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姐是何時發現的？”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再拐彎抹角似乎也沒有意思，妙雪很直接地便問了。
“原本還沒有注意到。”孟離芝神色平靜，“你可還記得我受傷那一次在東宮休養了好幾日？你給我開的藥方子實在太苦，我喝不下去，他爲了讓我乖乖喝藥，自己分擔了一半，之後便是前幾日在他宮裡用膳，那時妙雨也在場，桌子上的一道雞湯做的十分鹹，我與妙雨喝下都是立即噴出來，但是他卻半點反應沒有，我問起來，他的回答是，只要是我盛的，再鹹他也能喝下去。”
“當時還覺得有些感動，並沒有深究。”孟離芝道，“現在想想，我發現你們殿下哄人真有一套，居然那樣的說法就給他矇混過去了。”
“單憑這兩次便讓你懷疑？”妙雨似乎有些不大相信。
“當然不是，僅僅這兩次當然不足以讓我懷疑。”孟離芝冷哼一聲，“真正讓我起疑，是我與羅帛前兩天去碧水晴天那一次，碧水晴天是雲州城內一家十分有名的酒樓，上一回四皇子邀請我們用膳，帶了十道招牌菜回來，我吃了一道魚，覺得味道不錯，就和五妹去了那家酒樓將四皇子當日請我們吃的那十道招牌菜全都點了一遍，其中有一道菜，比較特別，是所有菜裡最重口味的一道菜，梅菜筍絲，極辣，我和五妹根本吃不下幾口，而四皇子邀請我們用膳的那一次，你們殿下其他的菜都沒吃，只吃了那道梅菜筍絲。”
妙雪聽得輕輕嘆息一聲。
“如果不是因爲我正好和五妹吃了那道菜，我竟然不知道辣成那樣。”孟離芝道，“他不怕苦，這我無話可說，不怕鹹，我也無話可說，但是辣椒是最能刺激人的味覺的，他平時的口味那麼清淡，能不讓我懷疑麼，於是我便試了他一試。”
這麼一試，讓她知道了他真的沒有味覺。
但是她沒有當着他的面問他原因，也沒有挑明瞭說，只是裝作依舊不知情的模樣，不讓他察覺到一點點異樣。
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苦澀？心疼？還有些難過。
他怎麼不告訴她，告訴她也不會怎樣，不就是沒有味覺麼，她又不介意這個。
眼見孟離芝似乎有些失落的模樣，妙雪無言了好片刻，才道：“這件事情，原本就沒打算讓人知道的，除了我們近身的四人，應該沒有人知曉了。”
“他從小就是這樣麼？”孟離芝望着妙雪，“天生如此？”
妙雪沉默。
“妙雪，我想聽實話。”孟離芝漠然道，“如果你想敷衍我，那你不用說了，假話也不用說。”
“不是天生。”妙雪道，“三小姐，我不能透露給你太多，有些事情，相信殿下是不想讓我們說出去的，有些往事，太過沉重，提起只是徒增煩惱。”
往事太過沉重——
孟離芝眸光一暗。
不是天生沒有味覺，而是後天造成的，莫非他年少時曾發生了什麼？
她很想知道原因，但是她知道現在問妙雪，妙雪是不會告訴她的。
然而她更不想去問鳳青黎。
“就是因爲不想讓他煩惱，故而才問你。”孟離芝道，“連你都不願意說麼，你說了我也不會告訴他，也不會告訴其他人。”
妙雪依舊保持沉默。
“算了，不用說了。”孟離芝也不勉強他，只道，“你只需要告訴我？還有沒有的治？能不能恢復味覺？”
“我正在想辦法。”妙雪道，“不過我已經研究了多年，還是毫無所獲，所以我也不能承諾三小姐什麼。”
