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都不相信命中註定,總覺得那是人在安慰自己時所找的一種說辭和精神寄託。
因爲雙親工作的不穩定和整天飛來飛去的繁忙,而我的堂兄姐妹的太多,爺爺奶奶年歲大了,身體精神上都照顧不過來,所以在我一出生的時候,他們便把我留在了A市的外婆家。
尚可凡和我同年,既是我的發小,又是我的表哥,我們一起長大,一起玩耍,一起叛逆,他的所有事情包括糗事我都知道,而我之於他亦是如此。
直到很多年後,每每提及這段感情,雙方的長輩都很是驚訝,我們兩個的性子怎麼也不是同一類人,卻偏偏在一起是那樣契合。
舅舅的性子有着軍人特有的沉穩和冷靜,偏偏瞧不上尚可凡整天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每每拿我來數落他後,他總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樣子衝我搖頭嘆息着:趙子衿,我瞧着我爸媽恨不得你是他們生的纔好呢。
自幼的生長環境,我們的世界在別人的眼裡或許是一種不可觸及的仰望,可是對於我們來說,成長的過程中總有別人無法想象的艱辛。
若是普普通人家的小孩,也許沒有太過錦衣玉食的生活,卻也衣食無憂的度過一生中最美好的童年時光,可我們不是,縱然長輩沒有什麼要求,但自幼的生活環境註定了我們要比同齡的普通家庭的孩子優秀很多倍,而這,要付出很多很多。
即便張揚輕狂如尚可凡,卻也有着一副很早熟的心態,因爲我們的肩膀上揹負的要比別人多很多很多。
在有記憶開始,我就不停的從尚可凡的口中聽到一個名字,吳悠。而尚可凡每每在假期回外婆家探親回來後,總是喃喃說着,子衿啊,你不知道,她可真折騰人,鬼主意一腦子,偏偏各個兒的拿她跟寶貝似的,難道眼瞎了不成?
或者,子衿啊,你說還有天理麼,就連我那嚴肅的跟什麼似的老爸,在瞧見她時,眼睛眯的都跟條縫似的,我真懷疑我是不是他親生的?
要不就是,子衿啊,真是鬱悶,我不就是衝她吼了一嗓子麼,竟然差點被以我三表哥爲首的那幫臭小子羣起攻之。
每每他這樣頗爲鬱悶加不服氣的唸叨時,趙子衿總是幸災樂禍的笑笑,看來囂張狂妄的尚少爺終於也有了解決不了的煩惱。
而那個他口中提及的吳悠,在我的腦海裡勾勒出的就是一副被家人寵壞了的驕縱小姐樣子。
直到,八歲那年的一個小短假,尚可凡隨着他的父母回了B市,只不過短短三日不見,回來的時候,我就瞧見了他滿臉的傷痕。
這小子打架了?貌似還是被打的一方?嘖嘖,這可稀奇了,我們這幫人從小要說別的不行,那打架可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好奇之餘,才從尚可凡口中得知,他果然又得罪了吳家的小公主,這次是真的被揍了,那幫他口中軍區大院兒的以他表哥爲首的太子黨們。
所以在當年的暑假來臨時,父母問我:子衿,今年你還是不準備隨我們一起回去麼,你已經八歲了,總不能每次都要你爺爺奶奶坐車過來看你吧?
想了想,我最終決定回B市探親,雖然那裡於我而言,是個太過陌生的地方,除了我的爺爺奶奶,我與那些堂兄堂姐們感情其實談不上太好,但也不疏離。
於是,在那一年的暑假,我第一次見到了尚可凡口中氣得牙癢癢的吳家小公主——六歲的吳悠。
她扎着兩條麻花辮子,穿着一身粉紅的公主裙,白裡透紅的小臉,精緻的五官,粉嫩嫩的如同瓷娃娃一般,一雙圓圓的杏眸,怎麼看都是一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真的無法同尚可凡口中的那個鬼靈精一肚子壞點子的刁蠻任性的小女娃聯繫起來。
彼時的她正指揮着大院兒裡那幫平素囂張狂妄的太子爺們畫着時下最流行的方格遊戲圖。
“瘋子哥,你畫偏啦!”
“徐一哲,那兩個方框要是並排的纔對。”
“咯咯,張浩,你畫出來的線怎麼是彎的?”
