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部，當上午的陽光照射進來的時候，整個房間內顯得暖意盎然。一絲微風從窗口吹了進來，拂卷着幾張紙片，嘩啦啦的作響。嗯，倒是有那麼一番安逸之景。
“找我？”我擡手叩了下門，對坐在辦公桌前伏案工作的陳鴻問道，桌案上的檯燈還亮着，這傢伙看來就是熬了一個通宵。這幾天來，我總是見到他在連部忙碌着，也難怪，孫連犧牲了，1連打殘了，無論是連部的事務，還是恢復‘英雄鐵一連’編制的工作，都如同重擔一樣地壓在他的肩頭，工作的忙碌自然使得他不得不更多的擠出一些時間來，可是每天也就二十四個小時，不可能有多餘出來，也只能是從本就少得可憐的休息時間中如同擰溼毛巾一樣的擰一擰了，擠出點時間來。可這樣下來，這傢伙也足夠勞累的了。不得不說，陳鴻從代理起連長職務的那天起，整個人就幾乎脫形了。
“啊，找你，來，來，來！”陳鴻瞪着佈滿血絲的眼睛看着我愣了一會兒，方纔醒悟過來。我想這傢伙的確是累傻了，要不然他不會以那樣的目光看着我。
“那個，費鳴，來，給我們煮杯茶！！”陳鴻放下手頭的筆，走到簡易的摺疊座椅前，示意我坐下，然後便是扯着嗓子吼起來，“費鳴，人哪裡去了！！”
“費鳴在我那裡呢，你大概忘記了，昨天你將人給了我，現在是我的通訊員。”我笑了下，“你難道忘記了嗎？不會忙成這樣了吧，我看你還是休息會兒吧。免得糊里糊塗的搞錯事兒來。”我有些擔心這傢伙。
一拍腦門，陳鴻這才恍然大悟樣的說道：“你看看我這記性，是的了，這小子要給你當通訊員呢。”陳鴻說着以一種怪異的眼神看着我，“怎麼樣，這小子夠機靈吧。”
“不錯，是個好兵苗子。”我隨口應了句，倒也沒說錯，費鳴這小傢伙的確是個不錯的好苗子，如果加以磨礪，這塊好鋼定能夠成爲一柄鋒銳之刃。
“我說，你還是好好休息一番吧。”我岔開了話題，我覺得陳鴻這傢伙的精神狀態實在太差了，說什麼話題都得我來提醒着，這狀態要談事兒，似乎有些不太穩當吧。我於是想等這傢伙休息會兒，稍稍緩過點精神來，再來談事。
“哪裡去啊。”就在我起身準備離開的時候，陳鴻哼了聲，“你當我真的累了？”陳鴻說到“雖然是有些疲憊，但不妨礙說正事兒。坐下來，陪我喝杯茶！”
酒精噴燈在鐵架臺下隔着石棉網，用呼呼直竄的烈焰舔舐着玻璃燒瓶，水漸漸的滾沸了，翻騰着，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在往錐形瓶裡倒着茶葉的陳鴻。這他媽也太有境界了，用化學儀器來煮茶，媽的，真是茶的古韻與人類科技文明產物的完美結合啊。我真是太佩服陳鴻這小子了，這境界，媽的，太有韻味了，我都忍不住想要讚美他。當熄滅了噴燈，將燒瓶內的開水澆入錐形瓶中的時候，那玻璃器皿中的茶葉一片片地在水中翻滾。
一股淡淡的茶香溢出，我用力地嗅了嗅，那青澀的茶香頓時充滿了鼻腔，順着鼻竇而上，頓時我感到靈臺一片空明。所有的煩心事兒頓時被拋於腦後，人生就該如此嘛。
“怎麼樣，味道不錯吧。”陳鴻頗是得意的笑了起來，“碧螺春，從團長那裡搞來的，稀罕物。能夠在這戰場上喝杯茶，可謂是境界了。嘿嘿，咱們團長那粗人，壓根不懂茶，這好東西在他那裡糟蹋了。”
我看着錐形瓶中，那偏偏舒展開的淡綠之色，不由得感到了所謂茶的境界，碧螺春好歹是中國十大名茶，這種江蘇省蘇州市太湖洞庭山的茶葉由於清康熙皇帝南巡蘇州賜名爲“碧螺春”而得名，茶葉條索緊結，蜷曲似螺，邊沿上一層均勻的細白絨毛，故而有詩云“碧螺飛翠太湖美，新雨吟香雲水閒。”也有人說是喝一杯碧螺春，仿如品賞江南雨巷中的丁香美女。
“來，來，來，喝茶。”陳鴻打斷了我賞茶的興致，給我倒上一杯微微泛着淡綠色的茶，“這品茶，一觀，二聞，三品味。以前老孫在的時候，我們沒事兒就沏壺茶，坐下來聊聊天，也算是軍旅生活中的片刻安逸了。”
“可惜啊，可惜，這套蒐羅來的茶具還在，可老孫他人卻是不在了。”陳鴻把玩着手裡的杯子，不無感慨的說道。“當初在拉賈巴薩市，我們在一所學校內執行任務時，發現了一些還未拆封的化學儀器，說來有意思，還是‘madeinchina’，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援助的，可能是印尼政府人員太是官僚了，這些化學儀器就那樣被塵封在倉庫內也不知道多少年頭了。”