“不需要你承諾，這種事情只能靠機遇。”孟離芝頓了頓，道，“有沒有我能幫得上的？”
“三小姐只要不在殿下面前將此事戳穿，就是幫了妙雪了。”妙雪朝她淡淡一笑，萬年冰山的面容泛起笑意竟是出奇的好看。
但是孟離芝自然沒心情欣賞，“是不是因爲這樣，所以他纔不喜歡吃東西？我之前總強迫他吃，當真是做錯了……”
一個毫無味覺的人，任何味道都嘗不出來的人，哪能有什麼心情吃東西。
他甚至連一般人的口腹之慾都沒有，一日三餐都不按時。
“這一點三小姐其實並沒有錯。”妙雪道，“殿下沒有味覺，每一頓都吃得很少，對吃飯這事極度不喜歡，我們四人勸多少次都是無用的，而三小姐你是唯一能勸得動他的人，多吃些，其實沒有壞處，相反，由着殿下的性格，那纔會壞事。”
“所以你的意思是想我逼着他多吃點飯。”孟離芝淡淡笑開了，“也是，即使他不喜歡，但是對他有好處，長時間營養不良，也是很糟糕的事兒。”
妙雪點了點頭，而後道：“三小姐要是沒有其他事，我便回去了。”
孟離芝輕輕‘嗯’了一聲。
妙雪離開之後，她對着搖曳的燭火，看了良久，毫無睡意。
她真的是想知道，他年少的時候，發生過什麼……
……
“阿紫阿紫，我們將花燈換過來玩好不好嘛。”
“走開。”
“阿紫，你看，五姐的花燈真的比你好看，這上頭成片的牡丹花開，你真的不換麼？”
“走開。”
“阿紫——”
“走開。”
“孟夜紫！”一聲低喝。
“孟羅帛！”黑色衣裳的少年終於忍受不住聒噪，轉回身朝着身後的藍衣少女低吼，“你還有完沒完？爲了一個花燈纏了我一早上，你若是不喜歡你的牡丹花燈，趁早扔了，或者你去求孟離芝再給你弄一個來，少煩我了。”
“孟夜紫，我還是不是你姐了！”孟羅帛將手上的花燈擱到了一旁，雙手叉腰道，“總是直呼我與三姐姐的姓名，這點我也就不說你什麼了，現在爲了個花燈都要和我鬧，你一個男子爲何那麼執着那盞花燈？你知不知道那是女孩才喜歡的東西？”
“我只知道你那盞牡丹花燈上頭的糊紙被你不小心扯爛了，所以你將主意打到我那盞畫着山林秋景的花燈上，我告訴你，不換！”孟夜紫冷哼一聲，轉身便走不再搭理孟羅帛。
孟羅帛氣的咬牙切齒，可奈何她不是孟夜紫的對手，打不過罵不過，也就只能作罷。
正在她煩惱之時，忽的有婢女小跑到了她跟前，朝着她道：“五小姐，曲家公子和曲家小姐來了呢。”
“什麼？曲大哥和冰兒也來了麼？”孟羅帛一聽這話，頓時有了精神，“快點快點，領他們來我們院子裡。”
那婢女應了聲是退下，不多時，便領着一男一女而來了。
身着黛藍色錦服，走在最前頭衣帶輕躍的男子的自然是曲雲飛，他身後的一襲湖綠色紗裙的女子貌若出水芙蓉般，一頭烏髮垂泄肩後，頭上裝飾着小巧精緻與衣裳同款的珠花，濃眉之下，一雙眼睛清澈如山間泉水，見到了前方朝着自己招手的女子，雙眸含笑眯起。
“羅帛！”她雀躍的上前，拉住孟羅帛的雙手，“怎麼只看見你，不見離芝姐姐和孟夜紫？”
“三姐姐這時候應當是在練劍吧，至於六弟——”提到了孟夜紫，孟羅帛冷哼一聲，“甭提了，爲了個破花燈和我鬧脾氣，現在應該回了自己房裡，你來的正好，他不是挺怕你的麼？來，咱們去找他，把那盞花燈搞到手。”
“好！”綠衣少女聞言，竟嘿嘿笑出了聲，“這個孟夜紫，有一段時間沒捉弄他了，手癢癢呢，走，咱們捉蟋蟀放在他牀上，上一回放他的衣櫃裡，可沒把他嚇暈吧？”
二女一見面便開始商議着怎麼整人，曲雲飛在一邊看的有些無言。
