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勢真的很嚴峻嗎?”
羣臣退下後,燕燕急問耶律賢。
“既然你來了,那我也不瞞你,情況的確非常嚴峻。”他眉頭緊蹙,帶她走到地圖前指點着說:“宋兵犯漢,劉繼元已投降,耶律沙在這兒被宋軍攔截,傷亡慘重,目前退到河西。上月我派去出使宋朝的耶律虎古回來說,宋境這一帶的大軍軍備整齊,顯然有北伐之勢,可是在南京,他發現韓匡嗣疏於防範。”
他指點的地方是北漢與南京之間的大片丘陵,想到燕王韓匡嗣身兼南京留守使責任重大,燕燕略感擔心,又聽他繼續說:
“如今易、涿兩州降宋,代州告急,南京成爲我南面的門戶,前無屏障,後無依託,而南京一旦失守,上京、東京即是下一個目標,我契丹人的王廷整個地暴露在宋軍的刀口之下,我很擔心,大遼社稷江山將毀在我的手上!”
他的指頭隨着他的憂慮移動,最後落在醒目的木葉山上,那兒,是契丹人的發源地,埋葬着先祖遺骸……
“不,他們打不到這裡,這裡是我們契丹人世世代代生活的地方,我們不允許任何人搶了去!”她激憤地將他的手拉下來,“絕不允許!”
“可是我們靠什麼阻止他們?”耶律賢緊緊握住她的手,同樣激憤地問,“耶律沙是我朝久經沙場的老將,卻一戰即敗;耶律奚底、蕭討古、乙室王撒合都是我朝戰功顯赫的老將,我派他們各自領軍去攔阻宋軍,可是他們怎樣?”
又是一個新情況!燕燕從未得知這三員老將也已出馬,驚訝地問:“你讓北院大王親自率兵增援依然失敗了嗎?”
“是的!”
他忽然甩開她的手走回御案前,咬牙切齒地說:“我戰功赫赫的北院大王居然與宋軍才一交手就敗逃,逃得遠遠的,遠得連南京城都不敢靠近!”
燕燕心頭一震,跟過來追問:“蕭討古和撒合呢?他們也敗了?”
“是的,但我認爲他們不是兵敗,而是將敗!”耶律賢沉重而憤怒地說,“三名大將戰鼓方鳴便倉惶逃逸,丟我大契丹國的臉,置我南京於險境,更置我王朝於險境!我想管寧王的話是對的,我們的鐵騎擅長陸地作戰,適合在草原大漠迎敵,而不能在河流丘陵地帶與宋軍交鋒,這也是耶律沙慘敗的原因,他建議我北退三百里,放棄河東,我不願意,但如果不退,我恐怕會丟兵損將國毀家亡!”
“不,我們不能退!”燕燕站在他面前,仰起臉直視着他,“猛虎當面,你若退卻,必成其口中之食,只有自衛反擊,纔有生存的可能。一個連國土都護不住的國君,又怎能護住他的子民?賢寧,大敵當前,契丹民族的安危決於一線,在此關頭,退卻註定亡國!管寧王的話不能聽,我們的鐵騎照樣可以在河流丘陵作戰,關鍵看如何用兵!”
她的話、她的神情、她對事情的分析讓耶律賢深受震動,“那依你所見,我該如何解當前危機?”
“選將!”
“什麼?”耶律賢橫她一眼,“我不是已經選了將嗎?有什麼用?”
“那就換將!”
“換將?”耶律賢皺着眉回味她的話,旋即一把抓着她,“來,坐下把你的想法都告訴我。”
兩人同坐進寬大的御座後,燕燕對他說:“首先,你必須將臨陣逃脫的將領撤換,否則難振軍心。”
“臨陣換將,乃兵法大忌,這樣做妥當嗎?”
“情勢逼人,如果不換將,你就無法讓那十幾萬大軍動起來,眼下士兵們聽的是身邊主帥發出的將令,而非遠在天邊的國君之令。”
“那你說換誰?”
“休哥。”她說,看到耶律賢陡然挑高的眉梢,繼續道:“給他五萬人馬,讓他做主帥去河東接管三位將軍的殘部,他的地位和出身背景足以鎮住
那些位高權重的將軍,而他的作戰經驗和處世方式也容易讓士兵們信服。”
耶律賢忽然托起她的下巴,持住她的視線問。“你是不是跟他商量過?”
