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迤邐, 倒也有驚無險地到了吳縣。
策馬江東,體味着久違的風,蘇青回想起這段日子在許昌的生活, 以及曹操對她所說的那些求愛的話, 心中一陣黯然, 更是加上一鞭, 希望這帶起的強風, 把這心上的憂慮鬱悶,全都帶走!
回到了江東,回到了吳縣, 回到了孫府,可以再次與尚香在一起。
尚香去了後宅, 去見自己的母親, 諸葛瑾早被弘諮帶着去見孫權了, 華佗更是早與衆人分了手,所以當蘇青心情愉快地回到自己的房中時, 卻發現桌椅牀榻俱都一塵不染,顯是一直有人打掃。
——是誰呢?
——孫權是不可能的,他就是想作,也不會這樣低調,一定會讓自己知道是他做的。恐怕在自己回房之前, 就會有丫環僕人之類的告訴自己了, 這些都是她們所敬愛的孫將軍的!
——而其他人, 卻又沒有這個資格到自己在孫家的這個小院裡來。
——所以, 這隻能是一個人做的。
——叔弼, 是你麼!
體會着胸中的暖流——原來,我也會爲了別的人感動至此呢!
想要找孫翊表達一下感激之情, 卻發現孫翊並不在吳縣,而是在昨天一早就去了丹楊。
本來蘇青並不以爲意,只是認爲孫翊是去公幹,或者說是孫權有意地磨練這個弟弟,想委以一方的重任,所以先讓他去歷練歷練。
但是居然孫翊一走就是近一個月,於是細想了想,知道是哪裡不對了!至少同爲孫權弟弟的孫匡也已成年,卻沒有被派出去,這分明是猜忌孫翊,怕他循自己的道路,像自己對待孫策一樣來對待自己。所以將他支開,且又放在北方與徐州交壤處,讓他不能安心發展自己的勢力,又可以就近監視。
——叔弼,你……
忽地,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隱隱覺得不安起來。
——孫權,能放任,甚至可以說是變相地慫恿對孫策的刺殺。當時的孫策,因爲孫權羽翼已成,在自己重傷的情況下,沒有辦法對孫權做出制裁,只能嚥下這口氣,讓孫權掌了江東的權柄。而如今的孫權,更是得到了整個江東,那對於有可能威脅到自己地位的孫翊,他會無動於衷麼?
蘇青知道,因爲孫翊幼時與自己學武的關係,所以在年紀漸長後,武勇在江東可以說是除了孫策與太史慈、周泰這寥寥數人外,無人可以與孫翊相比了。
所以在孫策在世時,就有傳言說孫翊纔像是孫策的弟弟,一樣的勇不可擋,一樣的勇敢果毅,是孫策最好的接班人。
在孫策無子的情況下,比孫策小了近十歲的孫翊,被視作是接班人,也是很正常的事。只是這種傳言在如今的孫權心中,免不了是塊心病,所以孫翊的境地,也許會很危險。
只是如今的蘇青,卻對遠在他方的孫翊,沒有辦法出謀劃策——若是寫信過去,也不知道孫翊在那邊的情況,沒法切重要點啊!
猜忌是爲人主者最大的憋病,也是很難免除的。袁紹之所以被曹操輕易地在後方腹地挑動各郡縣的背叛,很大的原因就是他殺了功勳卓著的大將麴義。
麴義是跟隨袁紹起兵的老臣,也是他得力的大將,曾在公孫瓚最強盛的時期擊敗公孫瓚,救袁紹於危難之中,袁紹卻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說他恃功自傲,就把他給殺了。結果不得不面對麴義餘衆的叛亂,白白地喪失了迅速解決公孫瓚的機會,導致連年用兵,兵力疲憊,結果在官渡之戰中慘敗。
雖然袁紹當時撲滅了麴義餘黨的叛亂,但是這種離心的影子卻埋了下來,一旦有了風吹草動,就會再度起事。所以袁紹爲了後方的安定,也只能再度冒險,與曹操決戰了!
孫權一是知道在天下未定之時,內訌的危害,二來也是因爲老母在堂,如果一再上演兄弟殘殺的事,只怕吳氏那關不好過——他畢竟還是個孝子。
不過妙的是,回到了江東,尚香就可以明目張膽地來找蘇青,甚至與她共寢,而不必在意別人的眼光——畢竟兩個人是從尚香年幼時就粘在一起的,沒有人會懷疑什麼。
至於那個同來的歌姬,雖然話不多,但是接觸起來,好像比之前給蘇青的感覺要好上許多,沒有爲曹操彈唱時的狂傲了,也許,是因爲有過了近死的體驗,覺悟到了生命的可貴,所以改變了處事的方式了吧。
尚香把她送給了弟弟孫匡,因爲孫匡是個愛好音律的人,所以一見之下就十分喜歡她,就把這個歌姬給留了下來。之後不到兩年,就傳來了她懷有身孕,繼而被納爲側室的消息,也算是了了尚香的一樁心事。因爲與曹操畢竟不是那麼和睦,所以孫匡對娶的曹仁的女兒曹昀並不怎麼親熱,到現在也沒有誕下一男半女,現在有了後代,也算是有了個交待。
不過這都是後話,而在蘇青到達吳縣後不久,就傳來了劉備在北上同挫後退回新野,然後在途經博望坡時燒糧草甲衣,大敗夏侯惇的事。
而在北方,也接連傳來了袁紹敗走的消息。
自官渡之後,袁紹在倉亭再敗於曹操,這下是真的沒法與曹操相爭了,雖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但是以曹操之能,不出三年,北方之勢必定!
