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經暗沉下來了,細雨打在屋檐上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樸素的禪房中微弱的燈光搖曳着,將屋子內的人影拉的老長,淡淡的檀香味飄散的空氣中,靜謐流轉。
“唔……唔……”時斷時續的呻-吟響起,打破了這一室的靜謐。流雲陌琛慢慢睜開眼,昏沉沉的大腦讓他一時半會兒想不到這裡是哪兒,神情迷惘的看着背對着他的紅衣身影,一聲“十四哥”不由自主的喚出口。
綰意背脊一僵,不過短暫的一瞬間。遊離在外的神識漸漸迴歸大腦,他也看清那個血衣人是個女子,半支起身子,警惕的開口:“閣下是誰?”
綰意將到口的杯子放下,幽幽轉身,她清晰的看到流雲陌琛眼中的驚愕,淡漠的起身,走到他面前,眉頭輕皺,“如果想傷口裂開,你就繼續動!”
“你是……你是……”流雲陌琛不可置信的張大眼睛,“你是安寧公主!!!”
“原來你不傻啊!”如此清明的眸子怎會是一傻兒所有。
聽到綰意這話,流雲陌琛收斂了訝異的神色,慘白的面容上佈滿陰雲,“本王倒真希望自己是個傻子,至少不會變成現在這般不人不鬼的模樣!”
綰意並不想探究流雲陌琛到底經歷過什麼,冷冷的走向門口,“身子養好,早點離開!”
“等一下!”
綰意腳步頓住,平靜的轉身看着他。
流雲陌琛面上糾結成一團,“你不問本王爲何刺殺流雲笙歌?”
“與我有干係嗎?”綰意反問。
“你救我,就不怕招惹禍端?”
“還沒人敢放肆到我的頭上!”綰意不掩張狂。
流雲陌琛注視着她,突然覺得此刻出現在眼前的不是蕭綰意,而是流雲祈羽,那張狂的氣度,那蔑視天下的眼神,一切是多麼像啊!
“還有什麼事兒嗎?”綰意打斷他的遐想。
“沒……沒有!”流雲陌琛擡頭,“謝謝!雖然本王並不想活着!”
這會兒換到綰意訝異了,眉頭一挑,血眸探究的看着他,最後卻還是什麼也沒說,轉身出了屋子。
次日清晨,綰意出了禪房,外面已經不見綿綿細雨,碧空如洗,清澈非常,綰意敲開流雲陌琛住的禪房,空落落的屋子透露着冰涼的氣息,流雲陌琛已經走了很久了,綰意並沒有什麼反應,彷彿一切從未發生似的。
空山新雨後,一派生機盎然,綰意站在山間,老遠便聽到馬蹄錚錚的聲響,一如她的預料,安靜的日子結束了。綰意隨着侍衛回了宮,昔日繁華的街道如今死氣沉沉,不過五年,流雲先後薨逝了兩個帝王,哀怨聲聲,一派蕭索,
回到宮裡,一樁樁麻煩事接踵而來,綰意沒有想到的是流雲笙歌居然事先立下遺詔,而遺詔的內容更加讓綰意大跌眼鏡,他人生的最後一道聖旨居然是立包子爲皇太子,作爲伯父,他在死前已經給包子鋪好了一切道路,後宮所有嬪妃一律遣送至感業寺出家,楚王流雲楚生和葉秦爲顧命大臣,太后蕭綰意垂簾聽政……
綰意接到通知的時候,壓抑着渾身的憤怒找到了白千離,她讓他帶着包子離開,他卻帶着包子捲進這權利中央,白千離似乎早就預料到綰意回來找他,因此早早的便在沁雲宮等候着。
“師兄,我需要一個解釋!”
白千離遞給她一杯茶,示意她稍安勿躁,“包子是皇族,註定要當皇帝的!”
“流雲笙歌若是早預料今天,爲何不自己生個孩子,包子只是他的侄兒不是嗎!”
“你以爲他不想嗎?”白千離反問,冰冷的眸光中盪漾的複雜的波紋,看的綰意心神一凝,“有哪個男人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尤其是貴爲帝王的流雲笙歌,百年之後連個繼承人都沒有,他不可悲嗎?他也想生,可是他卻無能爲力!”
“綰意,有些時候你自認爲自己承受了很多,你的痛尚且還有人爲你抱不平,可是流雲笙歌呢?他什麼也不能說,連痛都不能喊出來,還記得我曾經跟你說過的嗎?作爲一個帝王,他對得起天下蒼生,卻對不起他自己。爲了守住這萬里江山,他揹負着天下人的恨,日夜受折磨,就連最後的時間裡也不曾爲自己活過……”
綰意渾渾噩噩的從沁雲閣走出,前往靈堂的路上,湊巧的遇上一羣妃嬪哭哭悽悽的在侍衛的押解下離開,綰意這纔想到,宮裡妃嬪包括太后都在聖旨出來的第二天被遣送出宮,他做的如此決絕,連給親人懷戀他的機會都沒有,綰意不禁嘆息。
綰意與他們迎面而過,不期然對上一雙絕望的眼睛,昔日高高在上華貴無雙的鸞貴妃,今日竟然這般落魄,妝容不整,眸眼無光,像是被抽了魂魄似的,在看到綰意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侍衛忌憚着她的身份,不敢催促,只能在一旁等候着。
她舉步朝綰意走來,在綰意麪前站定,突然開口:“蕭綰意,你贏了!”話語中的滄桑聽得綰意一陣苦楚。
“我一直知道他心中的那人不是我,可是我還是傻傻的等着他,守在她身邊,可是面對他日復一日的寡情對待,我心寒了,我以爲他要的是江山,於是我就佯裝想要奪江山,我以爲他想殺流雲祈羽,可是我偏偏與他作對,處處幫着流雲祈羽,我一直想要知道他的心中的那人是誰,我以爲是鳳雲裳,可是卻是他親眼看着我殺了她,後來我以爲那人是你,處處與你爲難,到頭來,竟是那麼荒唐,他居然愛的是個男人,而且還是自己的親弟弟,你說荒唐不荒唐!”
