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狂風吹來，青銅大殿的厚重門簾，被吹得晃動，漏進一絲天光，卻終究沒有被掀開。
黑漆漆的大殿裡，小大眼和蝴蝶結，歪着腦袋咧嘴笑出來。
這門簾是它們兩個用藤蔓和石頭綁出來的，給大殿遮光，方便師父查看地板的丹火投影！
不止這門簾，屋頂上的窟窿，它們也用藤蔓糊死。
現在整個大殿裡，唯一的光，便是地面上，巨大的生化過程投影圖。
白墨坐在青銅桌案後面，喝着熱茶，擺個舒服的姿勢，時而擡頭，看一眼地面的巨大五色投影圖。
“這個暫時先不管，換一個。”
他心念一動，天花板倒懸的紫色鈴鐺花，便熄滅火光。丹火投影的微觀圖，亦消失不見。
紫色鈴鐺花旁邊，倒懸的百年一葉菇，開始閃爍火光，又在地板投出巨大的五色微觀圖。
……換片了！
白墨一邊喝茶，一邊觀察，時而看到關鍵處，內心深處茅塞頓開。
“原來百年一葉藤細胞器官內的生化反應，是這樣的嘛……像線粒體。造物可真神奇啊。”
便如此，舒舒服服坐着，他對微觀世界的瞭解便越來越深刻，越來越豐富，對植物神經的理解，更是快速積累！
“嗷？”
大殿門口，門簾旁邊，探進來毛絨絨的腦袋，狗狗祟祟，向裡張望。
正是抱着一摞文獻的黑耳朵。
這大殿裡，好像在搞大事？
可以進來麼？
它正疑惑，便聽師父的聲音，從深深大殿中傳來。
“磨蹭什麼呢，快來！”
黑耳朵咧嘴一笑，舉着文獻，甩着尾巴，從大殿一側嗖嗖嗖跑進來，儘量不擋住師父看投影，先和蝴蝶結、小大眼一起，洗乾淨文獻，再一起跑到師父身邊。
咣！
一摞文獻，被放在案頭。
三隻狐狸則被師父撈到懷裡，一起看地面的巨大投影。
白墨心分三用，一邊看投影，一邊擼徒弟們，一邊翻閱這新文獻。
第一篇文獻，就讓他差點繃不住。
【……我找到神識相對纖細的男人和女人，讓他們婚配，嘗試能否生出神識更纖細的孩子……】
文獻字跡模糊，後面的字都已在歲月中被磨平。
看到最後，能勉強辨認半句。
【……失敗了，他們生出的孩子，像近親交配一樣智商很低，根本修煉不到序列七……】
白墨扯扯嘴角，把這文獻放下。
他懷裡三個徒弟，看了一會兒地面的丹火投影，便已經看夠了，紛紛眯着眼睛，腦袋拱在師父懷裡。
這投影沒什麼好看的。
但縮在師父懷裡真的好舒服！
白墨又翻幾塊文獻。
“唉？這個是，古仙的植物神經學研究列表？”
雖然古仙們沒有丹火電鏡，看不到最微觀的生化反應，但他們憑藉一代代人的鑽研和求索，也留下些有價值的資料。比如這份列表！
白墨一邊擡頭，時而看一眼丹火投影，一邊謄抄這列表。
“有這東西在，距離植物神經學容器，又更近一步。”
一邊謄抄，不知不覺間，三個徒弟跑掉。
黑耳朵重回挖掘地，蝴蝶結和小大眼，一個去沏茶，一個幫師父把看過的文獻搬走。
白墨則刷刷刷繼續謄抄。
抄到最後，卻見是古仙的一行警告。
【……後來人萬萬記住，不可爲研究植物神經，培育黑鬼眼】
【黑鬼眼當永列爲禁忌】
黑鬼眼？
這又是什麼？
白墨刷刷刷謄抄完畢，收起平板電腦。
這幾年來，狐狸山挖出的所有文獻裡，提到過這黑鬼眼？
“額……這好像還是第一次。”
……
“早餐買回來了！”
楊盞拎着一大兜包子，一大兜牛奶，風風火火跑回實驗室。
便見蘭芳芳趴在桌子上，已經睡着了。
萬博城頂着黑眼圈，捧着文檔，守着儀器，滿臉疑惑不解。
黃思彤湊過來，看看這，看看那。
關悅鈴頭髮蓬亂，眼睛像熊貓，滿臉不可置信。
其他幾十個同學，或趴在桌子緊急補眠，或在翻文檔，或在查試劑，也都很焦急。
“還是不行麼？”
楊盞湊到電腦屏幕前，看見彈窗裡的紅色感嘆號，還有冷冰冰的四個大字。
【擬合失敗】
