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愧疚在心裡積累,她知道,總有一天,會崩潰的。舉修遠不欠她,可她卻曾在書房外聽到他打電話,談話內容模糊,但不妨礙她聽出來,是在交接公司的事宜姣。
很多時候,他都跟她說,他要出去和朋友玩,但她知道,其實都是處理公事。
他很久之前說過,公司的事情找已經交給了他才念高中的弟弟舉修祁,但顯然,就算他有這個打算,如果不是她的事,也不至於提前這麼早。
如果舉修祁知道她的存在,估計鼓着腮幫子,就要把她罵走了吧?
拖累這樣的事情,單七倚向來做的不好。
這一點,倒是隨了單父。
單將臨當初也是因爲自己的病,怕拖累了她,甚至也不肯去城裡。
說起父親,單七倚想到舉修遠之前在醫院裡提起過的事,不管他是不是真心,她突然想帶他去。
於是她碰碰他的手秈。
“嗯?”
門口的設計就是一個小小的斜坡,舉修遠將她推進大廳,就感覺到手背涼颼颼的,低頭看她,然後十分自然的翻開手心。
單七倚擡頭看了他一眼,然後伸手,修着圓潤指甲的尖尖食指在那寬大的手掌中一筆一劃慢慢的寫着自己想說的話。
其實一開始,她是寫在記事本上的,但是攜帶着並不方便,舉修遠乾脆想了這個法子。
好在男人聰明,就算有的事不那麼容易懂,他也能猜個七八分。
“可是你的腿。”
沒事。她搖搖頭,將她在這個城市認識到的最好的朋友介紹給父親,父親在天之靈,也會放心些的。
哪怕……
她斂眉,將心中所想全部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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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單七倚提議要帶他去看父親,但兩人動身去鎮裡的時候,已經是兩個多月後。
冬天冷的很快,單七倚裹着厚厚的羽絨服,脖子被舉修遠圍着幾乎密不透風的圍巾,大大遮耳帽子幾乎蓋住臉蛋,而腿上,更是鋪着厚厚的貂絨毯子。
她自認爲外面還沒有冷到這種程度,何況待會兒還要坐進車裡。
但舉修遠的好意,她也不能拒絕。
兩人沒有去鎮裡,而是趁着天還亮着,直接讓司機將車開到墓地。
單七倚依然還不能開口說話,舉修遠卻與她越發默契,甚至一個眼神都可以瞭解她的需求。
車裡放着兩大束黃-菊,舉修遠體貼的將其中一束放在她膝蓋上,然後推着輪椅,緩步,聲音沉沉卻溫柔,“伯父看到你這個樣子,恐怕會擔心。”
如果父親在天上,要瞞,也是瞞不過的。
再一次踏進墓地,身後是唯一對她好的陌生人。這種感覺,和帶着仇靖來時的敷衍虛情假意,和憎恨,是完全不同的。
不過,如果真的要好好活下去,也許……
應該放下仇恨,離開這座城市。
天南地北的飛一飛,纔有可能讓心胸開闊起來,但也可能會更加孤寂。
她不願意再留在舉修遠身邊。
單七倚瞭解那種眼神,但是他要的她給不起,自然不能留在她身邊,耽誤他,讓他錯以爲有機會。但也許是被拋棄被傷害的太重,離別的話在心中打了好幾百個輪迴,一直沒有說出口。
就像是一個禁忌,打破了,所有的所有,都會變回原形。
她會失去眼前所有的溫暖,到時候,天大地大,她真的成了孤身一人。
單七倚看着墓碑上那嫣然淺笑的母親和豐神俊朗年華不老的父親的照片,突然眼前一熱:父親,我就是這樣自私。明明知道不對,卻始終開不了口,沒有勇氣。
但是,你們會賜予我開口的勇氣和動力,不是嗎?
