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烏雲擋住陽光。
風中的依水小城，一座座小樓蒙上陰影。
城東入口，路邊的護欄、路燈、大樹，佈滿了一隻只微小的蠱蟲，正用一隻只蟲眼監視這條路。
刷……
黑色轎車大大方方開進來，闖進這一隻只蠱蟲的視野中。
車上的司機淡定從容，甚至吹着口哨。
後排看似無人，實則卻有淡淡的人形輪廓……是穿着白大褂的牙醫，身上落滿密密麻麻的變色小蟲，糊死他的頭和臉，糊死他的身體和衣服，糊死他翹起來的二郎腿，糊死他臉上的笑容。
這一隻只密密麻麻的變色小蟲，在他身上，變成環境色，彷彿給他披了一件隱身衣。
刷……
汽車很快進入依水城的大街，車窗外漸漸變成依水城的高樓、小區、商場、超市，漸漸多了些依水城的行人。
牙醫視線掃過車窗外行人。
“嘖嘖嘖……都是血養王侯的血脈嘛？
“真是不得了啊。
“一座金山放在這裡，之前竟然沒人發現？
“差一點點，就被那小子把金山偷走？
“可惜，沒有跟腳，他註定吃不下這麼多。”
……
城西入口。
呼……
路上有風擾動。
卻是一臺看不見的車，正碾過柏油路面，破開冷風，疾馳進來。
車的頂棚、車身、大燈乃至於輪胎、輪轂，都被密密麻麻的變色小蟲糊死。這些小蟲變成環境色，赫然給整臺車，都披上了隱身衣。
車廂裡面，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坐在後排，端着一杯熱茶，正輕輕啜飲。
他擡頭看一眼窗外，咧嘴發出笑聲。
“不聲不響，把一座城變成了蟲國？
“還是有點東西啊。”
他皺着眉頭，盯住車窗外，看了許久，一雙黑色眸子，變成無數六邊形拼接成的複眼，觀察力暴增！
他赫然看到，視線所及範圍內，每一個人，都被種上了蠱！
“全都種上了？
“十幾萬人的生死，都在他一念之間？
“呵，哈哈哈，這狗東西，還真是個瘋批！”
此時此刻，這偌大的依水城，這鮮活的依水城，這大街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就像一座玻璃王國，被王蟲暉託在掌中！
只要王蟲暉輕輕翻掌，這玻璃王國便頃刻破碎，十幾萬人便命喪黃泉！
中年男人咧嘴笑。
“我和師弟這一來，不知何時會敗露，不知何時會刺激到那個瘋批……這依水城，豈不是更加危險了？
“嘿嘿嘿嘿！”
……
西州的風更大也更冷一些。
陳遠林愣了片刻，帶着洪小云靠近那牆腳下的鐵荷葉。
“這個……額……其實挺危險的。
“你稍微遠點拍照，別離近了哈。
“這可不是仿品，這是西州boss曾經親手種下的。”
洪小云一邊點頭，一邊湊上前，好奇看向那旱地裡生長出的荷葉。
她眼眸中，青月君侯亦向外看，看向那荷葉。
“當年，我丹宮裡，也有過這東西……唉……”
她一聲嘆息，卻是掏出瓶藥粉，撒入模糊現世與夢境邊界的白霧中。
這白霧連接到洪小云的褲腳，從她褲腳下面，送出藥粉，被風吹拂，落向那些鐵荷葉。
便見鐵荷葉沾染藥粉後，簌簌抖動，輕輕搖擺，驚得陳遠林瞪大眼睛！
……
“誰？
“在給鐵荷葉施肥？”
辦公樓頂層，溫暖如春的辦公室裡，白墨擡起頭，看一眼窗外。
剛剛他察覺到，有人給鐵荷葉撒去了肥料。
而且還是……相當貴，相當不差錢的肥料。
正奇怪，他手機震動，便見是大羣裡，有人發出警告！
【剛剛那個尋找見義勇爲英雄的女孩兒，是個騙子！】
【我們查到了，她昨晚坐火車從依水出發，今天早晨剛來到西州】
【仙委會的便衣還在廠門口盤問過她】
【根本就沒什麼見義勇爲事件，都是她瞎編的！】
【她就是想混進藥廠！】
啊？
白墨站起身，看到窗外樓下，看到陳遠林和那穿衝鋒衣的小女孩，正湊到鐵荷葉旁邊。
所以，這女孩其實涉仙？
