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語,惜取眼前人。”穆啓然說。
達語怔怔的看着他許久,沒有說話。在醫院裡一直待到凌晨,小格熟睡過去,他才起身跟穆啓然冷聲囑咐幾句離開。
回去的路上,想到薛伶俐離開時候的表情,沒有來由的,就覺得微微有些心慌。回到自己的公寓,開了門,房間裡黑黑的一片。不像往日,他每次晚歸,臥室裡都爲他亮着一盞暖暖的燈。等他歸來。
想着,伶俐應該是太累了,大概早已經睡了。輕輕推開門,牀上卻是空的。
她不在,達語一愣,疲憊的神經瞬間收緊。剛要擡手撥電話給她,扭頭就發現牀頭櫃上貼着的便籤。“我去公司住了。”很簡單的一句話,沒有任何的感情色彩。卻讓達語慢慢的蹙緊了眉頭。
在感情上,他雖然呆愣遲鈍,可是還是明白過來,自己今天的態度,可能讓伶俐誤會了他對小格的感情……
達語蹙着眉頭,站在窗前吸了支菸,才洗了個澡,躺牀上去。
臥室裡,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有了這樣淡淡的女人香。他這樣一個性情清冷的人,躺在牀上嗅着那屬於伶俐身上纔有的若有似無的味道,心裡微微就焦躁起來了,久久不能入眠。
瞪着眼睛,望着天花板。
其實,連他自己不知道該如何向伶俐解釋,他和小格之間的感情。那種超越情人和朋友的牽絆,有時候,連他自己都有些茫然。
凌晨三點多的醫院,走廊裡靜悄悄的。
蘇小格在晰然病房的隔間沙發上睡着。
晰然中間醒來過一次,大概是腿上大片的擦傷叫她疼的厲害了,輕輕的呻吟聲將盹在沙發上的蘇小格給驚醒過來。呼的翻起身來,才發覺一直坐在自己旁邊的穆啓然不知道去了哪裡。
整個病房裡,燈光被調節的格外暗淡,小格微微呆愣一瞬,跑進隔間的病房裡看晰然。將燈光調亮,看晰然一頭的汗,伸手摸摸她身上的衣服,也是被汗水濡溼了。
“很疼嗎?”小格問着,攪了一塊溫熱的毛巾給她擦擦臉。
“姐姐……”驚懼中,晰然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蘇小格,慢慢平靜下來,用那一雙茫然無措的大眼,慌張的尋求安慰似的樣子望着蘇小格。“我剛剛做了個很恐怖的夢。”她說。深深呼吸一口,才繼續說下去“在夢中,看見有人獰笑着,拿刀子剖開我的肚子,取走了我的孩子。孩子長的很可愛,看起來軟糯粉嫩的樣子,我聽見她哭叫着媽媽,可我動彈不得,身體上空了一處似的,從這邊可以望向那邊的一個大洞……”晰然說着話,身體尚在驚懼中瑟瑟的發着抖。
而拿着毛巾的蘇小格,被人點了穴道似的,一時反應不過來。突然就像看到了幾年前的自己。
那個孩子來的並不是時候,也註定了留不住。沒有被期待,也不會得到任何祝福。可是,真正失去她的那一刻,她卻覺得身體上被切掉的那個部分,再也無法癒合。總會在午夜夢迴的時候,疼痛驚醒。
那些無法成眠的日夜,總會幻想,她是個男孩還是女孩。長的像她,還是像穆啓然,有着一雙灰灰的溫柔的眼睛。也會在熟睡的夢中見到她顛顛的向自己張開一雙小手跑過來,叫着“媽媽,媽媽”。可是每一次伸出手去,想要擁抱的懷,都是空的。
夢也會在這個時候,被突然驚醒。
晰然喝了點水,在小格的安撫下又睡着了。
