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站着對視片刻。
文先生是個文人。
而陳芝雲,實則骨子裡也是個文人。
片刻,才見陳芝雲把手一揚,將他們請了進來。
“先生今日突然造訪,可有何事?”
陳芝雲與文先生並肩而行,忽然開口說道。
文先生笑了聲,略微咳嗽,捂着口,片刻後,才道:“奉殿下之命,與將軍商談些軍餉及糧草的事宜。”
說着,他眼睛餘光掃過,似乎暗暗打量着什麼。
陳芝雲看了一眼,故作不知。
因爲這位文先生,已來過幾回,每一回都有類似的舉動。
初時陳芝雲還直接開口,詢問他觀看些什麼,但文先生也只是敷衍,似乎聽不出其中的不滿,仍在仔細打量。
而陳芝雲此後,也便不去管他。
即便他文先生再是什麼智謀高深之人,但白衣軍之中,又何曾簡單了?
白衣軍的陣勢,白衣軍的佈置,有不少便是掩人耳目……尤其是有人來訪之時,早已移換了許多物事,甚至就連軍中將士,都一改往日習慣,以迷惑外人。
若只是來過幾回,打量幾次,便能知曉白衣軍的深淺,那麼這白衣軍,又如何稱得是讓世間名師大將聞風喪膽的精銳?
“請……”
來到主帳之內,陳芝雲言談舉止,也算禮儀周到。
“軍中簡陋,招待不週,也無美酒佳餚,麪點小吃等精緻吃食,還請先生勿怪。”
“將軍客氣了。”
文先生笑了聲,道:“老夫也算見過不少軍隊,尤其是鄧隱鄧將軍的軍營,也不知去過幾次,但心中每每想起……卻總是將軍這白衣營帳之內,才真是教人心生感嘆,萬分敬佩。”
陳芝雲面色淡然,說道:“先生過獎。”
你來我往,一番表面上的客套過去,才談起了此行的正事。
軍餉糧草之類,對於任何一支軍隊,都極爲重要。
但這一次商談,文先生倒也不是來剋扣的,只是梳理了一回軍餉糧草之事。
沒有減少餉銀,也沒有增加餉銀,只是梳理了一遍,詢問了一回,對於文先生這般忙碌的人物而言,未免也太過詭異了些。
這讓陳芝雲有些皺眉。
因爲在他眼裡,文先生此來,就只是說了一番廢話。
……
在言談過後,文先生便要離開。
陳芝雲故作挽留一番,纔將他送出營帳之外。
然而就在這時,文先生眼睛忽然朝側邊看去。
只見那邊有幾位將士,端着菜餚,朝着一方營帳而去,其中一位,手裡還提着一壺酒水。
這不禁讓人想起了適才陳芝雲所言,軍中簡陋,並無美酒佳餚。
文先生收回目光,只是笑了笑,沒有開口。
而葉獨等一行人,俱都有些不忿……尤其是葉獨,剛被白衣軍之人截殺過一回,心中本就憤恨難當。
這也未免太過分了些,想文先生亦是地位極高之人,陳芝雲竟是連一壺酒水,幾碟菜餚,都不願招待麼?
陳芝雲眉宇微皺,他也知道這些人多半有些誤會,但說多了反而成了藉口,也就不予理會,便當作不知,送着文先生一行人離開。
兩人暗地裡,本就談不上和氣。
反正只是表面上的功夫,只要不要過分,不去撕破顏面就好。
然而才走了幾步,那營帳之中忽地傳來哈哈大笑。
“痛快!”
“這酒不錯!”
