂……
鬼蜮中的一切存在被血液吞噬後，將力量輸送到血澤的核心。
一根巨型、表面佈滿紅色優曇的猙獰肉柱。
“這是鬼神，是老師在夢中窺見的一幕。所以，老師掛念故土的一份香火，讓我來看一看。當然，更重要的事，是我本人的證帝機緣。”
雲夫人凝重望着少年演化的投影。
沒等她細看，天魔氣已經消散。
感應黃婆靈神的位置越來越近，少年嘆息道：“不過我也沒想到。只第一次來訪，就正巧撞上此物降世。或許，這就是天命？”
雲夫人暗暗蹙眉。
從少年的話中，他那位老師能卜算鬼蜮尚未發生的劫數，並將他派遣過來。
而有這種能爲的，必是魔帝之輩。甚至比父親、伯父的修爲更強。
而這樣的魔帝一般都在……
萬魔洲！
魔道道統的祖庭。
相傳那裡有上千尊魔帝駐世，實力強橫無比。而天魔一脈，更是魔道的佼佼者。
如果這少年來自萬魔洲，那麼他張口閉口證帝，且預知鬼蜮之禍，倒也可以理解。
越靠近東方，雲夫人內心越發驚慌。
那是一種本能。
作爲天鬼，她能感知到一個與自己充滿敵對、威脅的怪物正在誕生。
……
黃婆靈神閉目凝神，待造化真元全數被地下的怨念吸收後，他踉蹌幾步，直接跌坐在地上。
“接下來，就看你的了。”
說完，他急匆匆遁地溜走。
咔嚓——咔嚓——
大地一點點碎裂，血色的手掌一隻只從地下冒出。
吼——
怒吼從地下爆發，重重氣浪將大地掀翻成一塊塊碎片。
遠處雲夫人立刻招呼衆鬼停下。
她默默觀察鬼蜮東方雄起的怪物。
那是一團蠕動的軟體怪物。他體表佈滿成千上萬只血色手掌。隨着一陣風吹過，那些手掌不斷伸長，抓捕鬼蜮衍生的鬼物。
衆人眼看着，一隻由鬼氣凝聚的三首陰雁被一隻手掌捏住，然後緩緩拉入蠕動的軀殼，
噗嗤——
眨眼功夫，這隻鬼禽便化爲烏有。
雲夫人眼皮跳動：“果真是一個麻煩。”
快速扭頭問幽玄少君：“弟弟，令師對此物有什麼說法？如何降服？”
好嘛，這就稱呼姐弟了？
你這翻臉比翻書還快。
少年眨巴眼睛，搖頭道：“老師那個境界，一夢有三千未來。他也不知夢中所見是否會真正實現。我只是過來看一看。只要不阻攔我證帝——”
遲疑了一下，少年猶豫道：“應該不會阻攔吧？”
“嗷嗚——”
那怪物的手掌不斷在附近捕捉，很快就抓了上千只鬼禽走獸。
但祂彷彿飢餓許久，仍未滿足。再度將血手向遠處伸展。
很快，就觸及到雲夫人這邊。
夫人不等幽玄少君出手，將鬢間銀釵拿在手中，輕輕一劃。
浩浩蕩蕩的鬼火魔焰化作一道河流把靠近的手掌盡數焚燒。
“還好，是普通的陰物。雖然藉助地底的那些遠古怨念，但並不是專門剋制我的鬼道。”
雲夫人鬆了口氣。
雖然動靜大，但跟自己往年對付的魔君鬼物相似。
只是那道赤色流星……
雲夫人左右張望，此刻根本看不到那流星所在。甚至連隕坑都沒有。
難道那顆流星被這怪物吃掉了？
……
黃婆靈神離開後，立刻在一處僻靜地方翻閱魔典。
“前輩，江湖救急。你手中有沒有什麼萬魔洲的魔咒法訣。我需要用一用萬魔洲傳人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