一杯茶喝下去，陳鴻的話語變多了，似乎精神也上來了，目光中也開始有了別樣的神采，“那些玻璃器皿很多都已經破碎了，我找來找去，湊了這麼幾個，拿來當作茶具用。煮煮茶，談談天，說說連裡的事務。”
“這包碧螺春當初被我從團長那裡討來的時候，老孫人還在，我們兩個都沒喝上幾次，可他，他卻是人已經犧牲了。”陳鴻的聲音低了下去“打他犧牲後，這幾天來，我再也沒坐下來煮過茶。”
我知道陳鴻此時很傷感，一時間我甚至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看着他在那裡憂傷。我的確是顯得有些無能無力，只能這些看着他，默默地陪着他憂傷。其實我自己又不是對孫連很有感情呢，他的犧牲是我們‘英雄鐵一連’最大的傷痛。有時候我們懷念起這位犧牲了的老連長時，不由得都是一陣唏噓，我清楚的記得剛下部隊時，團人事股長給我介紹孫連時的那番話語“孫連，清華大學電氣工程系畢業的，別小看了這位書生連長，他可是在越南戰爭中曾榮獲個人一等功，西貢城外的作戰中，他在橫飛的彈雨中以火箭筒擊毀了三輛‘越人陣’的法制AMX-30坦克車，這等功績，小范啊，足夠你努力一番的了。”現在看來，我永遠無法超過孫連的高度了，至少他在我的心中已然是一座豐碑，一尊無法超越的神。
“好了，現在又有人能夠坐下來陪我喝茶了。”陳鴻忽然擡手摸了摸臉，冒出了這樣一句話，我不知道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以至於我愣了下。
“不明白？”陳鴻揚起臉看着我，他那斜睨着眼睛看人的模樣，真的讓我很不舒服，不過我總覺得今天是稀裡糊塗樣的，好像我的確就是那玻璃魚缸中的一尾小丑魚樣，自己的所有其實都是在別人的目光下。
我搖了搖頭，我是真的不明白，對於陳鴻的這番話，我根本沒有想明白是什麼意思，更別說我跟喝茶有什麼聯繫了。因爲安靜對我說了那番話之後，我整個人的精神都萎靡了，也顧不上細細去想什麼了。
“是這樣的，上面的意思是讓你出任一連連長的職務。”陳鴻對我說道。他的這番話讓我不由得一個哆嗦，杯中的茶水濺出來，燙得我不由得齜牙咧嘴一番。
“團黨委開會研究後的結果！”陳鴻看了我一眼，昂起下巴挑了挑“坐下吧，用不着這麼驚訝吧，自從你被分配到一連以來，幹出的成績，大家是有目共睹嘛。團裡斟酌再三，決定讓你出任連長的職務，也並沒有什麼不妥。你看看你帶出的一排，現在可以說是全連最有戰鬥力的一個排，政委這樣說道‘英雄鐵一連雖然傷亡慘重，但軍魂猶在，士氣猶在，有諸如一排這樣的雖幾乎傷亡殆盡，但魂魄不丟的單位在，我們都相信，一連很快就會重新抖擻起英雄部隊的精神來。’，喏，這話可是政委的原話，我可沒多添一個字來誇你。也沒有更改一個字眼來讚揚你小子。再說了，你本就是石家莊機械化步兵學院2025屆的首席畢業生，怎麼着在咱們團也是重點培養對象嘛。”
我不禁有些汗然，我忽然想起了安靜在我手裡寫的那個字了，不就是連長的‘連’字嗎，我忽然一陣心灰意冷，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在別人的手掌之中，我不禁感到可笑，自己晉升了，倒是一個外人比我首先知道。
“我可以拒絕嗎？”我開口道，我的話語說得很輕，但卻很堅定。
我感到了一種疲乏，從來沒有過的疲乏，我不想這樣被人操控着。我想也許當我從石家莊機械化步兵學院以2025屆首席的身份畢業，又自願要求加入陸軍第85機動步兵師的那天起，我似乎就被人給把握着了。可是我沒有想到的是，事實並不是這樣，但卻也並不是那麼簡單，所有的一切其實還源自於我自己。
“你瘋了！！”陳鴻瞪着眼看着我，他對我做出這樣的決定顯得很是驚訝，他覺得這很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