她想辦法混進廠裡來，給鐵荷葉上了一把奢侈的高檔肥料？
她好像也並沒有什麼敵意？
……
樓下，陳遠林正笑着，幫洪小云找角度。
“對，你就從那裡拍！
“把我們的鐵荷葉，我們的辦公樓，都給拍進去！”
這鐵荷葉在網絡上，熱度也很高！
能拍進短視頻裡面的話，非常有利於傳播。
突然，口袋裡手機震動。
他隨手掏出來，看了一眼消息，呆立當場。
這女孩……是騙子？
洪小云湊到鐵荷葉跟前，正看那荷葉上的絨毛，突然感覺腦袋裡傳來劇烈刺痛！
“啊！”
她雙眼痛出淚水，整個人下意識彎腰。
彷彿感覺有什麼東西，從她後腦勺被剝離出來，又一路沿着她的頸椎，去到她喉嚨裡，在她喉嚨裡催生出古怪的味道，腥、甜、臭，黏糊糊，熱乎乎，堵在喉嚨眼！
她的視線被淚水模糊。
她的耳朵裡灌進風聲，聽不見廠長呼喊。
她暈暈乎乎，身體發軟，什麼都不知道了。
最後的最後，她聽見師父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
“吐！
“吐到那荷葉上！”
於是，她張開嘴，“噗”一聲，將帶血的口水，吐向鐵荷葉！
那口水飛在半空中，裡面微不可察的蠱蟲焦躁蜷曲、扭動……
颯！
颯！
是一臺臺無人機，破空飛來！
刷！
刷！
是一隻只機械狗，扛着機槍從牆角拐出來！
嗖！
嗖！
是一道道仙術師的身影，從遠處飛掠而來！
廠長陳遠林正拔腿狂奔，要逃開此處！
這小姑娘竟敢襲擊鐵荷葉？
這尼瑪是什麼級別的亡命徒？
他是真的肝膽俱寒！
……
遠在幾千裡外，依水城中，菜市場，肉檔口，王蟲暉笑眯眯給客人裝好了一袋臘腸，突然色變！
他的一隻蠱蟲，好像，被拔出宿主體外？
“嗯？”
他顧不上搭理客人，伸手摸向揣在懷裡的蟲笛……是要敗露了麼？
那就乾脆，殺光所有人，然後跑路？
……
颯！颯！
十幾臺無人機已經飛來！
咔！咔！
機械狗背後的機槍已經瞄準洪小云！
嗖！
吳輕芸從辦公樓上一躍而下，手中長劍“噹啷”一聲出鞘，劍身血痂生長！
而那一口沾血的口水，還在半空中，還未落到荷葉上……
便在此時！
呼……嗚……
天地之間，忽有狂風起，捲起飛沙，亂了人眼，揚起白雪！
這冰冷的風，瞬間將那一口沾血的口水，凍成冰塊，又將其捲入模糊現世與夢境邊界的白霧。
……
依水城，菜市場。
王蟲暉皺皺眉頭，鬆開摸向蟲笛的手。
“靈覺，又沒了？
“好像……弄錯了……”
肉檔的客人探着腦袋。
“老闆，你咋了？”
王蟲暉連忙露出笑臉。
“啊，沒咋沒咋……”
……
“師父，我們完成任務了麼？”
洪小云身體軟軟，七竅流血，口吐血沫。
剛剛的一瞬間，君侯拔出那蠱蟲，對她造成莫大傷害！
她腦海中，君侯瞪大眼睛！
“我們的任務完成了！
“小云兒堅持住啊！
“信我們帶到了！
“他不能看着信使死掉吧？
“好歹救救我徒弟啊！”
狂風散去，吳輕芸輕盈落地。看到洪小云昏死軟倒的身體，滿臉淌血，軟軟摔倒。
但那牆角的鐵荷葉，簌簌生長！
一枝荷葉探到洪小云身下，把她接住。
片片荷葉，如同溫柔的大手，托住洪小云的身體、後背和腦袋，把她穩穩接住。
荷葉的一枝嫩芽，又生長而來，探到洪小云鼻孔，滴入晶瑩的水珠。
“怎麼回事？”
吳輕芸愣住。
一臺臺無人機圍着拍攝，拍下這一幕。
一臺臺機械狗，也都暫停行動，呆呆等待指令。
樓上。
白墨離開窗口，坐回辦公桌前，皺皺眉頭。
“這……這送信……送的很極限啊。
“到底怎麼回事？
“幹嘛的古仙？
“幸虧我和他，還算有點默契。”
洪小云的傷勢，已經無礙。
鼻孔用藥後，再睡個兩三天，就能恢復活蹦亂跳。
倒是那一口沾血的口水，那千里迢迢送來的信，怎麼回事？
……
狐狸山，宿舍大殿裡。
一隻只狐狸橫七豎八，正在酣眠。或枕着前爪，或抱着尾巴。
幾隻狐狸探着腦袋，在大殿角落的藥櫃旁邊，看向青銅盞裡被染紅的冰。
