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鐸的航班平安降落在深圳寶安機場,落地時恐怖的震動讓他迴歸現實,飛機停穩,他解開安全帶卡扣,整理行裝,隨衆出港。
剛出站口,就看見亭亭玉立的文慧一邊招手,一邊旁若無人地大叫:“哥――我在這兒!”
金鐸有點不好意思,趕緊招招手,意思是:“別喊了,人家都看你呢。”
文慧接過拉桿箱,發現金鐸臉上帶傷,湊過來細看:“哥,這是怎麼了?……打架了?”
金鐸扭了臉,說:“酒喝多了,起夜撞門框了。沒事的。霍金怎麼沒來?”
文慧拉着箱子走在前邊,回頭說:“來了,在車上呢。沒讓他下來,怕他引發騷亂。”說完嘻嘻一笑。
“霍金”是文慧的老公,真名叫霍和平,是個奇才。
霍金的容貌跟他的才能一樣超凡脫俗。他的發育,成長,是把所有的營養都供給了腦袋,眼睛,嘴,所以這四個器官出奇地強大;有人多吃多佔,就有人忍飢挨餓;營養不良的鼻子,軀幹,四肢卻不成比例的弱小,近似科幻電影中的火星人。文慧給他起的綽號就是火星人。因爲姓霍,形象與世界著名的英國物理學家史蒂芬·威廉·霍金似曾相似,智慧也像他一樣遠涉宇宙最深處,文慧稱他火星人--霍金。
文慧既然叫火星人霍金,大家也都隨着叫開了。
中國的霍金遠沒有英國的霍金運氣好,英國的霍金是劍橋大學著名教授,堪稱偉大的科學家;中國的“霍金”卻因爲舉世無雙的驚怵容貌埋葬了他石破天驚的才能。
霍和平博士畢業後始終找不到穩定的工作,四處漂泊,英雄無用武之地,以致走投無路。
霍和平命運多舛怨不得別人,一怨他生在面子爲重,講究面由心生的中國,如果生在英國,可能就是霍金第二;二怨他智商260,情商26的先天稟賦,這是上帝的安排,不能把競爭力全賦予一個人。
霍和平讀博時,導師掛帥的科研項目,所有技術難關都交給霍和平,霍和平不負師望,過五關,斬六將,屢建奇功,爲導師的科研成就做出過決定性的貢獻。他雖不居功自傲,卻不懂綠葉捧花,衆星拱月,每遇讚美,便一副理所當然的坦然,這讓導師不爽。
導師想聽他說:“全是導師指導,我只做了點具體工作。”可他就是不說。導師雖然欣賞他的才能,卻並不喜歡他,他只是導師的一個有效工具而已。
博士畢業時,正逢秘密部隊――“網軍”――在全國各大院校秘密地招兵買馬,導師接到信函,希望推薦人材,導師良心發現,準備提名霍和平。霍和平也一副天下雖大,捨我其誰的自信。
導師的另一名學生能力平平,卻極得老師喜歡,聽說“網軍”待遇高,工作穩定,有前途,便帶着貴重禮物登門哀求,導師權衡利弊,被貴重禮物擊倒。
導師並沒有遺忘霍和平,推薦他到一家國企的軟件公司。
國企最大的特色是:一個人幹,兩個人看,三個人搗蛋。
有人世故地說:有能力的不如有背景,有背景的不如有錢的,有錢的不如有姿色的。
有人指點霍和平說,國企呀,除了石油,石化,電力,銀行這樣的壟斷企業,別的都不能去,都是半死不活,瀕臨殭屍的邊緣。可是這樣的壟斷企業不是有能力就能去的,還得有當當響的背景,霍金的背景是一塊沒有信號的液晶屏,也就不做非分之想。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他們說對了。
霍和平上班三個月沒發工資,發不出工資是產品沒有競爭力,正在人心慌慌的時候,突然傳來改制的消息。很快,甲乙雙方簽定了改制協議,開了大會,乙方是很有實力的私企,大家以爲拖欠的工資有望補發了。又過了三個月還是分文不見。甲方並不是想振興企業,而是想借殼上市圈錢。最後的是員工紛紛離職,霍和平也失去了耐心,交了辭職書。
金鐸與霍和平相識是在微軟(深圳)公司。
霍和平的一個同學跟金鐸是微軟中國公司的同事,霍金經同學推薦來微軟面試,面試主管只跟他談了30秒,就把他“帕斯”了,面試結果寫着:相貌極醜陋,分散同事注意力,影響工作專注。
面試失敗,同學請霍和平喝酒以示安慰,金鐸應邀作陪。推杯換盞中,金鐸發現霍和平是個網絡奇才,便虛心請教,互相留了電話。
金鐸已經預見了霍和平的未來--黑客。
和平時期的人們享受網絡的便利,沉湎網絡豐富的娛樂,卻沒有意識到,網絡的破壞力已經遠遠超過了核武器。
如果方法得當,只需動一動手指,就可以癱瘓一個國家的鐵路,銀行,通信,供電,供水等系統,這是有實例的,伊朗的核工廠就被“震網”病毒徹底癱瘓,損失巨大。
戰爭爆發時,黑客技術可以讓導彈失去目標;讓坦克失去控制,讓飛機撞向山崖,讓軍艦無法啓動,讓火藥庫自燃,讓衛星凌空自毀;讓雷達滿屏亂碼;讓敵人的無人機在指定的機場降落。伊朗就成功俘獲了美國“捕食者”隱身無人偵察機,報了“震網”病毒的一箭之仇。
正因此,美國言之鑿鑿地宣佈:任何對美國的網絡攻擊都被視爲戰爭行爲。而這一切都很簡單,只是敲一敲鍵盤,給目標一個僞裝數據鏈--超級黑客。
網絡決定未來,這是一雙隱形的上帝之手,左手助力,右手毀滅。
黑客就是掌握這雙上帝之手的隱形人。
大約喝完那頓酒後一個月,金鐸辭職,在電腦城考察不走正路的發財路徑,之後做了全職黑客。
又過了三個月,有一天晚上十點多,金鐸正在寫程序,霍和平打來電話。直截了當地問:“金鐸,我是霍和平,你吃飯沒呢?”
