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被楊霖召集一堂,聽聞堪稱當前天下各方割據勢力中實力最爲強大的瓦崗軍的兩位大佬,竟然不約而同盛邀楊霖前往,並要奉其爲主的消息之後,不由得驚詫萬分,就連一向急智的房玄齡也是一連捻斷了好幾根鬍鬚,還是蹙着眉頭不發一語。
長孫無忌自詡爲楊霖的頭號心腹,在這種情況下只能硬着頭皮率先拋磚引玉:
“無忌以爲,不光是瓦崗軍邀主公入主一事處處透着蹊蹺,其他各方勢力此來怕也是各懷心思。這一天多來,無忌遣人四處打探,蒐集到了一些消息,現報於主公和各位同僚。
先說竇建德。自去年五六月間竇建德率部北上阻住隋帝兵鋒,掩護河北叛軍殘部退入上谷、博陵之後,趁隋帝南下江都、河北空虛之際,迅速出兵四處攻伐。不到幾個月時間,就已佔領了恆山、博陵、河間、渤海、平原等十餘郡,其勢力範圍東到大海,西至太行,北與佔據涿郡、漁陽的羅藝對峙,南邊隔着汲郡與瓦崗相望,麾下兵馬擴張到二十餘萬,並在去年十月於河間自稱長樂王。
竇建德雖然稱霸一時,但是畢竟在河北綠林還屬於小字輩,再加上與其交情莫逆的孫安祖、高士達等先後戰死,其他如王薄、孟海公、張金稱、格謙等人對其一家獨大非常不滿,只是礙於竇建德千里赴援的恩德不便當面發作,但還是在其稱王之後遠走清河、齊郡、北海等地插旗單幹,竇建德對此也是無可奈何。
竇部的崛起引起了羅藝的警惕,尤其是在去年年底於仲文大將軍解散府兵南下護駕之後,羅藝擅自出兵佔據了涿郡、漁陽、安樂、北平和柳城五郡,其所爲已經形同割據一方,並與竇部發生數次衝突。此次前來增援我軍的王伏寶和羅壽便曾於一個月前在文安和鄚縣大戰兩場,雙方死傷達萬餘人。此時歸附於竇部的王須拔和魏刀兒也趁機反叛,佔據了上谷,竇建德遣大將高雅賢前往討伐,現戰況不明。
再說說江都。自隋帝二返江都之後,終日宮門緊閉,不理政事,朝中諸事盡委於虞世基和裴氏兄弟。今年初,隋將張須陀領兵三萬西征,意圖擴大江都小朝廷的糧賦兵源之地,結果十日之內兵不血刃的連佔丹陽、歷陽、鍾離三郡,杜伏威幾乎是不戰而逃。杜伏威沒膽子打張須陀,可是轉過身去就對蕭銑不客氣,雙方在江夏、安陸一帶大打出手,至今戰況不明。
張須陀西征之際,王世充也開始北伐,先後收復下邳、彭城,並與親自趕來增援的李密部於沛縣、蕭縣、永城一帶對峙。
事情奇怪就奇怪在這裡。想那瓦崗軍中,堪稱中流砥柱的當屬內軍,這些年來瓦崗軍東征西討,哪一戰不是內軍首當其鋒從而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所謂的外軍不過相當於我磨坪山的守兵和屯田兵罷了,而蒲山公營成立的時日尚短,無論是兵員素質還是裝備訓練水平均遠遜於內軍。所以無論是攻伐東都還是與隋帝對峙,一直是以內軍爲主,而李密作爲瓦崗軍實際上的統領者,更是從不輕出。
而此次王世充兵不過五萬,下邳、彭城也僅是瓦崗的羈縻之地,況且被雙方反覆爭奪易手多次,如何使得李密急吼吼的親自下山迎戰?而且所帶之兵還是以他的嫡系蒲山公營爲主。更奇怪的是,一直負責這個方向作戰的內軍大將單雄信和王君廓反而就在此時撤回了瓦崗。
無忌曾聞,翟讓與李密之間似乎生出了齷蹉,關係頗爲緊張。只是此事一直未有實據,今日結合主公的這番經歷,看來傳言似乎不虛……”
“此事絕無可能!”長孫無忌話音剛落,祖君彥便大聲反駁。
“尚德兄有何高見?”
“此事乃君彥所親歷。想當初翟讓與密公初見,便爲密公所折服,甚至甘願拜其爲師,但爲密公所婉拒。即便如此,翟讓仍依密公所求,聯合河南河北義軍奉先楚公爲主,共謀大隋天下。先楚公兵敗之後,翟讓派人四處尋覓密公下落,甘願將瓦崗之主奉與密公。如此真情實意,如何做得了假?此事必然另有因由。”
楊霖聞言長嘆一聲,說道:“尚德兄啊,你就是太老實啦!”
祖君彥一怔,拱手道:“願聞少主高見。”
楊霖突然站起身來,朝還在沉思中的杜如晦深深一揖道:“克明兄大才,小弟自問不及,甘願遜位讓賢,還望克明兄不棄。”
這簡直就是赤果果的試探啊!要是換了一個主公說這話,當臣子的除了真的造反以外,就剩下拿刀抹脖子一條路可走了。不過楊霖不一樣,這貨成天就沒個正形不說,對臣下別說嚴苛了,簡直都放縱得沒個樣子了,所以大部分人都當他又在拿老杜開玩笑。不過即便如此,杜如晦還是有些不高興,斥道:“都什麼時候,還在胡鬧!”