舉修遠將輪椅的剎車輪扭動固定好,然後纔將接過身後緊跟着司機的遞來的菊花,示意他回去等。
“伯父,我叫舉修遠,是七倚的朋友。”男人將花放在墳前,目光誠懇,“我會好好照顧七倚的,也希望您佑她接下來的人生平安喜樂。”
是的,他一直擔心單七倚會想不開,所以就算有公事,每天也都會準時回家。
但是他知道,這始終都是治標不治本。
她還不能說話,他能感受到她的態度和疏離漸漸的軟下去,可是他也不能確定,這到底是她真的放下,還是……只是不想讓他擔心。
有些時候,她太敏感,也太善良。
爸,你看到了嗎?他與我萍水相逢,卻對我最好。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第二個仇靖,但是我不會給任何人機會傷害我了,何況,他不是,我也已經配不上他。
我是個自私自利的人
,爸,你知道,在被那個女人抓去的時候,我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這個孩子,我不愛他,死了,就死了。
她閤眼,卻是太慢,眼淚從緊閉起的眼角流出來。
那一聲聲可笑的嫣兒,那可笑的兩年,我過得人不人鬼不鬼,就是他曾經戀人的影子而已。
然後,我這個影子懷上了他的孩子。
爸,你一定不會怪我的,哪怕我已經報不了仇了。
我不能再利用任何人了,特別是,眼前這個男人。
“天氣冷,我們回去吧。”舉修遠側頭詢問單七倚。
單七倚頷首。
舉修遠就推着輪椅靠近墓,然後單七倚將大半個人倚靠着他站起身,雙腳觸碰到地面。他才小心的鬆開一些力道,單七倚彎過身子,膝蓋處傳來不適的疼痛,她的眉一擰,親手將花束放在那束花邊上。
爸,我走了,下次再來看您。
沒有回鎮裡單家,兩人找了當地的賓館住下,因爲單七倚行動不便,兩人要了個套間,但是在這樣的鄉下,哪怕是套間也十分簡陋。
單七倚之所以放心訂一間,是在舉家那麼久,舉修遠從來沒有對她有越界的行爲,當然,她也不認爲他會飢不擇食的撲倒一個瘸子。
何況,前提得是,這樣優秀的人中龍鳳真的願意當接盤俠,撿別人穿過的鞋。
哪怕他溫柔的眸中已經越來越隱藏不住那樣的情緒,她在說不了離開前,都只能裝做不知。
套間分左右,中間是客廳,有電視,兩間客房裡都有電腦,但可惜只有一間浴室,而且是和盥洗室合二爲一的。
單七倚雖然腳還不利索,但已經能夠碰水,所以澡,是肯定要洗的。
“我去叫個服務員來吧。”
這裡的賓館還有服務員幫洗澡?包小姐?單七倚被自己逗笑,跟舉修遠搖搖頭,車輪骨碌碌的往浴室裡看,有浴缸,但是這樣的小旅館,不能保證多幹淨。
她水潭都洗過澡,十幾二十個人一起,倒也不會有多麼大的潔癖,只是腿還不能久站也不能彎曲,前半個月去掉鋼板鋼釘,現在傷口才剛剛癒合。
心裡猶豫了一下,她轉頭跟舉修遠搖搖頭,不洗了。
“可以嗎?”
嗯。她點頭。
“是我考慮不周,沒多帶個護士來。”舉修遠英眉輕皺着,有些自責。
主要是她只是才能走兩步,只要保護好腿,每天走幾步做些輕量的復健運動。
因爲時間還早,兩人一起在客廳看電視。
電視聯網,倒是可以自己點播電影看。兩人一直嘗試着各種片子,驚悚的搞笑的,就是想讓她能出聲。
可惜三個月下來,收效甚微。
“等你腿好了,我們去哪裡好,去威尼斯坐船吧,還是去韓國吃壽司,泰國看人-妖也肯定很過癮。”
舉修遠顯然已經習慣這樣的自言自語,偌大的房間,除了電影開幕的前奏,只有他輕落落的聲音,卻半點尷尬都沒有。
兩人雖然坐在同一條長沙發上,中間依然保持着一定距離。
單七倚下意識那樣坐着,他也就從來沒逾越,不管在哪裡。他等着,等着她同意那一天,等着她將小刺蝟一樣的渾身戒備都放下,將她腹上久久不愈的傷口給他看,將發泄和痛苦的淚水流給他看。
等着她對他卸下心防,將他當做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