金鐸說:“晚飯五個小前吃的,下一頓再過七個小時吃。”
霍和平囁嚅了半天,說:“我三天沒吃飯了。我在深圳再沒朋友了,小陶上個月去了成都。”
金鐸說:“我正式邀請你來茅舍共進夜宵。”
霍和平說:“我現在身無分文,地鐵也坐不起,這個點也沒地鐵了。走過去天就亮了,呵呵,不可能走過去了,我現在餓得站不穩了。”
金鐸說:“躺着別動,我去接你。”
一個小時後,霍和平坐在了金鐸的餐桌前,那頓夜宵霍和平幾乎吃光了冰箱裡的所有食物:三袋牛奶,兩個熟雞蛋,一個手撕麪包,一根哈爾濱紅腸,一個肥雞腿,一桶“一桶頂兩桶的‘來一桶’”,外加兩根黃瓜。
吃完飯,霍和平拍着滾圓的肚子,滿足地說:“真好吃,真舒服!”他應該說謝謝你的夜宵,可他沒說,這就是他的情商。
金鐸收拾餐桌和廚房,霍和平閒來無事,看見了金鐸的電腦上正在寫的程序,一時手癢,坐下來繼續寫。
金鐸收拾完,聽見鍵盤噠噠響,剛想制止他別亂動,卻發現霍和平的編程能力遠高於自己,又快又準,是個可遇不可求的高手。
已是午夜,兩人同牀而臥,霍和平的肚子卻咕咕嘟嘟響個不停,之後平均一小時去一趟廁所。
金鐸問:“感覺怎麼樣?要不要去醫院?”
霍和平無所謂地說:“不用,都拉出去就好了。”
金鐸說:“食物都是新鮮的,不會有問題。是你吃急了。”
霍和平說:“不是急了,是吃多了。”
兩人大笑。
常言道好漢抵不住三泡稀屎,拉到天亮,霍和平眼窩沉陷,眼睛突出,口脣破皮,脫水了。
金鐸背起他去社區醫院掛水,折騰了三天才康復。
霍和平康復後沒日沒夜幫金鐸工作,話裡話外想留下來給金鐸打工。
金鐸說:“打工不行,合作可以。”
霍和平問:“什麼意思?”
金鐸說:“我負責一切開銷,收入三七開,我七你三。”
霍和平說:“二八也行,你八我二。”
金鐸說:“三七!”
霍和平說:“二八!你管吃管住,我要那麼多錢幹嘛?”
金鐸說:“我有決定權,永遠有。”
霍和平表示臣服,說:“歐了!”
半年後,金鐸在望港大廈26層買下了160平米的公寓,這是一大一小兩戶型,金鐸把姐姐一家考慮在內了。
金鐸跟霍和平搬出了租屋,住進現代化的公寓,條件好了,錢也有了。霍和平卻爲怎麼花錢犯愁了。
金鐸說:“給你媽,給你哥,給大街的乞討者。”
霍和平說:“我媽說我太醜,不多攢點錢,怕是找不到老婆了。她不要我的錢。”
一年後,霍和平不僅第一個娶了老婆文慧,文慧還是一位全須全尾,漂漂亮亮的美女。更讓人難以理解的是:文慧嫁給霍和平不僅一點不覺得委屈,還像撿了個大寶貝。這世道,上那兒說理去!沒有百毒不侵的好心態,能把人活活氣死!
車子駛出停車場,駛向機場高速,雖說同一個世界,卻不能環球同此涼熱。北國的春天剛冒嫩芽,深圳已經春深如海,已經深不可測。如火如荼的三角梅,白玉蘭,爭奇鬥豔。
世界就這樣多姿多彩,奼紫嫣紅。
車子上了高速,霍金放鬆了精神,說:“哥,那筆生意談妥了,標的200萬,二個月交貨。”
金鐸嗯了一聲。
文慧說:“哥,肉雞又增加了十二萬。沒用衛士,全是我一個人搞定的。”
“肉雞”是被安裝了木馬,可以遠程控制,需要時,只要發出指令就可以發動集羣攻擊的“殭屍電腦”。是黑客發動攻擊時的火力。
金鐸嗯了一聲。
文慧期待着表揚,只有一句“嗯”。有點失望,翻了一下白眼兒。
霍金說:“哥,咱先找個地兒吃飯,還是直接回家?”
沒有聲息,回頭看時,金鐸斜歪着,已經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