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比荷塘大小的校場之上，十幾漢子圍着個豆芽大的娃子，表情不一。
這娃子就是念容。
他此時蹲着馬步，兩手伸向兩側展開，一隻手上各自提着一個鐵桶。
鐵桶很粗壯，一看就是有些個分量的。
但關鍵是這兩個鐵桶裡盛滿了燃燒的木炭！
雖已經快入秋了，天色又晚了，不至於很熱，但是念容還是被身側兩隻手提着的木炭桶子的熱氣給薰紅了臉。
“左五，你失心瘋了？”李奎當看到這駭人的場景的時候，頓時顧不得什麼大總管的威儀了，冒冒失失就衝向了那站在念容面前抱胸審視着的三十來歲的壯漢。
這壯漢筋肉結實，露在外面的肌肉紋理十分的清晰。尤其是一雙手臂，更是將外家功夫練到了極致！
“李總管，這是我的事，你也要插手管一管？”左五此人長相極爲英俊，性子卻十足的彪悍。硬脾氣，有時候連上頭的話也不一定理睬。但卻是一等一的忠心。
李奎心裡憤恨，心道：我這是爲你好。好心沒好報！
“左五，別鬧了。”李奎沒法，只好惦着腳尖，又把左五拉下一些，湊到左五耳邊低吼：“你難不成還不知你眼前的小公子是誰！小公子要拜你爲師，向你學習射藝，那是你天大的福分。你倒是好，不但拒絕，還讓小公子做這麼危險的事情！小心主子知道，狠狠責罰你！”
豈知左五鼻翼一動，粗聲粗氣回答道：“別說主子不會因爲這種事責罰我，便是主子真的責罰，我也還是這麼做！讓我收徒，當然按照我自己的意願收！就算要拜師的是小公子本人，難不成還不能讓我挑揀挑揀？”這句話的意思就差明說他嫌棄念容這小模樣了。
“你！”李奎氣得跳腳。偏知這左五是個牛脾氣，脾氣來時，十匹馬都追不回的。乾脆狠狠一跺腳，狠聲狠氣叱道：“隨你！待會兒看你怎麼收場！”說罷，感覺有人看他，李奎下意識就順着這感覺看過去，…這一看，又把他的小心肝兒給嚇得噗通噗通直跳。
只見他左手邊隔着不遠，他家那位厲害的夫人，正抱胸饒有興趣地盯着他笑。笑得他全身汗毛倒豎。
李奎趕緊埋下腦袋，避開那道犀利的目光，自己卻斜着眼睛。用餘光掃了一眼身旁的左五…都是他，要不是這硬牛，他也不必面對笑得莫名其妙的夫人了！
因着剛來江南，這都還沒過夜。南飛煙只見了李奎，還有後來主動找來給她下馬威的兩個嬤嬤。其餘的人，倒是沒怎麼見過。尤其是這特意被她留下的十個護衛。
她不認識十個護衛，十個護衛同樣也不認識她，倒是和她帶來的人混熟了。
所以，雖然大家看到她和巧兒來了，倒是沒太在意，只當她是一般僕婦。因爲她見着小公子挑着火盆，並沒有多說一句呵斥的話。
…若她是小公子的親孃，哪家親孃見到自家的兒子做着這麼危險的事情，不會出來制止？更何況，名義之上，她還是他們的夫人。
是他們的主子！
但她只是抱胸看着，不說話。
“夫人，我這叫人把小公子手裡的東西接過去。”李奎走向前去，向着南飛煙躬身道。
夫人？
唰！
立時間十雙眼睛全都齊刷刷地瞪向了南飛煙。
左五自然也看向了南飛煙。
“咳咳。隨意，隨意，大家隨意哈，不用在意我。”她倒是笑得一派輕鬆，卻讓這些人表情古怪起來。
南飛煙走到念容面前。蹲下了身子，與他平視，道：“兒子，給娘說說，誰讓你幹這個的？”說話間指了指他挑着的兩桶木炭。
倏然之間，十雙眼睛全都犀利起來。
各自眼中有着警惕之色，眉頭間起了丘壑。
左五不耐煩地蹙起眉頭，顯然並不待見南飛煙。
場中人都以爲南飛煙這是要秋後算賬的意思。
念容卻說：“阿孃，左五師父說了，我要是能夠這樣子堅持一炷香的時間，他就破例收下我當徒弟。”
南飛煙笑眯眯地點了點頭，問了一句念容：“兒子，那你覺得，你能夠做到嗎？”
“我能！”小傢伙滿臉的堅毅和自信，“我要跟左五師父學射箭，還有和蘭蘭師父學騎馬，跟影六師父學武功！我能行！”
南飛煙大大地點一點頭：“阿孃相信你。阿孃在旁邊看着你。”
等她站起身來，面對左五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就頓時消失了，整個人臉上好似籠着一層冰霧一樣，“你叫左五？”
出口的聲音冷冽如刀。
“屬下左五，見過夫人。”左五不慌不忙，不失禮節地回答道道。
