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能幹什麼?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回答。什麼出去旅遊啊, 環遊地球啊,打遊戲啊等等等等,但是尚紹元表示, 一個月, 能夠讓他從一個不想當皇帝的皇子, 變成一個更加不想當皇帝的皇子。
是, 跟在夏溪柏的身邊, 尚紹元見識了許多連聽都沒有聽說過的苦難。洪災後的城鎮,瘦骨嶙峋的百姓,哄擡的糧價, 官府的欺壓……這些對當初的尚紹元來說,是想都無法想象的事。但也正是因爲看得太多, 尚紹元也愈加動搖。
——那個能決定着這些事情的位置, 他真的有資格去坐嗎?
——如果他坐上了那個位置, 真的能改變這一切嗎?
——他真的,有這個能力嗎?
並不是不想去改變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而是對於自己的能力的不自信,對那巨大的權力的恐懼。
夏溪柏看着盯着自己的雙手發呆的尚紹元,輕輕地嘆了口氣,心裡思考着她是不是有些太過嚴厲了——雖然這種嚴厲並沒有體現在口頭上,但想必尚紹元也能感受出來吧, 從夏溪柏這麼頻繁地帶着他去那些地方的行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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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夏溪柏伸出手揉了揉太陽穴, 有些疲憊。她能感覺到, 她就快要離開了。既然當初已經決定了要培養尚紹元, 她自然不希望事情做到一半就放棄。只是,終究還是有些操之過急了, 要知道,當初她可是花了幾十年,才把褚航培養成一個合格的王者呢。
“尚紹元。”夏溪柏看着尚紹元,開口喊了他一聲。
尚紹元的身子一震,彷彿被人從睡夢中驚醒一樣,有些茫然地轉過頭來。
“明天啓程回京城吧。”夏溪柏說。
尚紹元愣愣地看着夏溪柏,想要說點什麼,張了張嘴,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他一定是讓夏溪柏失望了吧……尚紹元苦笑,畢竟夏溪柏花了那麼大的力氣來培養他,他卻一點也不爭氣。
“在面對未知的事物時,任何人都會恐懼的。”彷彿看出了尚紹元內心的想法,夏溪柏看着他,勾脣一笑,“我要回京城,只不過是因爲我要離開了而已。”
“什麼?離開?”夏溪柏的話讓尚紹元一驚,下意識地就想開口挽留,但卻被夏溪柏給揮手阻止了:“不用多說什麼了,這不是我能控制的。”
“想不想當皇帝是你的事,我敢說,就算你真的不肯當皇帝,皇帝和皇后肯定也準備好了對應的手段。”夏溪柏笑了笑,說道,“所以你其實不用非要逼着自己的。”
“這個世界上,沒了誰不行啊?別把自己看得太重!”
一直到上了馬車一路走了不短的路,尚紹元的耳邊依舊迴響着夏溪柏之前所說的話。有一種……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的感覺。
他的所有糾結,所有猶豫,都是建立在一個前提上的——他會成爲皇帝。但是,夏溪柏卻告訴他,這並不是一個既定的事實。他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重要。
無比正確,卻一直都被他給下意識忽略的事實。
說什麼不想當皇帝,不願意掌握那麼大的權力,說到底,也只不過是仗着那個位置是爲他所留的任性罷了。
破空聲傳來,尚紹元愣愣地看着一柄閃着寒光的長劍,直直地刺入了夏溪柏的胸口,溫熱的血液隨着長劍的拔出,濺到了他的臉上。
這是……他的血啊……
尚紹元看着夏溪柏的身子一點點地倒下去,終於反應過來,伸手想要去接住她。但夏溪柏的身子卻穿過了他的雙手,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爲什麼……”之前明明,能夠碰到的啊……
“林暮的兒子,都必須死!”看着夏溪柏冷冷地丟下了一句,黑衣人身子一側,躲過了湯成文的劍,飛身逃離。
“二皇子!”看到夏溪柏的樣子,湯成文的臉上露出了慌張和恐懼的神色,跑到她身邊,卻連碰都不敢碰她。
一劍穿心,根本沒有存活的可能性。現在還有意識,已經是奇蹟了。
“啊,真的有刺殺啊……”夏溪柏躺在地上,感受着體溫的流失,卻一點都沒有快要死的人的自覺,“那我安排的刺殺不是派不上用場了……”
聽到夏溪柏的話,哪怕是在目前的情況,尚紹元還是很像揍她一頓。
“話說,林暮是誰?”夏溪柏想到那個人所說的話,突然問道,總覺得這個名字格外熟悉。
“林暮是,母后的名字。”莫名地覺得胸口一陣發堵,尚紹元的聲音有些沙啞。明明是針對他的一場刺殺,最後受到傷害的,卻是夏溪柏。夏溪柏死後他自己會如何,尚紹元根本就不想去考慮,他只是,不希望這個人消失罷了。
林暮?林暮!夏溪柏猛地想起來在哪裡聽到過這個名字,頓時心裡就被一片“臥槽”給刷屏了:“皇后叫林暮?她/媽是不是叫林曼鬆?”