“嚶嚶嚶？”
星星爪聽師父的吩咐，給這盞裡滴入龍參苦水湯。
“嗷嗷嗷？”
白耳環瞪着眼睛，盯死這塊冰。
“嚶嚶嚶？”
桃花眼是碰巧被吵醒，跑來看熱鬧的。
星星爪豎起三角耳朵，仔細聽清師父的每一道指令。
給這冰上撒了月桂迷香，又撒了紫塵砂……
桃花眼則跑去藥櫃，時而扒拉幾種需要的藥材，遞給星星爪。
“嚶嚶嚶……”
最後一點月輪膏，擠到這冰塊上，便聽“咔嚓”一聲！
冰塊裂了四個窟窿。
而每個窟窿裡，都探出一根觸角。
四根觸角，輕輕搖擺，彷彿天線。
幾隻狐狸面面相覷。
“嚶？”
“嗷？”
這是什麼？
……
辦公室裡，白墨扒拉着手機，看完了洪小云這幾天的行程和資料，又看過狐狸山上徒弟們做的驗證，心中大概明白。
“蠱蟲？
“是依水城，出事了？
“看洪小云履歷，像個老實人。
“她背後這古仙師尊，倒是挺聰明，挺滑溜。”
他神識去往狐狸山宿舍大殿，聲音傳進桃花眼、星星爪和白耳環的耳朵裡。
“剛巧，就麻煩伱們三個，去出一趟差吧。”
……
洪小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溫暖的牀上。
腦袋還有有點暈，口鼻之中殘餘血腥味。
“唔……”
她四下打量，發現這是燈光明亮的病房。
白大褂的醫生，和黑制服的仙術委員，正在遠處小聲交流。
看到她醒來，古林委員走上前，露出和藹笑容。
“洪小云同學，你好。”
洪小云心中慌亂，連忙問古仙師父。
“依水的事情，還要再說一次麼？”
她腦海中，古仙師父慵懶迴應。
“沒那個必要。
“西州boss知曉，就足夠了。
“除此之外，多一個人知道，反而多一份變數。”
古林委員搬來一張椅子，在洪小云牀頭坐下，笑眯眯的，倒也沒胡亂問。
“別害怕。
“你現在，還是傷員，身體還沒完全恢復。
“我們暫且，簡單聊幾句吧。
“你……你涉仙是吧？”
洪小云眼神躲閃。
之前的涉仙普查，師父幫她躲過去了。
古林委員也不生氣。
畢竟，西州boss都出手救這女孩，說明她應該沒啥大問題。
“那，我們可以聊聊你的古仙師父麼？
“他的名諱，你能說麼？”
洪小云點點頭。
“這個，可以說。
“她自己說，說她是四海八荒第一美女。”
病房裡，氣氛略有些古怪。
古林委員尷尬一笑。
“額……我沒開玩笑，我是認真問的。”
洪小云臉紅。
“額……我也沒開玩笑，我之前問師父名諱，她真這樣說的。”
洪小云腦海中，青月君侯翻個白眼。
“哼……我也沒開玩笑！放眼九國四海八荒，我的仙術不算最能打，我的顏值絕對是打遍天下無敵手！”
古林委員只好點頭。
他能理解。
古仙確實是，五花八門，啥樣的都有。
有的古仙比較陰暗，有的古仙比較虛僞，有的古仙比較暴躁……今天又見識到，一個極端自戀的古仙。
他掏出筆記本，一邊聊，一邊開始做筆記。
像這種自戀類型的古仙，還是第一次遇到。他要記錄下來，充實古仙數據庫。
“那……她說過自己出身麼？她來自何處？聖地？還是天宮？”
洪小云思量片刻。
“她，她說自己是個打了敗仗的廢人。
“她最喜歡的是……”
她腦海中，青月君侯怒氣衝衝！
“閉嘴！
“傻孩子別什麼都往外說！”
洪小云立刻閉嘴。
古林委員愣了片刻，發覺洪小云被古仙捂嘴，倒也不感覺奇怪。
又問了幾個問題，都得不到答案。
他便笑着寒暄幾句，起身離開。
留下洪小云躺在病牀上，還是擔憂自己的家鄉。
“師父，你說西州boss，他能把這件事處理好麼？
“我們的任務完成了？要不要想辦法找他，您再交待點啥？”
青月君侯聲音慵懶，恢復之前的廢柴德行。
“沒那個必要。
“我們的任務，已經徹底完成。
“你不懂他的恐怖。
“只管休息，等消息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