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發現了我媽的病例單。”陳季坐在審訊室,兩眼空洞,面色蒼白,卻沒有怯意,只是拄着盲杖,坐在桌子那頭,認真聽着聞若江的問話,她一句一句的答。
就是因爲她兩眼不直視聞若江,而且瞳孔黑暗,毫無神氣,叫聞若江摸不着頭腦,斷掉了這條摸索。
“怎麼寫的?”
“我起初見她老是咳嗽,而且臉色不好,就勸她去檢查。”陳季笑了一下,繼續說:“是肺癌。”
聞若江皺皺眉頭,叫陳季繼續往下說。
【三】
我在鞋櫃裡發現了媽媽的病歷。我萬萬沒想到,竟是這個結果。這兩天我看到母親包裡的保險公司的廣告宣傳單。我大概知道她要幹嘛了。
我突然還沒吃夠她的牛肉乾,那雖然不是本地特產,卻在她手裡有不一樣的味道。我怕會突然不見,我也不知道,究竟死亡會是什麼模樣。
晚期肺癌的母親,還有一個受人欺負的女兒。真是荒唐心酸的晚間劇。
第二天,封漣風風火火的闖進了H保險公司。她推開攔她的工作人員,就往二樓走。手裡拿着一堆打了滿滿字的白紙來到一張辦公桌前,一甩手摔在陳曦堆滿雀斑黃膚的臉上。
“你到底做了什麼?”封漣伸手推了一把陳曦,自己的頭髮已經凌亂,衣衫已經有些不整,對面那個母親也一樣,甩下的頭髮掛在眼前,襯衫從褲腰裡伸了出來,她的表情木訥,沒有神采,像是一個已經三日沒睡的人。封漣則像一個臉上塗了一層厚厚粉底,而毫無血色,甚至露出死灰。她忙網店已經熬了三天夜了。
吳言秋手旁的小女孩跑到了陳曦身邊,陳曦晃晃擡頭,才見周圍的人都在看着他們,舞蹈室的老師因爲陳瑜沒人接是第n次親自把孩子送回來了。
“不好意思吳老師。”陳曦苦笑。
吳言秋詫異的應了一聲,轉身要離開,又被封漣的聲音吸引回來。
“你有錢叫你閨女上舞蹈班,沒錢給她治病嗎?”封漣近乎歇斯底里咬牙切齒。
“如果我不查,我絕對不會發現你給我裡外夾合同。”封漣看了一眼地上的白紙,冷笑一聲:“你還真敢騙我這快死了的人。”封漣咳了兩聲,看着低着頭默不作聲的陳曦:“這就是你騙我錢的證據。你們都看啊。”封漣招手叫陳曦的同事走過來:“她。”封漣伸手指着陳曦。
“她給我的合同,將來我肺癌死了,錢歸我女兒,現在呢?其實之前她就叫我在一張白紙上籤過字,我沒注意,心想孩子都是一個學校的,不會騙我。”
“結果,她把我女兒的名字改成了陳季和陳瑜。我憑什麼用我的錢,我的命養她的女兒,更何況,我女兒,還天天受她大女兒欺負……”陳季是封漣心裡繃着的繃帶,說到她,封漣的這跟帶子也就斷了,淚也就都掉落了出來。
可就在這時,陳瑜一下上前推了封漣一把……
地面滑,也沒人敢去接她……
她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上……她的臉色蒼白如紙,像是雪,像是霜,像是那年生下陳季時天空上的雲彩,和她潔白的病牀被單。
“後來呢?”聞若江託着下巴,皺着眉頭,看着陳季的淚珠在臉頰上滑動。
“我媽回來告訴我了這件事,本身就是我發現的。只是我沒想到她看了我的日記,我起初還和她鬧,可想到她的身體,我……”陳季捂着嘴,抽泣起來。
“這件事根本沒有證據說我媽說的都是實話……”陳季抽噎着又繼續說。
【四】我絕對想不到會有這檔子事,我絕對不知道我媽這段時間拼命一樣工作是幹嘛,她豁出去了半條命,又半身已入土,卻給別人養了半個孩子,還是一個騙了自己的人。
我真的不明白,她們要幹什麼,這三個女人,禍害我媽,禍害我,到底是和我們家有什麼仇恨。
我真的好痛苦,我不想去學校,我不想面對陳子暢,不想面對徐然,不想面對老師,不想面對學校。陳子暢我沒辦法。徐然,我不能靠近。老師,道貌岸然。學校,,黑心懦弱。媽媽的網店,牛肉乾生意又進入瓶頸期了。那是多麼好吃的牛肉乾,他們知不知道這是一個只能再在世三個月的母親,偉大的母親親手做的。她親自選擇皮肉,親自選擇醃製藥材調料,親自下手醃製,晾曬,都是她嘔心瀝血。
爲什麼呢?我應該怎麼辦?
“我覺得,您還是把孩子領回去吧。”吳言秋站在教室外,看着來的陳曦和陳瑜。
陳曦面露難色:“求求吳老師了,能不能再教她一點兒,她真的很喜歡跳舞,我會掏學費的。”
吳言秋勾勾嘴角:“陳瑜的學費本就減半,不過是在這比去幼兒園便宜而已,我之前這就有老師開少兒特長,那是書法吧?您也說她最喜歡書法。”
吳言秋合掌又說:“她已經六歲,可以上學了,再說,她身體狀況不好,跳舞還是少一些比較好。”
“剩下這筆錢,還可以好好治病了。”吳言秋拉開門要進去。
“就把這個冬天熬過去,她上學我真的不放心。”陳曦看着吳言秋。
樓外雲上掛着冬風,是隆冬的烈風,她眸子裡有一場風雪,是一個母親的無奈,一個母親的祈求。風雪那頭,一個母親爲了自己死後女兒的後生而焦躁。風雪這頭,這個母親爲了女兒不要死去而掙扎,而面目全非。
這或許就是根源。有一端是恨和兇惡,有一端是怕和掙扎。她們都曾分支在一條又匯聚在一條線上,叫做生活與生存。如今又拉扯在一根即將編製成的線上,叫做復**贖罪。一端是預謀和不顧一切的犯錯,一端是求生和爲時已晚的後悔。
陳曦爲了陳瑜,用封漣給陳季的錢,或許不是個彌天大錯。只因爲陳子暢對陳季的不友善,陳曦的欺騙,陳瑜的動作,三者疊加,如同惡魔一樣毀壞了封漣家,這個和她們一樣沒有男人,全靠一個苦命的母親撐起的家。
封漣遭受着生命的倒計時,她恐懼,女兒的被欺負,她着急憤怒,自己的被欺騙,她窩火,而對方是自己曾經當好朋友看的陳曦,她瞎了眼。
聞若江曾經也很奇怪,復仇改變不了任何事,爲什麼還要犯傻。後來才知道,因爲這些復仇的人都已經被剝削的絕望了。他們像禽獸一樣咬開身邊的獵人,和那些冒着傷口撕裂的風險去撕咬獵人的虎豹一樣,爲的不是自己能活,而是同歸於盡。看似大義凜然,卻也毛骨悚然。因爲不明白是多大的痛。
就在陳季的美好終結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