萬博城向楊盞道聲謝，便取一包牛奶，撕開咕嘟咕嘟喝着，重新覆盤。
“第一步，從豬籠草分離提純信息素。
“第二步，信息素送進制樣儀，製成樣片。
“第三步，樣片送進冷凍電子顯微鏡，得到投影圖像。
“第四步，投影圖像輸入電腦，擬合三維結構。
“到底哪一步出錯了，怎麼就是擬合不成功？”
關悅鈴捂着腦袋，把額頭頂在試驗檯上，聲音沙啞崩潰。
“三十多個人，一宿時間，搞了個擬合失敗出來，我們都是廢物麼……”
黃思彤和楊盞，坐在旁邊。
黃思彤剛接過楊盞遞來的牛奶和包子，和他一笑泯恩仇。
聽見關悅鈴這話，她和楊盞又尷尬起來。
一宿跑完整個流程的人是廢物？
那他們這種，一宿文檔看了沒幾頁的人，算什麼？
便在此時，實驗室門又被打開。
卻見白墨穿着一襲白大褂，走了進來。
狐狸徒弟哼哼狐蹲在師父肩膀，穿着師父同款白大褂，倒背前爪，得意洋洋。儘管它肚皮太圓，釦子快被崩飛……但氣質這一塊，被它死死那捏住。
白墨掃視全場，微微訝異。
“你們……熬夜了？”
雖說事關知識容器，進度快點肯定更好。
但白墨不希望自己同學身體被拖垮。
“這是一個給你們練手的項目，不用太着急，該休息就休息。”
萬博城頂着熊貓眼，坐在實驗臺旁，滿臉冷峻。
“這臺儀器，多少錢？”
白墨微微一愣。
“大幾千萬？”
萬博城又問。
“我值大幾千萬麼？”
白墨正不知怎麼回答，便聽萬博城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道。
“它比我值錢！
“它都不休息，我憑什麼休息？”
白墨愕然當場，被萬博城震懾住，一時間無言以對。
“額……賬也不是這麼算的。”
他看看同學們一個個打了雞血般的氣勢，嘆口氣，掏出手機給方小雨發消息。
【給一樓實驗室安排十張摺疊牀】
再走上前。
“這是怎麼了？文檔哪裡沒看懂麼？還是？”
……聽同學們講明白後，白墨恍然大悟。
擬合失敗？
分離提純信息素、信息素製成樣片、樣片得到投影圖像、圖像擬合三維結構，這幾個步驟裡，大概是有某個，出了問題。
此時同學們正分成幾個組，瘋狂覆盤，瘋狂思考，瘋狂分析。
白墨神識一掃，便弄明白……第一步就出問題了？
他們分離提純的信息素，不夠純，摻了好幾種其他分子！
所以投影圖像裡，就有好幾種分子的圖像？
而擬合程序，是用“單種分子的圖像”，擬合“單種分子的結構”。
拿“多種分子的圖像”，擬合“單種分子的結構”，自然會把程序給幹傻掉，導致擬合失敗。
白墨思量片刻，組織下語言。
“有沒有一種可能是，你們分離提純的信息素，它不夠純？雜質太多了？這就導致……”
白墨一邊講，同學們都把目光聚集過來，一邊聽，一邊認真思索。
黃思彤和楊盞聽不懂，皺着眉頭，滿臉鬱悶。
他們看到旁邊白墨的仙獸，站在實驗臺上，穿着白大褂，倒背前爪，竟然豎起耳朵，滿臉認真，時而點頭，好像聽懂了。
啊？
狐狸都聽懂了？
他們兩個更是鬱悶到懷疑人生。
黃思彤扭過頭，小聲道，“你在仙草實驗班天天濫竽充數，累不累啊？”
楊盞點點頭，小聲道。
“沒事，我本來就是關係戶進的實驗班，大家都知道我聽不懂。
“倒是你，明明看不懂還能硬看一宿，熬夜一宿還氣色這麼好，我敬你是條漢子！”
白墨已經講完。
萬博城耷拉着臉。
“提純有問題？”
這就尬住了。
提純這活兒，算技術，也算手藝。
需要知識，也需要經驗和手感。
他們一羣學生，想把這活兒練出來，一朝一夕恐怕很難。
蘭芳芳問道。
“程序只能用【單種分子的圖像】擬合【單種分子的結構】？
“不能優化下程序麼？”
此言一出，同學們都看向她。
片刻之後，連她自己都露出苦笑。
