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風庭封城以來,江湖客不得出。
蘇家大少爺走入摘星樓之後,蘇家摘星樓便拒不接客。
如今乃是第七日。
摘星樓第八層。
“元力修至第八品,好大的威風。”
一道淺淡的聲音緩緩擴散而開。
蘇扶沉默看向那個面色平淡的中年男人。
金玉蘇家乃是天下八大家之首,持天下世間牛耳者。
而足以隻手遮天的蘇家家主的長相併不出衆,兩頰清淡偏瘦,顴骨微高,眼中黑白分明,永遠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
他此刻面帶微笑望向自己的獨子。
這麼多年來,蘇扶終於敢擡起頭正視自己。
蘇家的千金大小姐蘇鱘在蘇家家主身邊靜立,安安靜靜看着自己的哥哥,面上無喜也無悲。
“你在摘星樓拖了七天。便就是要拖到我來。”蘇家家主微微一笑,道:“你要知道,蘇家從不做虧本的生意。世上也不僅僅只有金錢纔算得上生意。”
蘇扶沉默點了點頭,深呼吸一口氣。
然後他提起手中的秦太子,緩緩出鞘三尺。
抵在了自己的脖頸上。
蘇扶沒有說話,就這麼沉默着與那個男人對視。
“風庭城封城之後,我已經確認了齊樑北魏兩方大人物的意志。”蘇家家主微微嘆息一聲,笑道:“你要蘇家現在退出?”
蘇扶握劍的手有些不穩。
“你以爲要殺那位齊樑小皇子的,真真缺蘇家一個?”蘇家家主沉默開口道:“那位大丹聖離世的消息已經被確認了,金玉蘇家,除了那位不知生死的老祖宗,便再無超越九品的存在。”
“沒有宗師坐鎮的蘇家,如何坐得穩天下第一家的位置?”蘇家家主微微一笑,開口道:“你要蘇家現在退出,去違背那兩位的意志。十年,甚至不需要十年,蘇家就會被清算,然後徹底退出這個時代。”
這位家主大人的意志極爲強悍:“蘇家上下千萬戶,輝煌一百年,換做是你,你要如何做?”
蘇鱘望着自己的兄長。
她看着這位略微臃腫的兄長,看着他顫抖的手甚至有些握劍不穩。
最後蘇扶笑了笑。
“十年。”
秦太子被蘇扶刺入牆壁一側三尺。
他緩緩挪正自己的衣冠,然後卸下腰牌,卸下蘇家長生鎖,再卸下佩在腰間的秦太子劍鞘。
“今日救下易瀟。”蘇扶認真開口,道:“蘇家十年之內不亡,便算是坐穩天下第一家的位置。”
蘇家家主綴了一口茶水,面帶微笑看着自己的兒子。
“若是我不答應,你要如何。”
蘇扶看着蘇家家主一左一右默立的兩位老人。
“蘇家風雨雷電四大供奉。今日來了兩位。”蘇大少認真端詳,道:“風叔,雨叔。便是你們二人今日要誅殺易瀟?”
那兩位老人置若罔聞,雙手縮在袖子裡。
“若是你們二人出手,的確他毫無活路。”蘇扶笑了笑,接着眼神變得凌厲起來。
下一剎那腳步錯亂,雙手猛然探出。
風雨兩位緩緩開眼。
蘇家家主看着兩道身影擋在自己面前,
風雨各出一隻手,大袖飄搖。
蘇扶面帶微笑,搭上兩位供奉的衣袖,接着微震肩膀,背後一搖。
風大供奉渾濁的雙眼突然閃過一絲不敢置信。
“小成域意?”
蘇家家主第一次有些認真地看着那道突然有些陌生的身影。
“不錯。”蘇扶的聲音有些沙啞,道:“未至九品,已有域意。不知道我算不算天下頭一號?”