稚嫩的聲音帶着軟軟的娃娃音,看着那幫在她的指揮下仍是樂此不疲的太子爺們,連我都不得不佩服她收服人心的本事,真的是,名不虛傳,怪不得可凡不是她的對手。
在她的指揮下,方格圖終於畫完,她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頰邊的梨渦清淺,勾勒着明媚的表情。
“樂子姐,快來陪我玩兒。”她拉過立在一旁面目冷冷的小女孩。
“我不玩兒,無聊。”那小女孩兒依舊錶情冷冷,甚至還帶着幾分不屑的姿態,那意思是你真幼稚。
“好樂子姐了,快來陪我嘛,你是天底下最善解人意的姐姐,最最漂亮的姐姐,我吳悠最愛的姐姐,你……”碎碎唸的一大串,聽得羣毆忍不住脣角染上笑意。
果然,那冷冷的小女孩許是也忍受不了這樣的唸叨,不耐煩的道一聲:“成,成,我陪你玩兒就是。”
嘻嘻,她頓時眉眼彎彎,拉着那女孩一前一後的跳着方格塊。
兩條小辮子隨着她的一蹦一跳,上下飛舞着,粉嫩嫩的面頰上染着金色陽光,那個朦朧的小小嬌俏身影稱爲此後很多年裡我永遠不能忘懷的記憶。
也許是太過興奮,也許只是太年幼,她腳下一個不小心,就那樣跪在了水泥地上。
時值夏天,穿的都是短裙,那樣重重的一磕,定是不會輕快的了,周圍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氣,而後迭忙上前將她扶起,果然,膝蓋上已經兩塊血跡斑斑,看的人觸目驚心。
我看着她染紅的雙膝,以爲她定會張開大嘴哇哇大哭,因爲我們幼兒園裡的小女孩都是這個樣子。可是她沒有,只是衝着面前一臉難過內疚的人微微嘟着嘴很是惋惜的道了一聲:“哎,小四哥,今兒早上劉嬸給我煮的荷包蛋又浪費了,流了這麼多血我得吃多少好東西才能補回來啊?”
一衆人都因爲她這嬌嗔的話語輕鬆了不少,只是各個兒的面上都很是心疼的樣子。
不知道別人有沒有發現,但是我仍是瞧見了她因爲疼痛而緊緊蹙着的眉頭和皺着的鼻頭,很多年後,我才知道,她其實很怕疼,特怕特怕,一點點兒的破皮傷肉,都能令她坐立不安。
可就是這樣怕極了疼痛的她,在很多年後卻忍受了那麼多別人想,都不敢想的痛苦和煎熬。
因着她頗爲冷幽默的話語,我還是忍不住笑出了聲,場面太過安靜,直到此時,那羣太子爺們才發現了他的存在。
“你是誰?哪兒來的?”狂妄的口氣,是那個叫沈少鋒的小男孩。
我還未出口,那位正查看着自家妹子傷口的吳家四少爺擡起頭問了聲:“你就是趙爺爺家的小孫兒?”
“嗯,你們好,我叫趙子衿。”我笑着和大家打了招呼。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子衿?”出口的是那名叫徐一哲的小男孩,在一衆調皮囂張的太子黨裡,他算是個異類,一直安安靜靜的。
可那時的我不知道,就是這個安安靜靜的小男孩在很多年以後差一點兒就奪走了我一生的幸福。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我在心裡第一次咀嚼着這八個字,眼神卻不自覺的瞧向她的方向,我知道,這些人大都叫她悠悠。
她只是回過首來衝着我甜甜的一笑,而後便轉過臉去衝着幫他吹傷口的小男孩嗔道:“小四哥,你不要吹了,已經不疼了!”
“不行,我們還是要去包紮一下。”男孩出口說道。
“我不要,去了就會打針。”她嘟着小嘴,滿滿的抗議。
那是我八歲記憶裡對她最後的定格。
此後的日子裡,我每年寒暑兩個假期會回B市陪着爺爺奶奶住一段時間,可是卻再也沒有見到過她,偶然自可凡口中得知,她每到假期都要去她S市的外婆家居住。
那時的我太小,不明白心中隱隱而起的惆悵和失落感爲何。
轉眼一晃,很多年過去,二十歲那一年的夏天,舅舅舅媽的臉上都籠罩着濃濃的哀傷,我才得知,可凡的外婆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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