他們也學數學，也學算法，也學計算機，都能明白，這種算法程序，已經是學界最高水平。
蘭芳芳說的這話，屬於是熬一宿夜，腦袋熬糊塗了，才能說得出來。
便見白墨擼起白大褂的袖子，走到電腦前坐下。
“巧了，我最近，剛好學了點編程，學了點算法。
“試試學的怎麼樣。”
一羣學生，紛紛表情古怪，湊了過來，圍在白墨身後。
他們突然想起，白墨的數學水平，也是頂級的！
這個頂級，到底有多頂，他們沒概念。
但今天，也許能見識見識？
狐狸徒弟哼哼狐，“嗖”一聲跳上師父肩膀，昂首挺胸，滿臉得意。
師父牛逼，弟子驕傲！
雖然師父還沒弄出來東西，但它提前驕傲！
便見白墨一番操作，找出擬合軟件中集成的算法編輯器。
這編輯器界面，已經有大片大片現成代碼，便是用【單種分子圖像】擬合【單種分子結構】的算法程序。
白墨鼠標滾輪搓動，一邊看，一邊想，時而註釋掉某行代碼，敲一行新的上去。
“白墨這是在幹嘛啊？”
“定義了一個新的對象。”
“他學過數據結構啊？怎麼還會寫紅黑樹？”
“他憑什麼不會？”
“我們班上計算機課，他都沒來過啊？”
“有機化學課，他也沒來過啊！”
“這個函數又要幹什麼？自己調用自己？遞歸？”
“好像是退火算法。”
“唉，這個函數裡……加了不少數學處理啊，看不懂了……”
一邊議論紛紛，學生們也都明白，說什麼看懂看不懂的，都沒有意義……他們在這裡看，基本等於在看熱鬧。他們的眼睛，甚至跟不上白墨敲代碼的手速。
此時此刻，他們和兩臉懵逼的楊盞、黃思彤沒有區別。
倒是白墨那隻仙獸，面色嚴肅，時而點點頭，好像看懂了？
劈里啪啦一頓敲，最後點擊保存，白墨又回到操作界面，重新操作，擬合萬博城他們投影出的圖像。
便見界面跳出彈窗，顯示擬合進度條。
萬博城等人，都下意識屏住呼吸，等待結果。
白墨解釋道。
“未必能擬合成功。
“雜質種類太多的話，只怕不好使。”
話音落下，進度條跑完。
彈窗提示，清爽的綠色字體。
【擬合成功】！
隨即又彈出三個窗口，分別是三個可以用鼠標拖動的，三維立體結構。
“啊！哈哈哈！”
萬博城、蘭芳芳等人，立刻蹦跳歡呼起來！
“哈哈哈，成了！”
“擬合成功了，白墨牛逼！”
“太強了！”
實驗室門打開，探進來保安的黑臉。
“嚷嚷什麼……啊，白墨專家也在啊，嘿嘿，早上好，不打擾你們了。”
保安的臉由黑轉紅，又縮了回去。
學生們意識到失態，紛紛訕笑着安靜下來。
萬博城感慨。
“我們這提純技術太菜了，提純一種分子，帶着兩種雜質，還要白墨幫忙擦屁股。”
白墨搖搖頭，鼠標拖着三個三維立體結構，轉圈查看。
“我覺得挺好啊！
“別人一次實驗，只能觀察一種分子，一種結構。
“我們一次實驗，可以觀察多種分子，多種結構。
“效率翻倍！”
萬博城等人面面相覷，心中感動……白墨實在太溫柔了，居然還替他們的笨拙找補！
雖然他們不知道，這是白墨真心話。
他們這邊效率越高，白墨凝器的日子，便能越早！
白墨掏出u盤，便要把自己剛寫的算法複製一份。
突然，口袋裡電話振動。
掏出看，竟是曲海樓打來的。
“喂？”
電話那頭，曲海樓的聲音帶着沙啞，似乎昨夜同樣沒睡好。
“喂？白墨專家？我們這邊解析仙草，遇到麻煩了。
“仙草內部的一些分子，根本就不能提純。
“無論怎樣操作，得到的都是幾種分子的混合溶液。
“這樣的溶液，沒法送進電鏡做解析。”
哦？
白墨突然回想起，會議桌上，莫蘭悠促狹的笑。
這狗賊該不會是曾經解析過仙草，知道會有這麼個坎兒吧？
“額，巧了。
“我用電子郵件，發你一段代碼，你替換掉擬合軟件的原裝算法，再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