“給我十年,源意域意兩相融,足以邁出那一步。”蘇扶擡起頭,雙手收縮,退後一步。
蘇家家主陷入了沉默。
他許久之後緩緩開口,道:“十年。這樣的籌碼,還不夠。”
蘇扶如釋重負呼出一口氣。
自己的父親說出籌碼二字之時,便證明了一點。
若是自己能夠拿出足夠的籌碼,便足以改變蘇家的立場。
這件事情還沒有到無法迴旋的餘地。
既然他要籌碼,我便給他看看籌碼。
接着他緩緩擡起雙手,輕拍三下。
房門被一個揹負巨大刀鞘的年輕人推開。
雨大供奉眯起雙眼。
那柄刀鞘內藏着的東西有些駭人。
刺目。
風雨兩位老人各自退後一步,默默護住了蘇鱘和蘇家家主二人。
“修羅剎。”蘇家家主微微點了點頭,道:“好刀。”
宋知輕一改輕佻神色,反倒是贊同的道:“修羅剎的確是一柄好刀。”
這個青衫書生模樣的男人笑了笑,卸下背後鬼刀,立在地上,玩味說道:“這把刀現在出鞘,能劈九品。你信不信?”
風雨兩位老人沉默。
他們二人死死盯住那柄巨大刀鞘。
那柄刀鞘裡,藏着一個真正嗜血的恐怖怪物。
若是蘇家家主說一句不信,那個怪物就脫鞘而出。
於是場面第一次陷入了死寂。
宋知輕的那柄刀如果真的出鞘,風雨兩位能不能擋得住?
這真的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蘇家家主若有所思。
他思考了很久,最後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反而是接着開口道:“籌碼還是不夠。”
蘇扶與宋知輕兩個人並肩站在了一起。
秦太子與青布刀齊頭並立。
蘇大少突然笑了笑。
他從懷中拿出一個狹長紫匣。
“這是蘇老前輩給蘇家留下的仙丹。”蘇扶深呼吸一口氣,道:“三顆魂守丹。足以守蘇家十年。這樣的籌碼,夠不夠?”
仙丹。
蘇家家主看着躺在狹長紫匣裡的仙丹。
聲音突然有些沙啞。
“都說蘇家從不做虧本的生意。”他的聲音頓了頓,有些自嘲,道:“若是八大國期間願意扶持一把,又怎麼會與這位大丹聖的關係如此僵硬。”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蘇家家主嘆息一聲,道:“行世之道,不能只看籌碼,若是一朝覆水,蘇家便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蘇扶有些不敢置信地望向自己的父親。
“年輕的時候,敢去賭。”蘇家家主感慨一聲,“但我如今老了。我經常會問自己一句。”
他面帶微笑問蘇扶道:“今天我也問問你。蘇家還經得起折騰麼?”
蘇扶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的籌碼很誘人。但蘇家真的輸不起。”
蘇家家主看着怔怔呆住的蘇扶,他輕聲嘆息。
“這些年來你藏拙如此辛苦,今日鋒芒畢露又是何苦?”
蘇扶有些微惘,他看着那個中年男人,聲音有些不敢置信:“父......父親?”
“蘇家要與天下角力。太過艱難。”蘇家家主站起了身子,搖了搖頭。
蘇鱘看着自己的兄長失魂落魄。
蘇家家主背轉過去,沒有人看見他的脣角突然彎起一個狡黠的弧度。
蘇家家主活了近五十年,這是人生頭一次露出這樣的笑容。
他看着摘星樓外的風庭城。
無數黑甲如同潮水一般洗刷着這座城市。
江湖來客的劍不能出鞘,被那位魏皇死死壓在鞘中。
何其壓抑?
蘇家家主恍恍惚惚。
腦海中迴盪無數畫面。
六歲那年的蘇扶開始偷偷練劍。
九歲知曉藏拙,把自己拼命吃成了一個胖子。
十二歲賭輸了一身財物,唯獨留下一本劍決殘跡。
他是如此瘋狂的渴望着蘇家以外的江湖。
與三十年前的自己如出一轍。
蘇家。蘇家。金玉蘇家。
這個金籠栓住了多少柄刀劍?
蘇家家主突然大聲笑了。
他等着自己的兒子有朝一日能把劍拔出。
然後將蘇家的牢籠砸破。
衝出這片天地!
“與天下角力,蘇家輸不起......”
蘇家家主笑了笑,道:“但若是不去試一試,又怎知一定會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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