而在目前的情況下,曹操雖勝,也因爲連年動兵,不得不暫時休兵來喘一口氣,袁紹更是無能爲力,劉表還在消化剛剛拿下的荊南三郡,劉璋與張魯自顧不暇,涼州更是紛亂,所以對於孫權來說,這段時間是他最好的發展機會。
而江夏的黃祖,年老昏庸,再也不復往年的風采,正是可以攻擊的時侯,孫權這邊,自然是在默默地作準備,想要一舉解決黃祖,再以江夏爲跳板,進而攻取江陵。
至於蘇青,卻是兩耳不聞窗外事,日日與尚香耳鬢廝磨,好得如蜜裡調油。
“這些事自有你二哥他們去煩去,難道連這種小事他們那羣大男人還處理不好?這要這兩年間無甚大事,我便與你雙棲雙飛,歸隱去了。”
蘇青面對尚香對於自己不去管孫權攻戰之事的疑問,曾作出了以上這樣的回答。
但是快樂的日子,卻總是很快就過去,在盛夏未過之際,孫氏兄妹的母親——吳氏,忽然就病倒了。
尚香對此很是慌亂,作爲一個女兒,她對於母親,可以說是至孝的——其實孫氏兄弟,對於母親,都是孝順的。可能,這是因爲幼年喪父的關係吧,對於唯一的母親,他們是唯恐有任何的不到之處的。
但是現在這位母親,卻弄出了讓蘇青和尚香大爲頭疼的事來。
“我這一生到現在,也沒什麼大的指望了,就指望你們能爲我孫家誕下一男半女,以承繼香火,以及尚香的婚事。在我去前,我想要看到尚香嫁人或你們兄弟的兒子!”
尚香和孫氏兄弟都是不愁沒有好對象的,特別是孫權和孫匡,都已經有了妻室,只是還沒有子嗣罷了。所以蘇青和尚香,都爲了這事而愁眉不展。
“可惜公瑾的船還沒有造好,不然我就是拼了不守與伯符的諾言,也要將你帶走!”
蘇青不止一次這樣對尚香說。
但是她也知道,越是這樣的時候,尚香越不會走。如果母親身體康健,尚香會拋下一切隨蘇青浪跡天涯,但是母親重病在身,她怎麼能夠忍心棄母親而去?!
從未有過的絕望,開始慢慢侵蝕蘇青的心,也漸漸打倒了一直堅強的尚香。
在庭院中看着因爲入秋而漸漸飄散的落葉,蘇青也感到心裡的淒涼——難道要我去刺殺吳氏?
惡毒的念頭從蘇青的心裡冒了出來。但是她馬上打消了這個念頭——那可是尚香的母親啊,她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
——難道去找公瑾?
想到這裡,蘇青也搖頭苦笑——她又不是神明,怎麼幫自己!總不能綁架了尚香!
就在蘇青有點一籌莫展的時候,孫權來拜訪了。
在孫權成年後,蘇青曾對他改變過看法,但是之前他對孫策所爲,卻讓蘇青恨不得一劍殺了他。
孫權也很知趣,自從蘇青回來後,基本上沒有來打擾過,最多隻是偶遇時寒喧一下。
這次前來,孫權顯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了。
“子矜,尚香不日就要大婚了,你可一定不能缺席這喜宴啊!你總是喜歡亂跑,大半個天下都被你跑盡了吧!不過這次可是尚香成婚,你和她的關係又那麼好,這次可不會再跑了吧?”
孫權的話讓蘇青的心裡陣陣刺痛,如同有千萬根針在刺。
孫權看着蘇青的臉,忽地笑道:“不過尚香這段時間,好像沒有來探望過你呢,是不是你們之間有了什麼誤會?”
蘇青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忍住破口大罵的衝動,轉身準備離去。
“你真的對尚香嫁人沒有任何的意見?”
蘇青心中一動,回過頭看着孫權:“你覺得我能有什麼意見?”
孫權笑了一下:“我以爲你不希望看到尚香結婚的,沒想到我想錯了。不過,尚香要是嫁的話,倒也能嫁得不錯,起碼對方也是江南大族。不過,到時候你和尚香之間也就沒有現在這麼方便見面了。”
蘇青心中又是一動,知道他說的沒錯,自己又不是尚香的陪嫁丫環,不可能跟着她去夫家的,那以後是無論如何不可能再像現在一樣幾乎成天粘在一起了。
蘇青看着孫權的臉——只覺得他的臉是越看越討厭:“那你對我說這些又是什麼意思呢?難道我還能有什麼辦法阻止麼?”
事實上蘇青也向尚香提起過幾次離開江東的事,雖然周瑜的船還沒造好,但是可以選逃離江東,日後再想法子聯繫周瑜,但是尚香無論如何也不肯在這個時候離開母親。
“你沒有,我有!”孫權彎着一側的嘴角,看上去笑得陰沉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