綰意不語,像個沒有知覺的聽客人,所有人都以爲她說的是流雲笙歌,可是隻有她知道她說的是那個早已逝去的男人流雲意軒!若非師兄告知,恐怕她一輩子也想不清這個荒唐的故事。他說:“流雲笙歌的身體裡一直潛藏着一種毒,那邊是斷腸草,斷人心肺,絕人子嗣,他從六年前便一直服侍,爲了便是剋制住心中的惡魔!而那個惡魔就是流雲意軒!”
鳳紅鸞似乎是要瘋狂,一直壓制在心中的苦隨着流雲笙歌的死去全然吐出:“我爲他殺死了自己的姐姐,爲他去學習可怕的巫術,甚至爲了他嫁給不愛的男人,就連他那具身體已經油盡燈枯,爲了讓他能夠永遠的活下去,不惜以巫術害人,將他的魂魄注入活人的身體裡,我成功了,卻感覺他離我越來越遠。甚至在流雲祈羽死後,他再也不來看我一眼,我也忍了,可是我這麼無怨無悔的付出到底爲了什麼,爲了一個不愛我的他,還是爲了這一幕幕的悲劇,我好累真的好累,他走了,因爲流雲祈羽不在了,我也該走了,因爲他也不在了!”
自始至終綰意沒有說一句,看着鳳紅鸞神智不清走進人羣,綰意知道這個女子的生命已經到了盡頭。
綰意一直覺得流雲意軒的死存在着蹊蹺,卻不曾想那竟然是他自導自演的一齣戲罷了!當日金鑾殿上,綰意曾隱隱覺得被人操縱,今日才發現那人居然是一向溫文儒雅雲淡風輕的意軒。鳳紅鸞施展巫術,將流雲意軒的魂魄注入流雲笙歌的身體內,一體雙魂,若是旁人聽着定覺得奇怪,可是卻不覺得,因爲她也曾是別人身體中的一絲魂魄。
流雲意軒執念太深,幾次三番利用流雲笙歌的身子傷害綰意等人,甚至與流雲祈羽身邊的軍師合作,設計害死綰意腹中孩兒,使得相愛的人誤會重重,更是逼得祈羽自盡,流雲笙歌自傷己身,最後一個遠走天涯,毒發身亡。
綰來到流雲笙歌的靈堂,靈堂內安安靜靜的,唯有悽風迴盪着,意默然無語繞着棺木一圈,突然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對着周圍的宮人吩咐道:“去,準備喪服,將太子接過來給他皇伯父守靈!”
“奴才遵命!”
“你布了這麼多年的局很快就要收網了,爲何你不多留一刻親眼看看這一切呢?你何其殘忍,自己安安穩穩的躺在這裡,卻被那些愧疚苦痛留給他,如今對你,恨,恨不得,愛,愛難平!”綰意閉上眼,嘆息着,“師兄說,你是這世上最苦的人,這一刻,我卻不得不承認,爲了我們,你做了那麼多的犧牲,我謝謝你,現在我唯一能爲你做的便是,守住這流雲的江山,守護你在乎的人!”綰意在心底如是說着。
包子在李公公的帶領下走進靈堂,一看見自家孃親便直直的撲了過來,小眼睛紅紅腫腫的,豆大的眼珠不停的滴落,抽抽噎噎的說道:“孃親……嗝……伯伯……他們說伯伯,伯伯死了,嗚嗚!”
綰意擦了擦包子臉蛋上的淚花,牽着他的手來到靈堂前面,“包子跪下!”
包子應聲跪下。
“包子你聽好!”當年自己能夠活下來多虧了流雲笙歌,這些年能安穩的生活在神仙谷,也是他攬下一切重擔,若非他的身體不允許,她想他不會如此逼迫她的,爲了他們一家,他做的夠多,對於他的感激,綰意只能留在心底,“包子你眼前跪的人是你親伯父,他是你爹爹的哥哥,若是在尋常人家,你該喚他四伯父!”
“四伯父?”
“恩!你可以喚他皇伯父,你的父親叫流雲祈羽,排行十四,是人人敬畏的天下王,孃親一直喚你包子,從今以後你便叫流雲景睿,這是你皇伯父給起的名字!你皇伯父一生太苦了,從今以後你要像對待父親一樣對待他!”
包子的嘴巴足以塞滿雞蛋,想起皇伯父對他的好,淚珠就止不住的往下落,他挺直了肩膀,叩了三個頭,然後走到一旁,跪下,“孃親,包子給皇伯父燒紙錢!”
“好,包子真乖!”
“陛下您看到了嗎?您有後了,太子殿下多麼孝順啊!”一旁的李公公突然跪倒在地,他從小便侍奉流雲笙歌,看着他一路艱苦的走來,忍不住伏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