“還說我胡鬧,你當着外人揍我就是正經鬧了?趕緊的,陪我演戲!”
一聽說是演戲,杜如晦就知道楊霖是有了什麼鬼主意,便板着臉應付道:“臣下才疏學淺,不堪造就……”
“停停——老杜你的臺詞不對!算了,咱直接化千言萬語爲行動吧!”
說着,楊霖便把杜如晦按到主位上,然後大禮參拜。然後不等杜如晦和衆人回過味兒來,他便走到大堂中間對衆人說道:
“現在老杜好比李密,我呢就是翟讓,我先來說說我的心路歷程。
老杜是高人,我是草包,所以爲了我們的大業着想,我是誠心誠意的讓位給老杜,絕不摻假。可是這世間事啊,都是想着容易一做起來就發現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老杜當老大了,我雖然知道這事做得沒錯,但是一看到我從昔日高高在上淪落到現在立於人下,從一呼百應到門前冷落車馬稀,連拍馬屁的都沒剩下幾個,你說我這心裡能好受嗎?再加上以前受我重用的人,現在老杜就未必看得上,所以再有這幫子對老杜心懷怨念的傢伙一攛掇,你們說我對老杜能沒意見嗎?”
杜如晦捋着鬍子點頭贊同道:“主公說得沒錯。老夫坐在這張椅子上,環視諸位一圈下來,心裡總覺得每個人看我的眼光裡都充斥着質疑、憤怒和不平之意——不用解釋,我當然知道你們沒這麼想,可我要是李密就一定忍不住這麼想。所以我要做的除了儘量收攏人心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建立屬於自己的勢力,同時盡力分化、削弱主公的權勢。”
“這就對了嘛。我不服,你不忿,咱倆要是能和平共處就見鬼了。尚德兄,你現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吧?這就是人性啊!誰都無法避免,只有我除外!”
“切!”衆人送楊霖一堆大白眼。
這時候一直在跟鬍子較勁的房玄齡終於開口了。
“主公與克明兄所言甚是,如無意外,翟讓與李密確實是出現了問題。但要說他們之間會兵戎相見,愚以爲暫時還不至於。畢竟現在天下紛亂,多方割據,若是此時內鬥,弄不好就會爲人所趁,兩敗俱傷。翟、李都是聰明人,斷不會做出如此蠢事。
翟讓的辦法是以戰功招攬人心,重建威望,他選擇的攻擊方向應該就是東都。他雖讓位於李密,但是仍然受到瓦崗內軍的效忠,程知節、徐世績等大將持續不斷的給屈突通施加壓力,並最終形成了對東都的包圍應該都是出自翟讓的手筆。因爲李密一直以來都極力反對進攻東都,表面上的理由很是堂皇——諸侯相爭,謀定後動,所以不贊成首先攻打東都這樣的堅城以避免重大的損失,給其他勢力以可趁之機。實則是他嫡系的蒲山公營遲遲不能成軍,他是不想讓這麼大的功勞被翟讓獨吞。
所以當內軍包圍東都之後,最着急的可不是越王楊侗和守將屈突通,而是李密。所以輔機所言奇怪之事其實一點都不奇怪,這位瓦崗軍的二號人物要是再不拿出點真本事,恐怕在瓦崗幾無立足之地,這才急吼吼的去找王世充的麻煩。要說到奇怪,還是徐世績不好好的包圍東都,反而跑到我們這裡來纔是真的奇怪。房某以爲,這一定是翟、李二人之間又出現了什麼新的重大變故。”
杜如晦插話道:“其實此事倒也不難猜測。李密急吼吼的跑去跟王世充糾纏,我以爲並非爲了爭功,反而是爲了逃避。此言何解?當前瓦崗軍中,李密雖握有蒲山公營,外軍的骨幹也大都傾向於他,但是世人皆知,瓦崗軍的精華在內軍。翟李二人此時雖未內鬥,但這一日必然不遠,李密想要鬥過翟讓,僅憑現有的實力是遠遠不夠的,必然要引入外部勢力。但是這個外部勢力對於李密來說,首先這股勢力不能太強也不能太弱,既不能是引狼入室還要能爲李密所用;其次必須對翟讓具有一定的震懾力,哪怕是道義上的;最後在幹掉翟讓之後,這股勢力能夠被李密消化掉。你們想想,這天下雖大,豪傑雖衆,能符合這些條件的又有幾人?”
幾十道目光齊刷刷的對準了楊霖。
楊霖懊惱的揉了揉鼻子道:“你就直說這個草包加倒黴蛋就是我得了唄!”
杜如晦嘿嘿一樂,道:“還真只有你最合李密的心思。不過你曾被這老頭認定是個冒名頂替的大騙子,又拒絕過你的求婚,甚至要把蔓珞娘子另配他人。在這種情況下他哪好意思再厚着臉皮來求你幫忙?所以就把王世充當藉口溜掉了,讓手下人來辦這個事。而翟讓也不是傻子,知道你要是上了瓦崗能給他帶來的麻煩,所以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讓近水樓臺的徐世績以應邀赴援的名義北上河東,名義上是跟突厥人打仗,實則是想把你拉到他那一頭。”
“嗯,兩家都拉我當幫手,你們說咱們應該站在哪一邊?還是哪一邊也不站,乾脆跟他們來個三國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