小格悄悄調暗了燈光,從病房裡退出
去,怔怔的將自己蜷縮在沙發裡發着呆。
她想着過去的那個自己,太過單純無知,親信別人,因爲自己過於的懦弱驚恐,沒敢去追究事實而釀成如今這樣的結果,那種悔不當初的心情,就向撕住心臟的一把利爪,很疼。卻不敢輕易發出聲音。
她那麼貪戀和穆啓然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可是,這樣幸福的時間,似乎被攏上了濃濃的陰影。幸福的感覺也在一點一點減少,迅速的消失不見。
這些天來,一直想要跟穆啓然坦白的事情,話到嘴邊,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窗外雨聲叮咚,黑夜裡的燈光被籠罩在雨幕裡。
休息室的門“吱呀”一聲輕響着,被打開來,穆啓然帶着一身的潮氣進來。手上還捏着電話,看到醒來了環膝端端蜷縮在沙發裡的臉色蒼白的小格,靠過來,依着她的身體坐下來。拍拍她的背,說“再睡一會,等天亮了,我送你回去。”語氣很溫柔,臉上卻是掩飾不住的疲憊,下巴上也毛起了一圈青青的鬍鬚。
蘇小格仰着臉,靜靜的,帶着一點點眷戀癡迷的望着他,慢慢的將頭靠在他的胸口。有些貪戀的輕嗅他身上那獨有的,好聞的清新味道,手指落在他的心口上,感覺他強而有力的心跳。
“怎麼了?”穆啓然伸手捧起她的面頰,凝視着她的雙眼問。
小格最近有心事,總是莫名露出那樣悽惶悲傷的表情來。
“穆啓然……”蘇小格望着他的眼睛。那雙灰灰的眼,睫毛低低覆下來,顯得格外疲憊溫柔。
努力彎起脣角,揚起一抹笑來,伸手輕觸一下他因爲熬夜而顯得憔悴的臉“以後再說吧。”她說。看他微微隆起的眉峰,擡手撫過去,擔心的問“你剛剛去了哪裡?”
穆啓然將她重新抱着過來,靠在自己的懷裡,調整着自己的坐姿,叫她躺好。說“剛剛接到馮笑天的電話。”說話間,他眸子裡露出微不可察的一絲冷意。
“哦,他什麼時候回來?”小格雙手伸開來,稍稍猶豫一下,環住了他的腰身。
“最快後天,說有任務在身,走不開。”穆啓然大手自然的,輕拍着小格的背,目光卻飄向遠處。
“外面下雨了吧,你一身溼氣,要不要在這裡洗個澡?”她突然的,就不太想聽,他跟馮笑天之間的談話內容。
穆啓然搖搖頭,又俯身親親她的額頭,關切問“你冷嗎?”
“不冷。”她雙手摟緊他,閉上眼。
那麼,就再無恥一點吧,在他身邊多一點點時間吧。等晰然的這件事情結束之後,在跟他坦白也好……
蘇小格這一覺,睡的特別不好。總在睡夢中,聽見自己嚶嚶的泣聲。聽見自己重複着,一遍一遍向人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像是醒着,又像是在夢裡。蘇小格感覺到面頰上清涼的淚跡,然後是嘴脣微微的觸感,很溫柔的安撫的親吻過去……
第二天一早,小格從外面買了早餐回來,正支起小桌子,準備和晰然一起吃的時候,馮笑天的母親卻帶了人來了。
手上大包小包的提着收拾起來的,需要住院用到的日用品。馮笑天的母親,手上拎着保暖飯盒和保溫壺。
進了病房,目光淡淡掃過晰然的臉,“說你那麼兩句就不高興了?還跑出去鬧這麼一出來。”口氣有些指責、埋怨,卻並不覺得有多麼嚴厲。目光又往小格買來的稀飯油條上掃了一眼,伸手輕輕撥拉到一邊“就吃這些東西,身體怎麼