“你們不要總是捉弄夜紫，他脾氣可不好，若不是跟你們自小一起長大，哪會容忍你們這般戲耍？這要是換尋常人他哪裡會忍，別給你們點顏色就開染坊。”曲雲飛警告了二人幾句，而後朝着孟羅帛問道，“你三姐姐在哪兒練劍？我有話要與她說。”
“應當是在我們後院那。”孟羅帛轉過身一指，“曲大哥你走進去應該就能看見她了。”
“好，你們玩，我去找她。”曲雲飛朝着二人笑了笑，而後朝着孟羅帛指的方向而去。
“大哥每次來都是來找離芝姐姐。”綠衣少女望着曲雲飛離開的方向，摸了摸下巴，“大哥也老大不小了，應該娶個嫂子回來陪我玩了，我心中的人選其實一直都是離芝姐姐。”
“嘿，以前這話說說便罷了，以後可不能亂說了。”孟羅帛望了望四周，而後看着綠衣少女道，“三姐姐現在和太子走得近，與曲大哥應該是不大可能的，他們只會是好友罷了，你可別亂點鴛鴦譜。”
“太子？”綠衣少女頓時泄了氣，“真是的，怎麼和太子在一塊兒了，大哥認識離芝姐姐這麼久，這麼些年都只是好友，大哥真是笨死了，認識的比人家早，卻不會把握。”
“你也彆氣了，青梅竹馬不一定就得結親嘛，想開點，如果你們曲家真的那麼想與我們孟家關係再近一分，有辦法啊，你和六弟不就行麼。”
“好你個臭蘿蔔，敢取笑我！看我不打你！”
“別打別打。”孟羅帛被追的四處逃竄，只覺得有些好笑，“好姐妹你都打，這麼粗魯以後可怎麼嫁的出去啊，你再打我我可還手了啊，雖然我沒有三姐姐和金凌那麼厲害，但是我也……糟了！”
孟羅帛忽的想到了一件事，當即笑不出來。
金凌！金凌這個時候，應該和三姐姐一起在練劍，曲大哥這去後院也沒人通報一聲，那麼曲大哥走進去，不是就看見她了？
曲家和金家的關係據說很糟呢，這曲大哥看見了金家的大小姐，會不會生氣啊……
孟羅帛長嘆一聲。
但願事情不會像她想的那麼糟。
……
“金凌，今兒練劍練膩了，咱們換一樣吧，練槍如何？”偌大的庭院裡，此刻依舊和以往一樣，二人過招，四人旁觀。
孟離芝與金凌每回練劍穿的都是束腕的勁裝，孟離芝總算理解當初她這麼穿着和鳳青黎去逛花燈節，雨潔那嫌棄的表情了。
這種打扮太有女俠風範，她說的對，幹架還差不多，穿出去幽會的話，當真是磕慘。
可是她手腕上的傷到如今都還未好——
孟離芝總盼着快點好起來，可當她發現傷口慢慢結痂，便又開始鬱悶了。
這等結痂，再等脫落，好到完全看不出來，哪裡是三四天就能完的？
她輕嘆一口氣，想着要不乾脆騙鳳青黎是練劍的時候不小心摔的？
思索間，金凌已經拿着兩支長槍而來，拋了一支給孟離芝。
孟離芝一把接了過來，長槍拿在手中才揮舞了兩下，便聽身後響起一道男子聲音，聲線帶着淡淡笑意，“離芝，這麼有雅興在這兒練槍？”
孟離芝手上動作一頓。
曲雲飛？
曲雲飛！
他來怎麼沒人通報？
孟離芝朝着正對面的金凌做着口型：快躲起來！
曲家和金家矛盾深刻，曲雲飛雖說是她的朋友，但要是撞見金凌，萬一對她心生不滿……
孟離芝不確定曲雲飛認不認識金凌，可保險起見，還是讓她躲起來爲妙。
而金凌自然讀懂了她的口型，立即一個轉身匆匆離開。
曲雲飛遠遠地看見孟離芝正對面的女子匆匆離開，看不清那人是誰，只看着背影覺得有些眼熟，卻一時沒想起來。於是便走到孟離芝身旁，“離芝，我要是沒看錯，剛纔那姑娘再與你練槍？爲何匆匆離開？”
“她身體忽然不舒服。”孟離芝敷衍他一句，而後笑着打趣道，“今兒是什麼風把曲大公子吹來了。”