“咱們軍中有限酒令,大家都許久不曾飲酒了罷?平日裡也就逢年過節,偶爾纔會把這些酒水取出來,今日藉着白某人的光,諸位弟兄也來飲上一口嘛。”
那笑聲從營帳之中傳了出來。
陳芝雲面色不變,只是眼神稍沉。
文先生頓了一頓,忽然看向一旁的葉獨。
只見葉獨臉色變了又變,拳頭握了又鬆,氣血不禁有些動盪。
他聽出了那個聲音。
這就是不久前截殺過他的那個年輕人的聲音。
那就是讓他葉獨錘鍊出來的精銳,顯得不堪一擊的年輕人。
此來白衣軍,葉獨心中便埋藏着無數憤恨之念,強行壓制在心頭,如今聽得這道聲音,不禁思緒起伏,殺機凜冽。
“咳咳……”
就在這時,文先生陡然咳嗽起來。
葉獨心中一驚,連忙收斂心緒,只是他回過神來後,卻見周邊不少人盯着他……有些是他身後同行的侍衛,有些則是白衣軍的將士。
適才葉獨的殺機,對於常人而言,或許還察覺不出什麼端倪,但對於這些身經百戰的精銳而言,並不算是罕見。
只是他們頗爲疑惑,這殺機從何而來。
其中,白衣軍的將士,看向葉獨一行人的目光,已是頗爲不善。
文先生仿若不覺,只是低聲道:“陳將軍,那位弟兄是誰,性情如此灑脫隨意,倒跟你這緊守規矩的性子,不太相似。”
陳芝雲目光從葉獨身上掃過,看向文先生,說道:“那是陳某帳下的小都統,日前犯了些事,囚禁多日,太過飢餓,他又是與衆將士關係甚好,倒是未想,有人揹着陳某,給他送了一些酒菜……這是陳某疏忽了,我軍中規矩森嚴,軍令嚴明,不該此事發生,待會兒陳某人便逐個問罪。”
文先生應了一聲,說道:“既然如此,老夫也是閒着,倒也想看看,名震天下的白衣軍,是何等軍紀嚴明,也好讓三軍將士知曉,白衣軍爲何是名震天下。”
陳芝雲目光微凝,低聲道:“這是軍中之事,不勞先生費心了。”
“將軍此言差矣。”文先生笑道:“都是樑國將官,你是武將,我是文官,爲的都是樑國江山社稷,哪分什麼彼此?何況,此次老夫也是代太子殿下而來,倒也該是看上一番,將軍應該不會拒絕罷?”
不待陳芝雲回話,又聽文先生說道:“此外,我這位侍衛統領,倒也有個年幼時的好友,聽聞也入了白衣軍,喚作……”
文先生吸了口氣,咳了一聲,露出思索之色,朝着葉獨問道:“喚作什麼名字來着?”
葉獨稍微躬身,深吸口氣,略微咬牙,道:“白曉。”
陳芝雲面色依舊,未有變化。
而陳芝雲身後的白衣軍,也都面面相覷。
“我軍中確實有個喚作白曉的。”
片刻後,才聽陳芝雲道:“但他乃是孤兒,已無親朋好友。”
文先生嘆了聲,道:“戰亂期間,難免流民亂散,可嘆……只是這位白曉兄弟,大約是親眷都不在了,與幼時好友失散太久,也逐漸淡忘,但既然可能是好友相逢,那邊見上一面罷。”
葉獨雙手合攏,躬身施禮,道:“望將軍成全。”
陳芝雲深深看了葉獨一眼。
別人不知道其中真相,但他陳芝雲自然是知曉的。
當日,白曉去截殺的,就是葉獨所率之人。
只是陳芝雲也沒有料到,白曉居然暴露了來歷,更是被對方知曉了確切的身份。
“這混賬小子,一向行事周全,如何有此疏漏,連自己姓名都被對方所知?”
陳芝雲心中難免有些訝異及疑惑。
就是他陳芝雲,也未有想到,當時白曉心中以爲必然能夠得手,認爲葉獨必死無疑,對於一個將死之人,出於年輕人的幾分輕狂,也根本沒有隱瞞的意思。
未想後來清原出手,救下了葉獨,才落下了這般把柄。
但既然話已說到了這個地步,文先生更是擡出了太子殿下的架子,陳芝雲也不好過於推辭。
“那邊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