“沒有,你分明知道我一直呆在寢宮,連人都見不到,哪有機會跟他商量?”
“我想也是。”耶律賢笑了,“可他剛纔找我提的要求跟你說的一模一樣。”
“真的嗎?”
“是啊,他要我給他五萬兵馬,讓他去增援南京。”
“答應他吧,他不會讓你失望的。”燕燕鼓勵他。
“既然你信任他,我自然也信,但爲了確保守城成功,我想再派耶律斜軫率軍自側翼協助他。”
“這樣會更好。”
“其他將領呢?你還有什麼建議?”
“有。”燕燕沉思着說,“燕王是讀書人,爲人慈善,敦厚儒雅,在和平時期做個勤政愛民的城主的確不錯,可面對戰爭恐怕魄力不足,你不如將二郎召回,讓他去防守南京,父子二人同守一座城必定同仇敵愾,互相配合支持得更好。”
“好主意!”耶律賢合掌稱讚,“既不須撤換燕王令我爲難,又能加固南京防守。燕,你果真是我的賢內助!”
見他早先的頹喪之氣已經消失,燕燕高興地說:“夫妻同心,其利斷金!”
“夫妻同心!“他眸光一閃,情真意切地說,“我喜歡這句話,你是我的皇后,更是我的妻!”
“是的,我是你的妻,當與你同休共慼!”
他握着她的手,與她四目相望,兩人都感覺到暖暖的氣息流淌在兩人心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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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當韓德讓風塵僕僕地趕到南京上任時,宋軍已兵臨城下。
“二郎,你來得太好啦,燕王正需要你!”
城外遼軍防區內,先期抵達的耶律休哥迎接他。隨後,他了解到幾天前父親韓匡嗣犯下的一個不可原諒的錯誤。
耶律休哥和斜軫奉旨前來護城,分別在城外東南兩翼搭帳設營,一日,韓匡嗣陪同他們巡視南京周邊地形和防衛情況時,遇到一隊宋軍,休哥當即令手下將他們包圍起來,可領頭的宋將卻說他們是來向遼軍投降的。
韓匡嗣一聽非常高興,立刻要休哥撤下兵力,打算納降。休哥雖撤兵,卻與斜軫一樣反對他的做法,認爲這隊宋軍軍容整齊,銳氣十足,不像求降的隊伍,要他提防這是宋軍陰謀。燕王表面沒說什麼,但休哥看出他聽不進自己的勸導,因此返回防區前特意提醒他:南京城的安危事關皇庭安危,請燕王一定要嚴陣以待,靜觀其變,不可輕敵!
韓匡嗣答應了他們,卻經不起宋將的遊說,最終仍接受了他們的投降,允許他們入城。不料,城門方啓,這隊宋軍忽然拔出刀劍對着守城遼軍狂殺濫砍,韓匡嗣倉促應戰,但無法抵禦宋軍的猛烈攻勢,只得往城內逃竄,守城士兵見他如此,也紛紛丟掉兵器逃命,宋軍乘勝追擊,企圖一舉佔領城樓,被聞訊迅速率軍趕來的耶律休哥反攻。
面對休哥強大的攻勢,宋軍只得退出城外,南京城躲過一場滅頂之災,休哥的五萬兵力經過這場廝殺折損不少兵員,也無力追擊,只好返回城外營區。而韓匡嗣經過這一戰,深知犯下大錯,內心自責不已,既擔心受皇上責罰,又害怕宋軍再來進攻,因此情緒很不穩定。
得知此事後,韓德讓更加急於見到父親,當天便辭別休哥和斜軫,進了城。
“二郎,爲父愚頓,不聽惕隱規勸,差點上了宋人詐降的當!”一看到他,韓匡嗣就懊悔不跌地說。
韓德讓連忙安慰他,“父王爲人良善真誠,何曾與無德小人爲伍?請莫再爲此事傷身,眼下我父子
唯有同心協力守城護民,方可以功贖罪,求得陛下寬宥。”
知道他說的不錯,韓匡嗣不再自責,父子二人簡單交談後,便招來南京馬步軍都指揮使耶律學古、知司事劉弘等一起登上城門視察軍情。
登高望去,只見宋軍東西相連,看不到頭尾,韓德讓對衆人說:“宋軍先遣部隊雖然被惕隱擊敗,但大宋皇帝絕對不會就此言罷,我們萬不可草率出兵。”
聽到他的話,耶律學古似有不同意見。“陛下要我們擊敗宋軍,保住南京,如果光守城不出,不是違背了皇帝意旨了嗎?”