只可惜,雖然把這句話喊了出來,夏溪柏卻沒有機會聽到尚紹元的回答了。一陣眩暈一般的感覺後,她就看到了自家的天花板。
臥槽,爲什麼之前都沒有想到要去問一問皇后的名字?!發現自己極有可能錯過了一個把要找的人帶回來的機會,夏溪柏後悔地直錘枕頭。不過,應該還有辦法的吧?堅決不承認自己沒有把林曼鬆拜託的事情放在心上的夏溪柏,這麼一想,也就把這件事情給揭過了,她更在乎的,反倒是湯成文和尚紹元。
夏溪柏在最後所說的話,並不是開玩笑的。她確實找人籌備了一場對她自己的刺殺。
尚紹元的恐懼來源於對自己的不自信,也來源於他的強大——這聽起來似乎有些矛盾,但事實卻正是如此。尚紹元的身份和地位,決定了他的經歷。從小到大,大概他從來就沒有什麼得不到的東西吧?金錢,權力,地位,甚至美色,只要他願意,自然就有大把大把的人哭着喊着送上門來。尚紹元不懂得無力的感受。
那種想要做點什麼,卻什麼都做不到的感受。
湯成文也是同樣——因爲一直認爲自己所擁有的一切,都是父親的前途所換來的,所以他對此一直抱有強烈的罪惡感。
他從來都沒有主動地去渴求過力量。
只是沒想到,自己安排的刺殺還沒來得及實施,就率先遭遇了一場真正的刺殺。不僅如此,她還就那樣死掉了……這麼想着,夏溪柏不由地覺得有些微妙。
不過也好,這樣起到的效果也會更好。不過……她走了之後,尚紹元應該能回到自己的身體裡吧?
這麼想着,夏溪柏抽了抽嘴角,決定還是先睡一覺再說。拿起手機看了看時間,還有好幾個小時才天亮,夏溪柏果斷扔下了所有的事情,閉上眼睛睡覺去了。
夏天的白天總是早得煩人,尤其是對於想要睡懶覺的人來說,比如夏溪柏。
感受着從沒拉好的窗簾縫隙裡照到臉上的光線,夏溪柏翻了個身,直接拿被子蓋住了腦袋,總覺得今天的太陽不僅亮,還特別……等等,這感覺,貌似以前也曾經有過?
腦海裡突然冒出了一個荒謬的想法,夏溪柏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不不不,一定是她想太多了,這種事情,在現實生活裡,怎麼可能發生呢?
但是那落在身上的灼熱的感覺,依然讓夏溪柏感到渾身不舒服。
煩躁地一把拉下被子,夏溪柏瞪着一雙死魚眼,和牀前那個一臉好奇的人四目相對:“看夠了沒?”
蹲在牀邊的人——也許應該叫“鬼”更合適一點——大概二十歲上下,一身古裝,正瞪大了眼睛看着夏溪柏,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對方是在和他說話:“啊?對、對不起!”
在一個女孩子牀邊盯着看那麼久,確實一件很失禮的事情沒有錯,但是他實在是很奇怪,自己爲什麼會突然來到這個地方——在他死了之後。
牀上的人似乎對他很是不滿,眉頭死死地皺着,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纔開口問道:“你誰?”
莫名熟悉的語氣,似乎在很久之前聽到過——他看着眼前對他來說只能算得上是孩子的女人,眼中浮現出疑惑的神色。這種說話方式,這種表情,他似乎在很久很久之前見過。但是,怎麼可能呢?那個人……
目光落在夏溪柏手腕上,四枚銅錢被一根紅線串起,系在手腕上,頓時身子一震。
夏溪柏就看着那個不知道是從哪裡跑出來的鬼魂,突然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嘴巴開開合合好幾次,才發出聲音:“夏溪柏?!”不僅如此,說出來的話裡,還帶着顫音。
這反應,這表情,還有他之前看的地方,夏溪柏抽了抽嘴角,心裡還是覺得有些荒謬:“你是尚紹元?”
“你是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