可能會好?你現在是有身子的人,自己都不知道注意着點。”彎腰靠在牀邊的凳子裡坐了,將手上的保暖飯盒打開來,超豪華的三層裝。一層清蒸魚片,一層糯米飯,還有一層晶瑩剔透的蝦餃。保暖壺打開來,是山藥茯苓乳鴿湯。
蘇小格看着晰然微微露出點驚訝的表情來,就悄悄的衝她眨眨眼。
晰然也沒再多話,懷着滿腹的疑問,在馮笑天母親的注視下,吃了些東西。
早餐,吃這些東西,真的是太過豐盛了些,她吃兩口,便放下了筷子。
馮笑天的母親又殷勤勸着她,喝了一碗乳鴿湯才罷休。起身走的時候,馮笑天的母親,表情有些莫名的突然冷淡下來,沉默着在地上站了一會,走了。
等馮笑天的母親出了門,小格還和晰然打趣“你看馮笑天家,他父母在怎麼對你有意見,還不是爲着孩子,顛顛的跑來醫院看你。這就叫做挾天子以令諸侯,誰讓現在有個人質在你肚子裡呢!以後努力努力,說不定乘着懷孕的時間,還能和他家人搞好關係也說不定。”
穆晰然微微的發着呆,心裡暗自嘀咕着,隱隱覺得肚子有些不舒服。擡手撫在小腹上,又覺得自己是不是多想了。自從懷孕後,變得更加敏感多疑起來。
吃過了早餐,出門辦事的穆啓然回來了,拿了車鑰匙說要送小格回去。小格又在病房裡呆了一會,見晰然的精神狀態不錯,只有膝蓋處的擦傷比較嚴重些,其他也沒什麼大礙。也就準備回去,洗個澡換個衣服再過來。
原本是不想讓穆啓然送她的,可是被他執意牽着手出來,也就不再多說。
在車上,蘇小格一直覺得,穆啓然的表情有些奇怪。總是帶着一些歉疚的憐惜的看她,情不自禁似的,牽着她的手,在脣邊親一親。像是有話要說,可是叫一聲“小格”便沒了聲音。
車子在路上疾馳,蘇小格那顆心在他的呼喚中七上八下的來回着,就像快要抑制不住那種讓她忍不住,想要逃掉的恐慌。在穆啓然的目光再一次投過來的時候,蘇小格突然擡眸迎上他的視線,“穆啓然……”她說,聲音壓着,端的十分平整,“我這一輩子大概都再無法成爲一個母親。”出口的時候,並沒有發覺自己早已淚盈於睫。“對不起,我一直這麼自私,想要將事實藏起來,想要跟你在一起,一輩子。”
“小格……”穆啓然手下的方向盤打了個方向,在路邊慢慢停下來,展開雙臂,將她擁在懷裡面。“是我不好,別哭。是我不好,對不起。”他傾身親親她眼睫上的淚水,再親親她微微鹹溼的臉蛋“那時候的我,自私而瘋狂,讓你受到傷害。對不起。”將她緊緊壓向自己的胸口。想着早晨,意外在那家幾年前,小格曾做過流產手術的醫院裡,得到了她近日來情緒低落的原因。
“將來,我們或許會有個孩子,或許沒有孩子,小格我並不是很在乎。我只希望你能陪着我,走完這一輩子。下一輩子我期望自己不要碰見你,帶給你這樣深刻的痛苦。”抱在懷裡的人,微微的發着抖,壓抑着的泣聲,慢慢的溢出來。輕咬着嘴脣的樣子,叫他心疼,俯身含住她的嘴脣,引誘着,叫她不要傷害到自己。“小格,原諒我,給我挽回的機會?”
“穆啓然……”蘇小格在他懷裡,哭的頭昏腦漲,“給我時間,叫我好好想想清楚。”
她不太能夠理解,穆啓然說的那句話。
她只記得,在他未來的規劃中,永遠有一對可愛的孩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