“沒有違背。”韓德讓糾正他,“陛下委以我們重任,要我們來這裡,是爲了保護南京,守住城池,現在宋軍士氣裝備都超過我們,我們如果輕易出城進攻,萬一被其抄了後路搶了城池,我們將怎麼應付?現在惕隱率軍守在城外,我們應集中城內所有的兵力守住城門,這樣既可消除惕隱的後顧之憂,又可威懾對手,讓他們不知道我們城內實際的兵力,方可保城池安全。”
爲人謹慎的耶律學古知道他說的不錯,但想到可能出現的後果,又擔心地問:“萬一我們錯過出擊的時機,又守不住城,那該怎麼辦?”
“無論如何,我們的任務是守城,不是衝出去與敵人一決雌雄,所以,請各位按照我剛纔的話去做,動員城中一切力量護城,如果最終我們兵敗失城的話,所有責任由我承擔。”
聽到他的話,在場將領個個都面帶欽佩之色,耶律學古羞愧地說:“末將慚愧,但聽韓承奉指揮!”
“不必羞愧,有話直言,我們才能瞭解彼此,更好的配合完成聖上交付的重任。”韓德讓寬厚地對他說,“耶律將軍請立刻重整軍隊,當前提振士氣、鞏固民心最重要。”
耶律學古離去後,他又要劉弘仔細核檢城內庫存的糧食用品,之後,他帶着其他官吏走訪了城內的兵營、店鋪和百姓家,鼓勵大家節約食物,堅守城池,準備長期與宋軍抗衡,用最大的勇氣和耐力拖垮敵人。
見他親自挨家挨戶探訪說明,士卒和百姓們不僅情緒高昂,也看到了希望,南京的士氣得到恢復。
而就在他上任的第三天深夜,宋軍開始了對南京城的進攻。
戰鬥開始時,宋軍攻勢極爲猛烈,已接替耶律奚底擔任三軍總指揮使的耶律休哥在城外與斜軫相互呼應抵抗宋軍;城內,韓德讓身穿戎裝,親自在城頭上指揮護城戰鬥,率領將士與市民們用弓箭、刀斧,甚至石頭、木棍斬殺企圖攀牆登城的宋兵。
宋兵由於長途跋涉而來,又值天氣炎熱,如此鏖戰不休、反覆攻城二十天後,軍心漸漸不穩。趙匡義明白南京城久攻不下必定令自己兵敗如山,因此爲了以勝利重振軍心,他下令全線出擊奪取南京。
此刻與宋軍相反,遼軍士氣正旺,因此宋軍的全線進攻遭到城內守士和城外耶律休哥、耶律斜軫的頑強抵抗,而就在這時,救援北漢失利的耶律沙也趕到了,他從宋軍後方發起猛攻。
在左右前後四面夾擊下,宋軍不得不放棄攻城開始撤退,而遼軍傷亡也不小。主帥耶律休哥三次受傷,已不能騎馬,但仍讓侍從們用輕車載着他,代他傳佈命令繼續追擊宋軍,最終與耶律斜軫、耶律沙在高粱河得勝口合圍堵住了宋軍主力,雙方再次決戰,宋軍大敗,宋太宗趙匡義大腿中箭跌落馬下,喬裝士兵逃到涿州,侍衛爲他弄到一輛驢車,載着他逃出了重圍。
休哥率軍一直追到涿州城下,繳獲宋軍大量兵器、符印、糧草和貨幣,而他也因體力不支而昏迷,聞訊趕來的韓德讓立刻命令左右,迅速將他送回南京城內醫治。
這一戰,宋軍損失慘重,元氣大傷,趙匡義北伐計劃失利只得求和,韓德讓代表大契丹皇帝與大宋使者簽訂和約,南京之危終於化解。
(本章完)