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着蘭蘭快出保全組門口時,忽然轉過身,漫不經心掃視一圈,“給丁師傅帶個話,我李澤風還有事,要向他請教。”
兩小時後,西郊長途車站前,一身工服的李澤風將於馨蘭送上開往房山的長途大巴,眼下的她已不再顯眼,一身鄉下小保姆的打扮,蓬亂的頭髮遮住了眼睛,汗水和塵土的痕跡清晰地印在臉上。將於馨蘭安排在一箇中年婦女身邊坐定後,和旁邊的中年婦女聊了幾句,又和於馨蘭說了幾句家常話,才轉身離開。
他的背影消失了,大巴也緩緩駛出車站。從認識他的第一天起,心神就處於一種莫名的失控狀態中,漸漸地他的形象明晰了,是從他打自己的臉那天開始的!
起初於馨蘭怕他,怕得要命,但又身不由己地想接近他。繼而情感轉化成敬畏,沒過一天,就開始崇拜,隨着交往的深入,這種崇拜變得盲目了。她模仿他的字體、舉止、神態,甚至口音和生活習慣。
父親病讓本已拮据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親哥的卑劣行爲讓於馨蘭痛恨不已。在六親無力的情況下,選擇了鋌而走險。她的心思很簡單:別人都幹,爲什麼我不能,只要能治好父親的病,我什麼都可以做。道德底線被突破後,開始了提心吊膽的嘗試,一次次的偷竊成功讓她膽子越來越大,胃口也越來越大。偷出的布帶到位於南城的批發市場,就能換回百十元錢拿回家去,每一次得逞的短暫快樂後,隨即陷入深深地痛悔和自責中,心知懲罰的到來是遲早的事,直到那天遇到了他。
他拯救了自己,讓自己斷絕了罪惡的念想。同時,他讓自己獲得了新生,她有了憧憬,有了嚮往,有了少女的羞澀,有了朦朧的困惑。夢寐以求的快樂,已無限地走近了。她不敢偷,甚至連想都不敢想,因爲他,因爲他的一句話,那句話於馨蘭銘刻於心,矢志不忘。
“一個長相漂亮但是手腳殘廢的姑娘,被賣給了一個又瘸又色的老光棍,她的生活會是什麼樣子?好好發揮以下你的想象力!”當時,這句話說得於馨蘭遍體寒霜,戰慄不止。
“可憐天下父母心,我相信你父親寧可自己死,也不會用這骯髒的錢去看病。”
“哥,我不敢了。”
“我不是你哥,當初答應你,就是想抽你一個嘴巴。”
“我真的不敢了!”
“當你手癢的時候,就好好想想我剛說的話。”
那句話在以後看來,或許只是嚇唬,但對當時的於馨蘭來說,是徹底的醍醐灌頂,以至於惡劣的想法一閃念,自己都會忍不住要打自己的耳光。
這些日子,於馨蘭睡夢中都會笑出聲,新生是快樂的,幸福是簡單的,因爲她有了對自己苟刻得變態的哥哥。
“蘭蘭,我纔剛看到你哥,別提多帥了!”說話的是她的室友,對於這樣的話於馨蘭早已提不起興趣。“就連打架都那麼帥!”心頭一緊,忙問是怎麼回事。
“那天我去食堂,司機班的嶽子愷還有他的兩個小跟班,正欺負一個漂亮姑娘。你哥上前打抱不平,先是吃了點虧,一還手,只兩拳就解決了戰鬥。”
“他們是三個人啊?”