孟離芝的話聽得曲雲飛笑了，一時間也沒空去關注剛纔那跑開的女子，“今兒來找你是真的有事，離芝你應當還不知道吧？邊境墨陽城那兒出了點問題，孟伯父好不容易讓人傳了消息來，朝中要派二人帶着援兵與糧草前去，人選已經定下，車騎將軍與你二哥孟天霖。”
孟離芝眉頭一斂，“父親那兒的情況現在如何？爲何要派二哥去？朝中難道沒有武將了嗎？”
孟天霖雖說也是武將之子，但畢竟沒有正式頭銜，這種援助邊境的事情怎麼輪得到他。
“朝中當然不是沒有武將，但云州之內必須要留有武將，離芝你可知道孟伯父不在的這幾年，朝中幾名留下的武將都各自有了歸屬？除了追隨孟伯父去邊境的幾人，現下朝中武將勢力各分幾家，車騎將軍是金家那一邊的你可明白？”曲雲飛說到這兒，眸中劃過一絲惱色，“孟伯父這次遇見了苦難，父親對朝中那幾名武將着實不放心，車騎老奸巨猾，孟伯父爲人光明磊落，父親是擔心會有人搶功，又擔心他們不和鬧得太厲害，這才舉薦了孟家二公子，畢竟你二哥也算是青年才俊了，有他在，總能給孟伯父提點醒。”
孟離芝覺得曲雲飛的話說的直接一點就是：你二哥比你爹爹狡猾多了，不容易被人陰。
青年才俊？
孟離芝冷哼一聲，但願不會是衣冠禽獸。
“如果阿紫能大一點就好了。”孟離芝這般說了一句，而後朝曲雲飛道，“多謝雲飛告知此事，雲飛你可還有別的事？”
“其他的事倒是沒有，不過有一事，離芝你聽了可能不大高興，但我還是想說。”曲雲飛頓了頓，而後道，“其實，我並不看好你與太子來往，他——沒有表面上那般簡單。”
“此事雲飛不必操心，我自有分寸。”孟離芝眉目微動，“我這兒還有其他事，雲飛，你有一段時間沒見阿紫了吧？去見見他吧。”
“我就知你未必聽得進我的話。”曲雲飛無奈一笑，“我去找阿紫，離芝，告辭。”
孟離芝在原地站立了片刻，而後朝着一邊旁觀着不出聲許久的女殺手們道：“想法子跟芸兒傳個信，讓她晚些來找我。”
是夜。
孟離芝依舊將窗戶敞着，看着桌子上備好的一小罈子酒。
妙風喜歡小酌，說來也許久沒和他喝酒了。
孟離芝並未等很久，一道藍影落在了窗子外，朝她道：“離芝。”
孟離芝偏過頭，看見窗子外的妙風，以及他的穿着，笑了一笑，“怎麼又恢復回來了？”
“每天扮女子，再不恢復男裝，以後怕你把我當姐妹了。”妙風沒好氣地說了一聲，而後翻過窗子進了屋，到了桌子邊，便徑自倒了一杯酒。
孟離芝見他不客氣，低笑一聲，“放心，不會拿你當姐妹。”
當男閨蜜多好。
“最近跟在孟天霖身邊，有發現什麼狀況麼？”孟離芝道，“這麼些日子了，還沒捉到他和綵衣教有來往的把柄？”
妙風聞言，手上的動作一頓，而後擡眸看她，不語。
孟離芝見此，疑惑道：“怎麼了？”
“離芝，你找我來，就是隻爲了問他？是不是如果不是涉及綵衣教，不是涉及你要追查的事，你都不會想起我來？”妙風將酒罈子放了下來，“你找我，哪次不是因爲這個，從來都不是單純要與我喝酒聊天。”
孟離芝聞言，略有無奈，“談這個不也能喝酒聊天麼？”
“那不一樣。”妙風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每回去找殿下的時候，是因爲有事要他幫才找他，還是單純想念他才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