“我的兒子我信他，他說到必定能做到。”臉上滿滿是自豪，對自己兒子的相信。左五明顯怔住了，忽而又聽面前的女人說：“但願你到時也能說到做到。”
左五等人頓時愕然…
一般母親，見到自家的孩子遭遇這麼樣危險的對待，不是應該生氣的嗎？
這位倒是好，反倒是…
不過左五突然心生敬佩來。衝着她對自己孩子的信任，衝着她沒像一般婦孺一樣只懂得一味寵慣溺愛小孩。
左五這回才認真打量起南飛煙來。
仔細看身前的女人，左五看到了眼前女人眼中的緊張和擔心之色…原來也是緊張的。只是情願自己緊張着擔心着，也不溺愛着。
一炷香的時間突然變得很漫長起來了。
南飛煙拳頭捏緊，掌心都是細細密密的汗，溼淋淋的。
隨着時間越來越長，即便是那十個護衛也不禁對滿頭是冷汗的念容露出動容之色。
三歲！
他才三歲多點兒！
兩桶燃燒着的木炭，手張開各自拿着一個。
即便是大人，一開始的時候或許還好，但隨着這麼長的時間過去，也不一定能夠堅持住。
力氣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需要忍受酷熱。
“時間到。”時間並沒有到，還差一些，左五自己卻說時間到了。
人已經大步走了過去，繞過南飛煙，把念容手中的桶接了過來。粗聲粗氣地說：“我收下你這個徒弟了。”
南飛煙不禁對左五側目相對。
“既然要拜師，那就行個拜師禮，如此，纔算作真正的師徒。”南飛煙說。
左五見念容真的要行禮，反而猶豫起來：“這……”
南飛煙輕笑一聲，話中不無取笑之意：“我當你是硬漢子，剛纔不怕得罪人，現在倒是婆婆媽媽起來了？”
左五明知道南飛煙是在激他，他卻還是忍不住着了道，成功地被激怒了。
“好！既然夫人都這麼說了！從今而後，我就是小公子師父，今日受這個正式的拜師禮也不爲過！”話落，真就挺直了身子，讓念容行禮。
拜師用的茶水不是頂好的茶葉泡的，就是順手從校場上旁邊的架子上的大銅盆裡舀的一海碗茶水。
但念容行拜師禮卻十分認真，禮數也做的極好。
此時此刻也沒有人關心這茶水的好次了。
左五接了海碗，並沒有直接喝下肚子。而是託在手心裡，神情嚴肅：“我今日收你爲徒，來日便不希望你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射藝一途，唯有多加練習，勤奮努力，射藝水平才能日益增進。
射藝乃是六藝之一，在我看來，射藝不是公子哥兒比斗的手段，射，就要把箭頭對準了敵人的首級，敵人的心臟射去！
射藝是殺人的利器！不是紈絝子弟炫耀比試的花俏手段！
你可懂？”
念容有模有樣的點頭應道：“謹記師父教誨。”
左五這才一口飲下大海碗裡的茶水！
此事纔算了結。
隨後，南飛煙與四個掌櫃的一起吃了飯，飯席上，四人發現南飛煙的酒量不是一般的好。
…
翌日清晨
南飛煙果真帶着影六幾人一同去了銅雀街上。
本來只是帶着影六和影十的，沒想到怪胎三兄弟忍不住“寂寞”，硬是要跟着過來。
銅雀街是江南老城的老街了。生意特別好…只除了南飛煙手底下的幾家…
南飛煙一路走來，看着別家飯館兒那是人進人出，別家酒樓生意爆棚，別家的糧油店生意興隆…
那心裡是一個比一個的難受。
到了那四家店，別的都不說了。
“找人。”
她突然一句話，魯三絃四人那叫一個沒有頭緒。
“誰？”
“工匠！”南飛煙丟下兩個字，便又徑自到了四家店內內外外看了一遍。
回頭出來，看那四人還站在那裡，連個腳都沒動，立即就皺了下眉頭。
“怎麼還站在這裡？”
“啊？”
“我說，找人！找人來搬東西，兩家店換一換。立即去找工匠來，把牆給我敲掉。”南飛煙指着那幾堵牆道。
這一下，可是把人都給嚇了一跳。
“現在？”
“對，現在！就現在！”南飛煙好似是和自己賭氣一樣了，指着那幾堵牆喝道。
“還是選個黃道吉日”吧…
魯三絃到嘴的話，最後給嚥下去了，因爲他看見南飛煙又射來了一記刀子眼。
“黃道吉日？我說今日就是黃道吉日，給我找人來動工！”南飛煙耷拉着的眼皮又擡了一些，故意掃向魯三絃等人。
“閒適了這些年，腿腳不利索了，總不會連個人脈都找不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