“看你急的!頭一拳打倒嶽子愷,第二拳又打倒一個,最後一個自己服了。出拳快如閃電,姿勢幾乎一樣,簡直是太酷了。被他救的那個美女挎上他的胳膊就走了,據說那姑娘是新進廠花第一。簡直和電影裡的情節一模一樣。”
每當姐妹們提到他時,總是對自己一臉豔羨,竊喜之餘,她心似明鏡:自己和他的距離太過遙遠。他站在山巔向自己招手,自己則在他的威逼下艱難爬坡。再苦再累無所謂,只要離他近些,再近些。
於是,業餘時間她在拼命學習,一有時間就會粘着他問個不停。
於馨蘭知道他在戀愛,但還是忍不住打着自己的小算盤。現下,她眼中起先看着還算順眼的男青工,現在多看一眼就覺得是浪費時間。就連身邊關係不錯的姐妹們,心中亦覺和自己已不在一個檔次。自己只有變得厲害了,纔有留在他身邊的資格。
和他獨處時,他對自己一貫是嚴厲的、苟刻的,有時候甚至是不近人情,甚至在自己哭泣的時候,似乎也是如此,可奇怪的是:自己竟然對他不會產生一絲一毫的恨意。面對生人時,他臉上總是掛着微笑,讓自己在身後從容地看着他的背影,今天,哥哥,他太帥了、太有才了、太囂張了……真不知道怎麼去形容,他是我哥哥,我的事,他會爲自己做主。那時,他的笑不是笑給外人,而是對自己的。
想到此處,於馨蘭又一次欣慰地笑了。
他單挑織布分廠保全的事蹟,在榮光持續發酵,大多數人都拍手稱快,終於有人站出來了,長期籠罩在榮光的陰霾,似乎透進來一縷陽光。這件事,也讓他進入了不少人的視野中。
李澤風和唐元幹了一架,當倆人灰頭土臉地出現在夥伴們面前時,大家都關切地詢問。唐元打着哈哈說:“在街上看到一個人,跟一個小姑娘起膩。那人長得賊眉鼠眼的,有點像咱們中在座的一位。我看着不順眼,就去和他幹了一場。”
李澤風是這樣說的:“頭兩天,正在馬路上溜達,一個兩眼發直、不三不四的人,長得人五人六的,竟幹亂七八糟的事,人家小兩口正談戀愛,他上去跟人瞎攪和,我實在看不過眼,就和他幹了一架。那個人長得圓滾滾的,活像一個煮熟的湯圓。”
李澤風變了,昨天單挑保全的事蹟剛剛結束,今天又和唐元又打了一架。
衆人本想安慰他們一番,聽完他們的解釋,忍不住大笑起來,齊聲罵道:“活該!”
譚玉不在身邊的最初幾天,李澤風深感不適應。一旦表情上或者行動上顯露出一丁點痕跡,就會成爲大家的話柄,成爲大家發泄怨氣的對象。
唐元一如既往地陰損挖苦李澤風,而李澤風居然反擊了,儘管力度很弱,也就是隔靴搔癢。衆人還是很詫異,於是更興奮了,肆意地扇風點火,推波助瀾,最終的結果是,李澤風比不反擊的境況更慘。陳穎也開始和李澤風說話,但話不多。
在不打不鬧的時候,李澤風和唐元好得像一個人,唐元晚上很少回家了,幾乎天天泡在廠裡,大夥好奇了幾天後,也就見怪不怪了。
“走,帶你去個地方。”唐元說。
“去哪兒?”李澤風問。
“少廢話,去還是不去?”
“和陳穎請好假了?”
“你給我走吧!”說着話,唐元拉起李澤風就走。
走出車間,穿過長長的甬道,又走了半天,纔來到一片空場。到處是齊腰深的雜草,一堆堆的轉頭爛瓦,看起來像一個個墳頭。孤零零的幾棵楊樹枝頭,落滿了烏鴉的巢穴,天空中不時傳來幾聲呱呱的叫聲。除去叫聲,這片空場是廠區裡最靜謐的地方。
“到了!”唐元說。
唐元走上前,雙腳踩倒密佈的荊棘和雜草,進入視線的是:兩扇對開的鏽跡斑斑的大門,勉勉強強能夠辨認出門上的幾個紅字:備戰備荒。
李澤風驚訝道:“防空洞!你想下去。”唐元道:“當然了!都市探險其中之一,就是防空洞。”李澤風不滿道:“我看你是閒的,我走了,沒功夫陪你玩。”唐元一把拉住他說,“明天早點我請。”李澤風道:“就說自己一個人不敢下,就結了!好,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